南指,詈嵩不已,甚至痛哭乃归。嫉恶太严,亦是取死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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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传达京师,嵩父子切齿痛恨。适宣府巡按路楷,及总督杨
顺,统系嵩党,世蕃遂嘱使除鍊。路、杨两人,自然奉命惟谨。
会蔚州获住妖人阎浩,连坐颇众,杨顺语路楷道 :“此番可以
报严公子了 。”路楷道:“莫非将鍊名窜入么?”一吹一唱,
确是同调。杨顺点头,遂诬鍊勾通妖人,意图不轨。奏牍上去。
内有严嵩主持,还有什么不准。即日批复,着令就地正法。杨
顺便命缚鍊,牵入市中,将他斩首,籍没家产。嵩给顺一子锦
衣千户,楷擢太常卿,顺意尚未足,怏怏道 :“严公不加厚赏,
难道心尚未惬么?”复将鍊子襄、衮、褒三人,一同系狱。
衮,褒不堪遭虐,先后致死。襄发戍极边。
未几,有鞑妇桃松寨,叩关请降,当由杨顺传入,桃松寨
以外,尚有头目一人。桃松寨自言,系俺答子辛爱妾,受夫荼
毒,因此来归。顺不及细讯,即将两人送入京师。其实两人是
一对露水夫妻,恐被辛爱察出,或至丧命,所以同来降顺。辛
爱遣使索妾,为顺所拒,遂集众二十万,入雁门塞,连破应州
四十余堡,进掠大同,围右卫数匝。杨顺大恐,只得致书辛爱,
愿送还桃松寨,乞令缓兵。一面申奏朝廷,诡言辛爱款关,愿
以叛人邱富等,易还桃松寨,奏下兵部复讯。尚书许论,请如
顺议,乃给桃松寨出塞,使杨顺阴告辛爱。辛爱捕戮桃松寨,
仍然围攻大同右卫,且分兵犯宣、蓟,顺又大惧,贿巡按路楷
七千金,求为掩蔽。楷爱财如命,自然代他遮瞒。可奈天下事
若要不知,除非莫为,杨、路交蔽的情形,渐被给事中吴顺来
察觉,抗疏并劾。世宗方怒顺召寇,见了此奏,立命逮顺及楷
下狱。兵部尚书许论,亦连坐罢官,另简杨博为兵部尚书。廷
议以博素知兵,欲御北寇,非博不办,乃命博出督宣、大军务。
博驰檄各镇,谕诸帅克日会集,同仇御侮。辛爱闻知此信,引
兵径去。博抵大同,励生恤死,筑堡浚濠,边境以固,寇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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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已而辛爱复号召诸部,入寇滦河,蓟辽总督王忬,发兵防
剿,号令数易,遂致失利,寇大掠而去。
先是杨继盛冤死,王忬令子世贞,代为治丧,且作诗哀吊,
暗刺严嵩,嵩因此恨忬。忬有古画一幅,为世蕃所闻,遣人丐
取,得画而归。嗣因画系赝鼎,料知为忬所欺,心益不平。全
是私意。至是滦河闻警,震动京师。都御史鄢懋卿,密承嵩嘱,
令御史王渐、方辂等,交章劾忬,说他纵寇殃民,遂由嵩拟旨
逮问,锻炼成狱,竟罹大辟。嵩以鄢懋卿构死王忬,得泄隐恨,
意欲把他升官,作为酬报。适盐课短绌,遂乘机保荐懋卿,极
称他熟悉鹾政,可为总理。世宗立即允准,特命懋卿总督全国
盐运。明制分设两浙、两淮、长芦、河东盐运司,各专责成,
运司以上,无人统辖。懋卿总理盐政,乃是当时特设,格外郑
重。自奉命出都后,挈着家眷,巡查各区,沿途市权纳贿,势
焰薰天,所有仪仗,非常烜赫,前呼后拥,原不必说,惟后面
又有五彩舆一乘,用十二个大脚妇女,充作舆夫,舆中坐着一
位半老徐娘,金翠盈头,罗绮遍体,俊目四顾,旁若无人,这
人不必细猜,料应是总理盐政鄢懋卿的妻室。抬出乃夫的官衔,
不啻出丧时的铭旌。彩舆以后,又有蓝舆数十乘,无非是粉白
黛绿,鄢氏美姬。一日不可无此。每至一处,无论抚按州县,
无不恭迎,供张以外,还要贿送金钱,才得懋卿欢心。及巡至
两浙,道出淳安,距城数里,并不见有人迎接,复行里许,才
见有两人彳亍前来,前面的衣服褴缕,仿佛是一个丐卒,后面
同行的,虽然穿着袍服,恰也敝旧得很,几似边远的驿丞模样。
未述姓氏,先叙服色,仍是倒戟而出之法。两人走近舆旁,前
后互易,由敝袍旧服的苦官儿,上前参谒。懋卿正在动怒,不
由的厉声道:“来者何人?”那人毫不畏怯,正色答道:“小
官便是海瑞 。”久仰大名。懋卿用鼻一哼,佯作疑问道:“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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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县,到哪里去,乃令汝来见我 。”海瑞复朗声道:“小官
便是淳安知县 。”懋卿道:“你便是淳安知县么?为何不坐一
舆,自失官体?”海瑞道 :“小官愚昧,只知治理百姓,百姓
安了,便自以为幸全官体。今蒙大人训诲,殊为不解 。”驳得
有理。懋卿道 :“淳安的百姓,都亏你一人治安吗?”当头一
棒。险恶之甚。海瑞道 :“这是朝廷恩德,抚按规为,小官奉
命而行,何功足录?惟淳安是一瘠县,并且屡遭倭患,凋敝不
堪,小官不忍扰民,为此减役免舆,伏求大人原谅 !”懋卿无
言可责,只好忍住了气,勉强与语道 :“我奉命来此,应借贵
署权住一宵 !”海瑞道:“这是小官理应奉迎。但县小民贫,
供帐简薄,幸大人特别宽宥哩 !”懋卿默然。当由海瑞前导,
引入县署。瑞自充差役,令妻女充作仆婢,茶饭酒肉以外,没
有甚么供品。懋卿已怀着一肚子气,更兼那妻妾等人,都是骄
侈成习,口餍膏粱,暗中各骂着混帐知县,毫没道理。懋卿反
劝慰道 :“今日若同他使气,反似量小难容,将来总好同他算
帐。我闻他自号刚峰,撞在老夫手中,无论如何刚硬,管教他
销灭净尽呢 。”海瑞别号,乘便带出。当下在淳安挨过一宿,
翌日早起,便悻悻然登程去了。过了月余,海瑞在署中接到京
信,闻被巡盐御史袁淳所劾,有诏夺职。海瑞坦然道 :“我早
知得罪鄢氏,已把此官付诸度外,彭泽归来,流芳千古,我还
要感谢鄢公呢 !”言下超然。便即缴还县印,自归琼山去了。
海瑞以外,尚有慈溪知县霍与瑕,亦因清鲠不屈,忤了懋卿,
一同免官。懋卿巡查已毕,饬加盐课,每岁增四十余万,朝旨
很是嘉奖。懋卿得了重赂,自然与严家父子一半平分。南京御
史林润,劾他贪冒五罪,留中不报。不加罪于林润,暗中已仗
徐阶。
是时严嵩父子,权倾中外,所有热中士人,无不夤缘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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趋附豪门,独有翰林院待诏文征明,狷介自爱,杜绝势交。世
蕃屡致书相招,终不见答。征明原名文璧,后来以字为名,能
文工绘,与祝允明、唐寅、徐祯卿三人,同籍吴中,号为吴中
四才子。祝允明别号枝山,唐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徐祯卿
字昌穀,三人皆登科第,文采齐名。祝善书,唐善画,徐善诗,
放诞风流,不慕荣利,惟征明较为通融。世宗初年,以贡生诣
吏部应试,得授翰林院待诏,预修武宗实录,既而乞归,张璁、
杨一清等,俱欲延致幕下,一律谢绝。四方乞求征明书画,接
踵到来,征明择人而施,遇着权豪贵阀,概不从命,因此声名
愈盛。叙入吴中四子,于征明独有褒辞,是谓行文不苟。就是
外国使臣,过他里门,亦低徊思慕,景仰高踪。严嵩父子,夙
加器重,奸人亦爱高士,却也奇怪。至屡招不往,世蕃遂欲设
法陷害。可谓险毒。可巧嵩妻欧阳氏患起病来,一时不及兼顾,
只好把文征明事,暂且搁起。
欧阳氏为世蕃生母,治家颇有法度。尝见严嵩贪心不足,
颇以为非,每婉言进谏道 :“相公不记钤山堂二十年清寂么?”
看官听着! 这钤山堂, 系严嵩少时的读书堂,嵩举进士后,
未得贵显,仍然清苦异常,闭户自处,读书消遣,著有钤山堂
文集,颇为士林传诵。当时布衣蔬食,并不敢有意外妄想,及
躐入仕途,性情改变,所以欧阳氏引作规诫。不没善言。嵩未
尝不知自愧,可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已习成贪诈,就使
床第中言,也是不易入耳。欧阳氏见嵩不从,复去训斥世蕃,
世蕃似父不似母,闻着母教,亦当作耳边风一般,平时征歌选
色,呼类引朋,成为常事;惟一经欧阳氏瞧着,究属有些顾忌,
不敢公然纵肆。至欧阳氏病殁,世蕃当护丧归籍,嵩上言臣只
一子,乞留京侍养,请令孙鹄代行。世宗准奏,于是世蕃大肆
佚乐,除流连声色外,尚是干预朝事。惟名为居丧,究未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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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朝房,代父主议。嵩年已衰迈,时常记忆不灵,诸司遇事请
裁,尝答道 :“何不与小儿商议?”或竟云:“且决诸东楼。”
东楼便是世蕃别字。可奈世蕃身在苫块,心在娇娃,自母氏
殁后,不到数月,复添了美妾数人,麻衣缟袂中,映着绿鬓红
颜,愈觉俏丽动人。欲要俏,须带三分孝。那时衔哀取乐,易
悲为欢,每遇朝臣往商,辄屏诸门外;至严嵩飞札走问,他正
与狎客侍姬,酣歌狂饮,还有什么闲工夫,去议国家重事;就
使草草应答,也是模糊了事,毫不经心。从前御札下问,语多
深奥,嵩尝瞠目不能解,惟经世蕃瞧着,往往十知八九,逐条
奏对,悉当上意。又阴结内侍,纤悉驰报,报必重赏,所以内
外情事,无不闻知。迎合上意,赖有此尔。此次世蕃居丧,专
图肉欲,所有代拟奏对,多半隔膜,有时严嵩迫不及待,或权
词裁答,往往语带模棱,甚至前言后语,两不相符,世宗渐渐
不悦;嗣闻世蕃在家淫纵,更加拂意。
适值方士蓝道行,以扶乩得幸,预示祸福,语多奇中,世
宗信以为神。一日,又召道行扶乩,请乩仙降坛,问及长生修
养的诀门。乩笔写了数语,无非是清心养性,恭默无为等语。
世宗又问现在辅臣,何人最贤?乩笔又迅书道 :“分宜父子,
奸险弄权,大蠹不去,病国妨贤 。”十六字胜于千百本奏章。
世宗复问道 :“果如上仙所言,何不降灾诛殛?”乩笔亦随书
道 :“留待皇帝正法。”妙。世宗心内一动,便不再问。究竟
蓝道行扶乩示语,是否有真仙下降,小子无从证实,请看官自
思罢了。不证实处,过于证实。
隔了数日,世宗所住的万寿宫,忽遇火灾,一时抢救不及,
连乘舆服御等件,尽付灰烬,御驾只得移住玉熙宫。玉熙宫建
筑古旧,规模狭隘,远不及万寿宫,世宗悒悒不乐,廷臣请还
大内,又不见从。自杨金英谋逆后,世宗迁出大内,故不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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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严嵩请徙居南内,这南内是英宗幽居的区处。世宗生性,
多忌讳,谨小节,览了嵩奏,怎得不恼,这也是严嵩晦运将至,
故尔语言颠倒,屡失主欢。时礼部尚书徐阶,已升授大学士,
与工部尚书雷礼,请重行营建,计月可成。世宗喜甚,即行许
可。阶子斜ω婀げ恐魇拢蠲皆欤偃湛⒐ぁJ馈
宗心下大慰,即日徙居,自是军国大事,多谘徐阶,惟斋醮符
箓等类,或尚及严嵩。言官见嵩失宠,遂欲乘机下石,扳倒这
历年专政的大奸臣,御史邹应龙,尤具热诚。一夕,正拟具疏,
暗念前时劾嵩得罪,已不乏人,此次将如何下笔?万一弹劾无
效,转蹈危机,如何是好?想到此处,不觉心灰意懒,连身子
也疲倦起来。忽有役夫入请道 :“马已备好,请大人出猎去。”
应龙身不由主,竟离座出门, 果然有一骏马,鞍鞯具备,当
即纵身腾上,由役夫授与弓箭,纵辔奔驰,行了里许,多系生
路,正在惊疑交集,蓦见前面有一大山,挡住去路,山上并无
禽兔,只有巨石岩岩,似将搏人,他竟左手拔箭,右手拈弓,
要射那块怪石,一连三箭,都未射着,免不得着急起来。忽闻
东方有鸟鹊声,回头一望,见有丛林密荫,笼住小邱,仿佛一
座楼台,参差掩映,写得逼真。他恰不管甚么,又复拈弓搭箭,
飕的射去,但听得豁喇一声,楼已崩倒。为这一响,不由的心
中一跳,拭目再瞧,并没有甚么山林,甚么夫马,恰只有残灯
闪闪,留置案上,自身仍坐在书室中,至此才觉是南柯一梦。
迷离写来,令人不可端倪,直到此笔点醒方见上文用笔之妙。
是时谯楼更鼓,已闻三下,追忆梦境,如在目前,但不识主何
吉凶,沉思一会,猛然醒悟道 :“欲射大山,不如先射东楼,
东楼若倒,大山也不免摇动了 。”解释真确,并非牵强。遂重
复磨墨挥毫,缮成奏稿,即于次日拜发。小子曾记有古诗二语,
可为严嵩父子作证。其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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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来风送滕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欲知疏中如何劾奏,且待下回补录。
海瑞以刚直名,固明史中之所谓佼佼者,坊间小说,及梨
园戏剧间,每演严嵩,必及海瑞,或且以严嵩之得除,由海瑞
一人之力,是皆属后世之附会,不足采及。严氏专政,海瑞第
宰淳安,即欲劾嵩, 亦无从上奏。(后人且于严嵩时间,窜入
吕调阳、张居正等,与嵩为难,尤属盲说。)惟鄢懋卿南下,
道出淳安,瑞供帐简薄,抗言贫邑,不能容轩车,致为懋卿所
嗛,嗾令巡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