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将入工厂,观察形景,不防厂中已有人喝道 :“监工重地,
闲人不得擅入,快与我退下去 !”谏臣的随役,抢上一步,与
语道 :“家主是本州推官。”言未已,那人复张目道:“什么
推官不推官,总教推出去罢了 。”推官的名义,想是这般。谏
臣听了,也不禁启问道 :“敢问高姓大名?”那人复道:“谁
不晓得是严相府中的严六 ?”谏臣冷笑道:“失敬失敬 !”
严六尚谩辱不绝,随役正要与他理论,被谏臣喝止,悄然走出。
厂内也有稍稍知事的,语严六道 :“地方有司,应该尊敬一点,
不要如此待慢 。”严六道:“京堂科道等官,伺候我家主人,
出入门下,我要叱他数声,哪个敢与我抗?偌大推官,怕他什
么?”谏臣踉跄趋走,工役等一齐嘲笑,随手拾起瓦砾,接连
掷去,作为送行的礼物。放肆已极。那时谏臣忍无可忍,不能
不发泄出来,小子有诗咏道:
意气凌人太不该,况遭州吏一麾来。
豪门转瞬成墟落,才识豪奴是祸媒。
毕竟谏臣如何泄愤,容俟下回表明。
徐阶之使诈,不亚于严嵩,然后人多毁嵩而誉阶,以阶之
诈计,为嵩而设。明无阶,谁与黜嵩?然后知因地而施,诈亦
成名。古圣贤之所以重权道者,正为此也。但严氏之被谴,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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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史演义 ·544·
一不由自取?于阶固无尤焉。嵩以青词得幸,骤跻显位,柄政
至二十余年,无功于国,专事殃民,而其子世蕃,贪黠尤过乃
父,放利而行,怨愈丛,祸愈速,安得不倾?安得不亡?况逃
戍所,豢恶客,劫还贿银,嵩之所不敢为者,而世蕃独为之。
死已临头,犹且大肆,此而不遭覆殁,天下尚有是非乎?至于
豪奴走狗,凌辱推官,恃势行凶,更不足道,然亦未始非严嵩
父子之所酿成。有悍主乃有悍仆,敢告当世,毋挟强以取祸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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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 破奸谋严世蕃伏法 剿宿寇戚继光冲锋
却说袁州推官郭谏臣,因受严六的凌辱,无从泄愤,遂具
书揭严氏罪恶,呈上南京御史林润。巧值林润巡视江防,会晤
谏臣,又由谏臣面诉始末,把罗龙文阴养刺客事,亦一一陈明。
林润遂上疏驰奏道:
臣巡视上江,备访江洋群盗,悉窜入逃军罗龙文、严世蕃
家。龙文卜筑深山,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志,推严世蕃为
主。世蕃自罪谪之后,愈肆凶顽,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动摇
人心,近者假治第为名,聚众至四千人,道路汹汹,咸谓变且
不测,乞早正刑章,以绝祸本!
疏入后,世宗大加震怒,立命林润捕世蕃等,入京问罪。
林润得旨,一面檄徽州府推官栗祁,缉拿罗龙文,一面亲赴九
江,与郭谏臣接洽。谏臣先白监司,将严府工匠四千人,勒令
遣散,然后围住世蕃府第。罗龙文在徽州,闻有缉捕消息,急
忙逃至严府,不防严府已围得水泄不通,此时自投罗网,还有
甚么侥幸?一声呼喝,已被拿住,严世蕃本无兵甲,所有工匠,
已被遣散,只好束手受缚。林润乃谕袁州府,详访严氏罪状,
汇集成案,复上疏劾严嵩父子道:
世蕃罪恶,积非一日,任彭孔为主谋,罗龙文为羽翼,恶
子严鹄、严鸿为爪牙,占会城廒仓,吞宗藩府第,夺平民房舍,
又改厘祝之宫以为家祠,凿穿城之池以象西海,直栏横槛,峻
宇雕墙,巍然朝堂之规模也。袁城之中,列为五府,南府居鹄,
西府居鸿,东府居绍庆,中府居绍庠,而嵩与世蕃,则居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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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四方之亡命,为护卫之壮丁,森然分封之仪度也。总天下之
货宝,尽入其家,世蕃已逾天府,诸子各冠东南,虽豪仆严年,
谋客彭孔,家资亦称亿万,民穷盗起,职此之由,而曰朝廷无
如我富。粉黛之女,列屋骈居,衣皆龙凤之文,饰尽珠玉之宝,
张象床,围金幄,朝歌夜弦,宣淫无度,而曰朝廷无如我乐。
甚者畜养厮徒,招纳叛卒,旦则伐鼓而聚,暮则鸣金而解,明
称官舍,出没江广,劫掠士民,其家人严寿二、严银一等,阴
养刺客,昏夜杀人,夺人子女,劫人金钱,半岁之间,事发者
二十有七。而且包藏祸心,阴结典楧,在朝则为宁贤,居乡则
为宸濠,以一人之身,而总群奸之恶,虽赤其族,犹有余辜。
严嵩不顾子未赴伍,朦胧请移近卫,既奉明旨,居然藏匿,以
国法为不足遵,以公议为不足恤,世蕃稔恶,有司受词数千,
尽送父嵩。嵩阅其词而处分之,尚可诿于不知乎?既知之,又
纵之,又曲庇之,此臣谓嵩不能无罪也。
现已将世蕃、龙文等,拿解京师,伏乞皇上尽情惩治,以
为将来之罔上行私,藐法谋逆者戒!
这疏继上,世宗自然动怒,立命法司严讯,世蕃在狱,神
色自若,反抵掌笑道 :“任他燎原火,自有倒海水。”龙文已
经下狱,难道能请龙王么?严氏旧党,在京尚多,统为世蕃怀
忧,暗中贿通狱卒,入内探望。世蕃道 :“招摇纳贿,我亦不
必自讳,好在当今皇帝,并未办过多少贪官,此层尽可无虑。
若说聚众为逆,尚无实在证据,可讽言官削去。我想杨、沈两
案,是廷臣常谈,据为我家罪案,今烦诸位当众宣扬,只说这
两案最关重大,邹、林两人, 并未加入奏疏, 哪里能扳倒严
氏?他们听以为真,再去上疏,那时我便可出狱了。”奇谈。
大众道:“杨、沈两案,再或加入,情罪愈重,奈何谓可出狱?”
我亦要问。世蕃道 :“杨继盛、沈鍊下狱, 虽由我父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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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皇上主裁,若重行提及,必然触怒皇上,加罪他们,我
不是可脱罪么?”世宗脏腑,已被他窥透,故在京时所拟奏对,
无不中彀,几玩世宗于股掌之上,此次若非徐阶,亦必中彼计,
奸人之巧伺上意也如此。大众领计而去,故意的游说当道,扬
言都中,刑部尚书黄光升,左都御史张永明,大理寺卿张守直
等,果然堕入狡谋,拟将杨、沈两案,归罪严氏,再行劾奏。
属稿已定,走谒大学士徐阶,谈及续劾严氏的事情。徐阶道:
“诸君如何属稿,可否令我一闻?”光升道:“正要就正阁老
呢 。”说罢,即从怀中取出稿纸,交与徐阶。阶从头至尾,瞧
了一遍,淡淡的说道:“法家断案,谅无错误,今日已不及拜
疏,诸君请入内厅茗谈罢 。”于是阶为前导,光升等后随,同
入内厅,左右分坐。献茗毕,阶屏退家人,笑向光升等问道:
“诸君意中,将欲活严公子么?”奇问,恰针对世蕃奇谈。光
升等齐声答道 :“小严一死,尚不足蔽罪,奈何令他再活?”
阶点首道 :“照此说来,是非致死小严不可,奈何牵入杨、沈
两案?”老徐出头,小严奈何。张永明道 :“用杨、沈事,正
要他抵死 。”阶又笑道:“诸君弄错了,杨、沈冤死,原是人
人痛愤,但杨死由特旨,沈死由泛旨,今上英明,岂肯自承不
是吗?如果照此申奏,一入御览,必疑法司借了严氏,归罪皇
上,上必震怒,言事诸人,恐皆不免,严公子反得逍遥法外,
骑款段驴出都门去了 。”仿佛孙庞斗智。光升闻到此言,才恍
然大悟,齐声道 :“阁老高见,足令晚辈钦服,但奏稿将如何
裁定,还乞明教?”阶答道 :“现在奸党在京,耳目众多,稍
一迟延,必然泄漏机谋,即致败事,今日急宜改定,只须把林
御史原疏中,所说聚众为非的事件,尽情抉发,参入旁证,便
足推倒严氏了。但须请大司寇执笔 。”光升谦不敢当,永明等
复争推徐阶,阶至此,方从袖中取出一纸,示众人道 :“老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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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拟定一稿,请诸公过目,未知可合用否?”预备久了。众人
览稿,见徐阶所拟,与林润原奏,大略相似,内中增入各条,
一系罗龙文与汪直交通,贿世蕃求官;二系世蕃用术者言,以
南昌仓地有王气,取以治第,规模不亚王阙;三系勾结宗人典
楧,阴伺非常,多聚亡命,北通胡虏,南结倭寇,互约响应等
语。光升道:“好极!好极!小严的头颅,管教从此分离了。”
徐阶即召缮折的记室,令入密室, 阖门速写。好在光升等随
带印章,待已写毕,瞧了一周,即用印加封,由光升亲往递呈,
大众别去徐阶,专待好音。
是时世蕃在狱,闻光升、永明等,已将杨、沈两案加入,
自喜奸计得行,语龙文道 :“众官欲把你我偿杨、沈命,奈
何?”龙文不应。世蕃握龙文手,附耳语道 :“我等且畅饮,
不出十日,定可出狱。皇上因此还念我父,再降恩命,也未可
知。惟悔从前不先取徐阶首,致有今日,这也由我父养恶至此,
不消说了。功则归己,过则归父。今已早晚可归,用前计未迟,
看那徐老头儿,及邹、林诸贼等,得逃我手吗?”除非后世。
龙文再欲细问,世蕃笑道 :“取酒过来,我与你先痛饮一番,
到了出狱,自然深信我言,毋劳多说 。”原来两人在狱,与家
居也差不多。没有如夫人相陪,究竟不及家里。他手中有了黄
金,哪一个不来趋奉,所以狱中役卒,与家内奴仆一般。两人
呼酒索肉,无不立应,彼此吃得烂醉,鼾睡一宵。到了次日午
后,忽有狱卒走报,朝旨复下,着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鞫讯,
已来提及两公了。世蕃诧异道 :“莫非另有变卦吗?” 言未
已,当有锦衣卫趋入,将两人反翦而去。不一时,已到长安门,
但见徐老头儿,正朝服出来,三法司等一同恭迓,相偕入厅事
中,据案列坐。两人奉召入厅,跪在下面,徐阶也未尝絮问,
只从袖中取出原疏,掷令世蕃自阅。世蕃瞧罢,吓得面色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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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连声呼冤。徐阶笑道 :“严公子!你也不必狡赖了,朝廷
已探得确凿,方命我等质问,以昭信实。”世蕃着急道:“徐
公!徐公!你定要埋死我父子吗?”何不立取彼首。徐阶道:
“自作孽,不可活,怨我何为?”言毕,便语三法司道:“我
等且退堂罢 !”法司应命,仍令世蕃等还系。徐阶匆匆趋出,
还至私第亲自缮疏,极言事已勘实,如交通倭寇,潜谋叛逆,
具有显证,请速正典刑,借泄公愤!这疏上去,好似世蕃的催
命符,不到一日,即有旨令将世蕃、龙文处斩。世蕃还系时,
已与龙文道:“此番休了。”奸党齐来探望,世蕃只俯首沉吟,
不发一言。还有何想?既而下诏处斩,两人急得没法,只得抱
头痛哭。其时世蕃家人,多到狱中,请世蕃寄书回家,与父诀
别。当下取过纸笔,磨墨展毫,送至世蕃面前。世蕃执笔在手,
泪珠儿簌簌流下,一张白纸,半张湿透,手亦发颤起来,不能
书字。也有今日。转瞬间监斩官至,押出两人,如法捆绑,斩
决市曹。难为了数十个如夫人。朝旨又削严嵩为民,令江西抚
按籍没家产。抚按等不敢怠慢,立至严府查抄,共得黄金三万
余两,白金三百余万两,珍异充斥,几逾天府。更鞫彭孔及严
氏家人,得蔽匿奸盗,占夺民田子女等状,计二十七人,一律
发配,将严嵩驱出门外,家屋发封。嵩寄食墓舍后,二年饿死。
相士之言,不为不验。二十余年的大奸相,终弄到这般结局,
可见古今无不败的权奸,乐得清白乃心,何苦贪心不足哩。大
声呼喝,不啻暮鼓晨钟。
嗣是徐阶当国,疏请增置阁臣,乃以吏部尚书严讷,礼部
尚书李春芳,并兼武英殿大学士,参预机务,一面再惩严党,
将鄢懋卿、万寀,袁应枢等,充戍边疆,了结奸案。总督东南
军务胡宗宪,因素党严嵩,心不自安,又见倭患未靖,恐遭谴
责,乃于一岁中两获白鹿,赍献京师,并令幕下才士徐文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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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表章,极称帝德格天,祥呈仙鹿等因。世宗览表,见他文
辞骈丽,雅颂同音,不由的极口的赞赏,当晋授宗宪为兵部尚
书,兼节制巡抚,如三边故事。且告谢元极宝殿及太庙,大受
朝贺。已而宗宪复献白龟二枚,五色芝五茎,草表的大手笔,
又仗着徐文长先生。名副其实。世宗越加喜欢,赐名龟曰玉龟,
芝曰仙芝,告谢如前。赍宗宪有加礼。小子叙到此处,不得不
将徐文长履历,略行叙述。越中妇孺,多道文长轶事,故不得
不提出略叙。文长名渭,浙江山阴人氏,少具隽才,且通兵法,
惟素性落拓不羁,所作文词,多半不中绳墨,因此屡试不合,
仅得一衿。至宗宪出督浙东,喜揽文士,如归安人茅坤,鄞人
沈明臣等,均招致幕府。文长亦以才名见知,受聘入幕,除代
主文牍外,且屡为宗宪主谋。凡擒徐海,诱汪直,统由文长筹
画出来,所以宗宪很是优待。后来宗宪被逮,文长脱归,佯狂
越中,卒致病死。至今越中妇孺,谈及徐文长三字,多能传述
轶闻,说他如何忮刻,其实都是佯狂时候的故事,文长特借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