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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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全)-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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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戚少商觉得春天来了花全开了:“我怎么觉着现在特幸福啊。”
“你神经病!”
“哎,我说,原来能把心掏给一个人是这么幸福的!”戚少商一边说,一边将那只手拼命往自己心口处拖。
顾惜朝扫了下四周,啐他:“呸,谁那么倒霉,要接收你这颗小心眼!”
“你不是我的知音吗?你会不知道?”戚少商笑眯眯的。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我这病生得是幸福,一点不糊涂,我这还没烧够呢。”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继续烧吧,我走了。”顾惜朝恨不能在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上戳俩窟窿:“都病了三天了,还要病多久?”
“错!”戚少商涎着脸继续言之凿凿:“我都为你病了三年了,而且大概要病上一辈子了。”
……

夏去秋来,生活仍在继续。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但确有些什么,既然真实地存在过,也就注定永远无法被磨灭了。

大四转眼就到了。
在校园的最后岁月,大家看起来都一样,没有波折,也无起色,每天上课下课,看书上网,频繁地实习和面试,偶尔喝酒放纵,作人生最后的梦想。
仅此而已。

其间戚少商在校外租了间公寓,想拉顾惜朝跟他一起合租却被一口拒绝了。没过一礼拜,他又闷闷地退了房子跑了回来,说是嫌那里太吵。
顾惜朝越发忙碌起来,和大家一样,开始为工作的事奔波——他的理想,是做一个优秀的新闻记者。
戚少商倒不用为工作的事操心,家里为他安排好的那些国家部委单位排队等着他挑。北京一个接一个打来的电话跟追命似的,烦得他只想把电话线都铲掉。

在一个人独自留在回宿舍的夜晚,那种压抑的死寂简直会把人杀死。
戚少商枕着手臂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两只在黑暗中闪着银光的水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门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把一个萧瑟的人影也送了进来。
顾惜朝满身浓浓的倦意,默默地洗漱、宽衣,明明知道有人的眼睛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却当作全然不知。
他不说话,戚少商也开不了口,有一些无形的障蔽开始在他们之间横亘。

这一夜,北方来的冷空气席卷了这个南国城市。
戚少商缩在被子里,数绵羊数到第400只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今夜已无法入眠。
数到第600只的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义无返顾地攀上了通向上铺的铁梯。
他早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练习过无数次,娴熟的攀爬动作只花了不超过1秒钟的时间。
利索地钻进被窝,他不顾一切地把那蜷成团儿的身体一把抱住,口里忍不住轻叫一声:“我的祖宗哎,怎么这么冰?”

顾惜朝的身体触电般猛烈地一震,第一个反应就是飞脚踢人。
早有防备,戚少商迅速弯脚,准确地勾住在床沿护栏上,手臂缠得更死,嘴里喃喃着:“乖,别闹,小心冻着。”
“你想干嘛。”顾惜朝刻意压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明知故问,双手仍在做徒劳的反抗。
“惜朝,我忍得好辛苦……我们……我们在一起吧。”
“不行!”顾惜朝斩钉截铁地。
“为什么啊?干嘛要逼自己?我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戚少商实在想不明白,有点恼怒,顽强地伸手顺着他的腰线往下摸。
手被坚决地卡住,顾惜朝的力气本来就并不比他小太多:“不要!我……我需要点时间想清楚……我们都会后悔的……”

良久的沉默,戚少商的手慢慢泻去了气力,没有再继续。
——无论有多么难耐,他都不想做任何勉强他的事情。
“那,让我抱着你睡,行吗?”他有些无奈,语气却更加温柔,想了一下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他们几个今天都说不回来了。”
顾惜朝犹豫了一下,咬着唇叹了口气:“恩……”

一夜的温暖,又能留住多少个春天。
没有过去,也无所谓将来,我们不需要依靠和慰藉,生命是一场从容的游戏,我们深陷其中,脆弱而温暖。


●(5)、

昨日之芳草,不过今日之萧艾。
离别的6月很快到了,校园里到处唱响着离歌。
木棉树下总有惜别的情侣在做最后的相拥,夜半的男生宿舍会惊起几声醉酒后的放声大吼,年少时哭过笑过,伤感过怀念过,而生活,总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各奔前程。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你会很轻易地发现这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
比如你的成绩、履历、能力,没有一样不是顶尖儿的好,可正当你怀着热烈的梦想和雄心憧憬未来的时候,社会的残酷现实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来打击你。

通过了一层又一层的严格考核和面试,当梦想的大门已对顾惜朝打开一条缝儿的时候,又被无情地堵上了。
顶替他进了那家著名的大报社的,一个是学校副书记的公子,一个是“搞掂”了负责面试的人事处长的英绿荷。
权力和美色,往往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我是跟那老头儿上了床,你尽可以鄙视我,可那又怎么样,我得着了我想要的,你却没有。”英绿荷用古怪的腔调跟顾惜朝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她吐出一口烟,轻飘飘地笼上那张英俊的脸庞:“你就那么讨厌我,连笑脸都从来不肯给我一个?哪怕你只要对我认真地看上一眼,真心地笑上一回,我甚至可以把这个名额让给你——”

那一刻顾惜朝只是觉得好想笑。
可笑,太可笑,这一切真太他妈可笑了!他真的对着英绿荷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刹那间他彻底相信了很多他本来还不太相信的“定理”。

坍塌和重建往往在一念之间。
几乎没再做什么新的努力,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新闻系的头号优等生顾惜朝,迅速地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报社签了offer,看起来待遇、发展皆不如人意。
连毕业论文的导师都很是叹惋,责怪心爱的弟子过于自暴自弃,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做解释。

知道他签约的事后,最激动最愤怒的人反而是戚少商,那双细长的眼里隐藏极深的暮霭沉沉一片灰,看得他心都碎了。
新华社华南分社的头儿是戚少商家的世交,只要动用一下老头子的关系,他完全可以帮得上顾惜朝的忙。
可他太了解那人的固执和倔强,所以既然顾惜朝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便也不能折了他的傲骨,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干心疼。

很快的,戚少商开始自顾不暇。家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对于他的去向,在留穗还是回京的问题上,并不是一个多选题。
戚少商在楼道拐弯处把顾惜朝截住,重重踩向地上横躺着的七八个烟头,打算把这些天来的烦恼跟他吐个干净,再就是无非想听到几句让自己安心的话头。
结果没等他说完顾惜朝就打断了他:“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用不着问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既冷漠且疏离,眼帘都没怎么抬起。

“你这什么意思啊?!”戚少商瞪大了眼睛,愕然。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他想不通,怎么那天晚上还温顺地蜷缩在自己怀抱中的无害幼齿,这会怎么忽然变成了一头冷酷阴郁的小兽。
“没什么意思。”顾惜朝抬了抬下巴,侧着身体想绕过这个拦路金刚:“说出来就真没意思了。”
戚少商一把攥住他细细的手腕,带稍许怨愤地压低了声音:“你丫再给我说一遍?咱俩都这样了——”
“哪样了?”顾惜朝不耐烦地皱起好看的眉毛,试图把手抽回来。
蹭的一下,戚少商的火苗儿窜了上来,把人往旁一推,顶在墙上,不甘心地低吼:“你受了打击也别拿我撒气儿!你跟我……你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发了一场梦罢了。我已经醒了,你也该醒醒了。”顾惜朝惨然一笑,定定地迎上那灼灼射来的两道目光,吸了口气,平静地补充:“我想好了,一切……到此为止吧,现在还来得及。”
是不是只要随时清醒地输入一声“Stop”的口令,就立刻能从那不该有的迷乱里安全撤离?
楼道里幽暗的灯光下,无数只飞舞的蚊虫飞蛾,用战斗机轰鸣声般的声势,义无返顾地撞向昏黄的灯泡,从两人静止的神情和呼吸间穿越,扑出一个又一个明灭的阴影。

“开什么玩笑。”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戚少商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夸张到近乎扭曲的笑容。
这次顾惜朝没再接他的话,冷不防一胳膊肘撞向戚少商的肩膀,趁他吃痛,已闪身挣脱了他的控制,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梯。
“哎哟!”戚少商跺着脚叫起来:“我他妈今儿招谁惹谁了我?”

古旧的灯泡晃了两晃,倏然暗了下去,一片黑暗里,飞虫们顿时失去了目标,开始混乱地嗡嗡乱舞,振翅声和鸣叫声响成一片,仿佛一个不可停歇的叹息或诅咒。
戚少商缓缓地伸手抱住脑袋,靠着墙无力地坐倒在地,喃喃:“梦?呵……一场梦……”他无声地苦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比哭更难看。

无论怎么想去挽留,要知道岁月它不会回头。
6月上旬,姗姗来迟的毕业典礼轰轰烈烈,也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吃散伙饭的时候,上百号人都集体烂醉,不论男女,都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玻璃酒瓶砸碎了一地,将尽未尽的话语,这晚之后,或许再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

觥酬交错中,巨大的饭桌下,戚少商一次又一次去握身边的一只手,又被顾惜朝一次又一次地甩脱,如此握了又甩,甩了又握,周而复始,像一个无休无止、规则井然的游戏。
阮明正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目光哀伤而明利。
她过去和戚少商喝这辈子第一杯,也是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戚少商单手举杯,甚至都没有站起身来——
多年后阮明正想起来,也许自己就是最早注意到他们之间不寻常关系的那一个。

后来戚少商依稀记得自己是喝高了,和同样醉得稀里糊涂的顾惜朝勾肩搭背互相扶持着走回宿舍的路上,他还约莫记得自己死命地箍住身边那人的腰,生怕那轻飘飘的身体会忽然长出翅膀来就这么飞走了。
究竟怎么折腾着躺上床的,戚少商也记不清了,印象中最后有火热的鼻息在自己唇齿边萦绕,有人用迷乱温柔的声音声声唤过他:“少商”。

那一晚,戚少商做了一个梦,早上醒来,他忽然就感觉到了异样,面孔倏然大赤,捂着下身飞扑下床狂奔向冲凉房。
那一晚,大家散了以后,校园里冷清得要命,就像是一个被放弃被遗忘的孤岛,如果一定要用什么词来形容,那就是荒凉——无边无际的荒凉。
那堆燃在学校操场上的篝火,在清晨散灭了最后一丝余烬。

两天后拍毕业照的时候戚少商没有出现,戚妈妈亲自赶来把他押解回京,他走得很急,只来得及给辅导员打了个电话,和给顾惜朝发了条短信。
四个字,真的是条很短的信:“等我回来。”
然而生活中充满了偶然。
中国移动大约正好在这个瞬间选择了罢工,这四个字,并没有能够传送到收信人的手机上去。

戚少商一走就是10天,没有半点音讯,直到学校最后规定的离校日。
空荡荡的宿舍里,顾惜朝坐在桌前,翻过这最后的这一页日期,怔了很久,继而用力地将剩下的半本台历撕了个粉碎。
已经不再需要了。一切都不用继续。

其实早在一个多月前,他就安排好了离开学校后的一切,但隐隐中总有些什么未了的牵念,一再阻滞他离去的脚步。
几天来看着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无论是站台上泪眼滂沱的挥手,还是校门口依依难舍的回眸,经历太多,反渐已淡漠成一个缝合细密的伤口,要等到许多年后才会蓦然惊觉内里隐忍的微疼。

到底还在等什么呢?顾惜朝问自己,摇头苦笑。有些答案一早知晓,只是不愿面对。
不过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收拾停当的行李整齐地码在床前,除了他和戚少商那张未来得及收拾的床铺,宿舍里只剩下漆锈班驳的床拦和几张新结的蛛网。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总有一天会走得干干净净,就和来时一样。
捧起桌上并排而列的两只水杯,牢牢贴紧在自己的胸膛,不锈钢的冰凉触感渗透进毛孔,如大暑天里忽起的一场风雪肆虐。
呵,他无声地勾起唇角:这两个杯子,果然分不太清楚谁是谁的呢。

不知道一个人坐了多久,顾惜朝像从梦中惊醒,默默地走到床沿,曲膝坐在下铺,拥起那尚且留存着另一个人气息的被褥,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然后,他和衣躺下,仰头望向那块黝黑的床板,想像着曾经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那一个人同样在这个位置逡巡过的目光。

他给过他多少年?会记得他多少年?是四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他并不确定,而他给他的,却极有可能是一生。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样沉默而执着的孩子,从来没想过要什么人的什么承诺,他不相信承诺。
没有什么能够永远,他想他已经揭穿了这个诺言,或是谎言。
宁可,用力想念,然后,尽数遗忘。

没有开灯。
顾惜朝静静地平躺在戚少商的床上。
六月十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泄了满满一地,白得那么灿眼,那么寂寞。


●(6)、
那阵惊天动地的捶门声响彻楼道的时候,顾惜朝还以为是半夜忽起的雷暴。
惊弓般弹了起来,他迟疑了一下,才有些不确定地告诉自己,这敲门声真真切切就在耳边。
一、二、三……到门边一共六步,他一步比一步走得慢,心里打鼓似的咚咚擂着,和敲门声响在一处。

门拉开。
门外的人没有半刻迟疑和半句言语,甚至连看都不曾细看,就已把门内的人重重地箍进怀里。
门在身后重重的合上。沉重急促的呼吸交杂着,瞬间升温的火热躯体贴和着,用力嵌实的手臂疼痛着,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清晰可闻。

身体远比灵魂勇敢,本能地率先冲破了藩篱。
戚少商滚烫的唇轰然落了下来,疾风暴雨般坠落在顾惜朝的脸庞上、额头上、颈窝上。
白花花的月光中,他的眼睛亮得可怕。
眼睫,鼻梁,最后是嘴唇——他无声地、疯狂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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