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伊角大声地打断了女孩的话,“这场比赛赢的人是你,不是吗?”
“但是你对这场比赛满意吗?”大久保沙罗上前一步逼问,“如果没有后悔的话你为什么要跑出来?”
伊角没有说话,只是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更加僵硬了。
“是因为昨天那个人说的话吗?你很介意,所以……”除了这个原因,女孩实在想不出到底面前的人因何而会在如此重要的比赛里发挥失常。
“这和真柴无关,那是我自己个人的问题。”如果不是他的心一直在动摇,真柴昨天所说的话又岂会在那样关键的时候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头?
是的,他不甘心,他明明赢了真柴,但对方却可以通过考试成为职业棋士,而他却必须和身后这女孩一起参加平分决赛争夺最后的出线机会;是的,他害怕,他见过女孩和真柴后来下的那份棋谱,那种狠厉他自觉无力招架。明明他早就赢了这两个人,但最后最有可能不能通过职业考试的人却是自己,而最后竟然还真的一语成谶。
想起真柴昨天炫耀显摆的嘴脸,看到女孩今天势在必得的表情。心魔的种子在内心疯狂的滋长,白子的每一次落入下风都化为了最肥沃的养分,浇灌着满地的荆棘,让他无法前进。
“那家伙的话针对的不止是你一个人,只是你自己把它放大了而已。”大久保沙罗说的是事实,昨天那家伙说的话持枪夹棍,讽刺的话分明就是想要打击自己还有面前的这个人。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对手真的着了他的道。
伊角慎一郎,一年多以来一直稳坐院生第一名的宝座,却始终与职业世界失之交臂,或许他身上所背负着的心理压力比任何一个考生都大,所以才会导致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和我去复盘,如果你不想让今天的这一局成为你心里的另一道魔障的话。”安慰的说话大久保沙罗实在一句都说不出口,而且站在她的立场上她也最好保持沉默。但她提出这样的要求却也只是为了自己,今天的棋局让她失望顶透,她不想把遗憾留下,那样会阻碍她的前进,“去吗?”她知道对方不会拒绝。
伊角疲倦地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以后轻轻松开双手的拳头,“我们走!”
待到意犹未尽的两人复盘完毕,太阳早已日落西山了。女孩轻轻揉了一揉脖子,然后对着面前依然沉默不愿多言的大男孩说道:“一年之后我们再下一局!”
看着男孩愕然的眼神撞向了自己,大久保沙罗轻笑了一下:“我说,一年之后,等你也成为了职业棋士,我们再堂堂正正地下一局,这样可以吗?”
女孩想起了自己也和韩国的某个人有着这样的一个约定,而这个约定也即将要实现了。说起来,今天她还得亲自打电话去告诉和感谢那个人。
“好,一言为定!”男孩的脸上终于泛起了输棋之后的第一个笑容,一扫所有的阴霾,真诚而自信。
当大久保沙罗回到家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回来了!”下意识地喊出了这句话,却看到自家母亲大人正在玄关处等着她,而且脸上的笑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
“沙罗,棋院老师刚才打电话过来了,说你比赛一结束就直接跑了出去,让特意过去采访的记者白走了一趟。”大久保恩雅的笑容越发危险,“你说,这是大久保家的家教吗?”
“啊,对不起,我马上打电话去道歉!”女孩心虚地低下头,她竟然将这件事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决心
将电话放在耳边,听筒里传来的一顿一顿的嘟嘟声就像是为她的心跳伴奏,大久保沙罗发现自己竟然有点紧张,默默地等待着电话接通的瞬间——
“喂,你好。”略显低沉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
“请问是高永夏吗?我是沙罗,春节的时候我去韩国找你?”她知道对方会明白她的意思。
“考试通过了?”电话那头的人挑眉,他记得昨晚的时候网上也只能查到两个已经确定下来的通过名单,这其中却没有女孩的名字。
“嗯,今天去参加平分决赛,赢了。”他是自己第一个亲口告知这个消息的人,她很期待春假和他下的那一局,纵然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透过网络来下棋,但那毕竟是不一样的。她想要知道当双方都尽了全力去完成那个约定,会创造出一份怎样的棋谱。
她想要赢他,即使她很明白这恐怕比赢塔矢亮更难,不是说塔矢亮的实力在他之下,而是因为她和这个人极度相似的棋风。如果两人都全力以搏,那棋盘之上定是一片腥风血雨。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期待。
……
“我听说你已经通过了职业围棋考试,恭喜你,大久保学妹!”看着满屋子吵闹追逐的众人,相沢翔忽然分不清这个欢送会到底谁才是主角。
“谢谢你,相沢学长。”女孩笑着走近这位笑容可掬的部长大人,并未融入到众人中去。由于三年级的学长都要退出了,所以今天弓道社特意利用了午休时间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而她则是部长大人点名必须出席的存在。
“这里有点吵,大久保学妹要和我一起去练习场那边吗?你也应该很久没有去过那边了?”男孩低头询问旁边似乎显得格外安静的女孩。
和煦的笑容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错觉,没错,吃过几次瘪的女孩很肯定那绝对只是错觉,但是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只好僵硬地答应着。
“大久保学妹可以帮我把弓箭都拿过来吗?恐怕以后就不能每天都来这里练习了。”相沢翔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与不舍。
女孩顿了一下:“嗯,学长请等一下。”回来的时候却是理所当然地拿着两把弓,然后笑着将其中一把递给了部长大人。
“呵,说起来大久保学妹好像也很久没来这里了,不如我们比赛一下,每人八支箭。”相沢翔一脸笑意地接过女孩手上的弓箭,“学妹应该不会拒绝?”学妹你敢拒绝吗?
“呃,好。”她的确不敢拒绝,面前的人绝对是自己应该远离的天敌。不过——八支箭吗?大久保沙罗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开始!”相沢翔率先射出了一箭,女孩也不好意思继续分神,于是开始凝神拉弓。
“飕”的一声,最后一支箭划破空气,正中靶心。
相沢翔上前一看,然后回头粲然一笑,“是大久保学妹赢了,学妹的实力果然在我之上,上个月我就听说有一名高手在叶濑的弓道社踢馆,一口气命中八支箭拿了东西就闪人,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就想:那会不会就是大久保学妹你呢?”
“呃,那个……”女孩的背脊上随即冷汗汵汵,果然是被发现了。
“其实我本来以为有一天你会后悔放弃了弓道,但是我却是先听到了你通过职业围棋考试的消息。”相沢翔突然俯身靠近,眼眸直视对方的眼睛:“你知道吗?弓道全国大赛海王滑铁卢了,除了你,我们谁也没有捧回一个奖杯。”
大久保沙罗的眼里写满错愕,海王竟然败北了?面前这个人竟然输了?
“你说你想拿全国冠军,于是你做到了;你说你要放弃弓道,成为职业棋手,然后它也被你实现了。”相沢翔忽然退后了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本来想说,你是一个幸运儿,但是你却让我看到了你的长满厚茧的右手。”无论是拉弓的地方,还是拈子的指尖。
“相沢学长相信运气吗?”大久保沙罗抬头:“我从来都不相信,如果实现不了自己的目标,那我会告诉我自己:那是因为我的努力还不够。”
“努力还不够?或许!这里写满了我三年为梦想而作出的努力,但是最后除了遗憾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办法带走。”相沢翔知道自己不过是在嫉妒面前的女孩而已。
“为什么要将遗憾带走,弓道社又不是只有学长您一个人,我相信弓道社会有人替您完成这个梦想,因为那不只是您一个人的梦想。”她也曾经在这里为实现某个人的梦想而奋斗过,“而且我也相信,到了高中之后,相沢学长依然还是会选择弓道社,您的梦想也会在那里重新开始,只要您还有前进的勇气。”
“相沢学长您知道吗?这一次我是以最后一名的身份通过职业考试。”女孩的唇边溢出一抹笑容,第一次说出自己那个时候的心路历程:“虽然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一定要通过这次考试,但事实上我自己心里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拿下弓道全国冠军,我一共用了三年的时间,我一点也不觉得这跟运气有任何的关系。而围棋,无论梦想有多遥远,我也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努力。我会让围棋界的人知道,在这个年龄阶段的新生代里,不是只有一个塔矢亮,还有一个大久保沙罗。”
不算精致的小脸因为最后的这句话而变得格外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我突然觉得当初没有想尽办法把你留在弓道社是我这个部长的过错。”相沢翔愣了一下,脸上却是泛起了释然的笑容。或者弓道社之所以会失败,就是因为缺乏这种永不退缩的精神。
闻言,女孩马上就咽住了:“呃,那个……相沢学长是在开玩笑?我们还是先回社办,我想大家都在找你。”说着,大久保沙罗便率先快步走出了练习场。开玩笑,再让这位前任的部长大人剥削多几次的话,她就真的是尸骨无存了。
“呃,沙罗桑!”才踏出门外,女孩便被一把熟悉的声音喊住了。
“亮君?”大久保沙罗抬头,显得有点愕然。
塔矢亮先向女孩身后的学长微微鞠躬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对女孩说:“是日高学姐让我来找你,高桥桑说你应该在弓道社,所以我过来了。”
“呃,相沢学长,那我……”女孩眼前一亮,更是恨不得马上离开。
“去。”相沢翔很是大度地挥了挥手,爽快放人,于是女孩拉着塔矢亮一溜烟地消失了在他的视线之内。
“那个,沙罗桑,我想日高学姐找你应该不是什么急事,你不用走得那么急。”塔矢亮任由对方就这样拉着自己急步前进,却也依然好脾气地提醒。
“呃,抱歉。”脱离了大魔王的势力范围,女孩终于放慢了脚步,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对方的手。
“没关系,对了,这个周末父亲在家里开了一个研修会,不知道沙罗桑有没有兴趣过来参加?”这样的邀请也不过是临时起起意,却是因为他刚才去弓道社练习场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女孩刚才所说的那句话,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似的——
我会让围棋界的人知道,在这个年龄阶段的新生代里,不是只有一个塔矢亮,还有一个大久保沙罗。
塔矢亮觉得自己仿佛能够感受到这句话所包含的重量。
女孩愣了一下,“我可以吗?”虽然自家爷爷也经常会邀请一些职业棋士来家里讨论棋局,但是她也很好奇其他老师所举办的研修会到底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当然,父亲之前也问起过沙罗桑,也知道你已经通过了职业考试。”塔矢亮解释道。
“那这个周末我就唠叨了。”大久保沙罗笑着接受对方的好意,“对了,放学之后我能跟亮君下一局吗?”
“嗯,放学之后我们去紫水!”职业考试结束之后两人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下棋了,塔矢亮忽然很想知道她刚才的那句话到底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可以让她走得有多远。
距离这女孩重拾围棋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但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对方已经就在自己的旁边,与自己站在了同一个新的起点上了。即使是和她一起一路走来,也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说起来过年之后就是新初段联赛了,不知道我们会碰上哪一位顶尖棋士呢?”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是塔矢名人,但是她知道塔矢老师身负多个头衔,自然是很可能忙得没法抽空。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父亲已经说了不会参加,因为一月份他有好几场比赛。”塔矢亮亦笑道,“但无论是谁都会是很好的一次经历。”
“嗯,亮君说得对,我也很想知道碰上那样的对手自己到底能够下到何种程度。”大久保沙罗突然想起自家爷爷曾经提起过有一位老师曾经向他问起过自己,这其中的原因她也隐约可与猜得出来——
或许她大概已经知道新初段联赛的时候坐在自己对面的会是哪位老师了。
新初段联赛(上)
当大久保沙罗踏进对弈监控室的时候,她看到了塔矢亮的同门师兄还有她的另一名同期,“芦原老师,早上好。”然后转头似笑非笑地向他旁边的人点了点头,“真柴桑。”
她的这位同期,上个星期的新初段联赛似乎是丢脸丢大了。被似醒非醒的桑原老师像耍猴戏一样耍了一场,没了桑原老师还像突然睡醒一般地说了一句:“啊?下完了?”让真柴充完全下不了台。虽然这句话没有登报,但是知道的人却是非常多。
桑原老师的棋很有意思,这家伙实在太浪费了。大久保沙罗在心里暗暗抱怨。
“哈哈,沙罗也过来了?”几次研修会下来,塔矢门下的人基本都已经认识了小亮带来的这个女孩,为了与女孩家中的几位大久保老师区分开,所以在征求过女孩的意见之后,众人都是直呼她的名字。
“嗯,比赛也差不多要开始了?”因为需要迁就几位老师的时间,所以她的新初段联赛反而是三人之中最迟的。不过这样的话她也有更多时间的准备,她会让那一局成为她职业生涯的一个完美的开始。
“对啊,小亮今天的对手是座间老师啊,不知道小亮能不能让座间老师咬断他的那把扇呢?”芦原开玩笑地说。
“呵呵,芦原老师对亮君很有信心呢。”关于座间老师被逼急了就会咬扇子的这个小习惯,日本棋坛可谓无人不知。以亮君的性格,在棋盘之上是定不会因为对方是顶尖棋士而变得谦逊?大久保沙罗很清楚这一点,因为她自己也是一样。
当屏幕上的棋盒被取下,监控室便恢复了平静——这场对弈要开始了。
棋局的进展并不算很快,布局还没完成,但是黑子的火力却是已经不小。奇怪,这似乎不太像亮君平时谨慎的风格?
“……也就是因为这样,亮君才会比同龄人冷静得多?他是今年最拔尖的新人棋手了,无论是棋力还是心里素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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