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到夏静石案上的五言盘龙粉蜡笺。
明明是炎夏,她却打了个寒颤。
桃红与亮紫相间的凤尾裙,用桃花粉细细地遮去彻夜未眠的黯淡,凤戏阳挽着几支半开的莲花朝夏静石的书房走去。
凤戏阳来得突兀,加上她脚步甚快,书房外的侍卫刚扬声通报进去,她已经含笑推开了房门,夏静石神色如常,看似无意间已经取过一册书打开,将案上的文书盖住。
“夫君在忙么?”她轻快地将莲花放下,从一旁的多宝格上取下一只看上去比较相称的大瓷瓶,将莲花一一插了进去:“早晨起来戏阳去莲池走了走,见新荷开得正茂,一时贪心便勾了一些上来,顺便给夫君送几支来。”
夏静石安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在等待她说明来意,直到她微微吃力地将花瓶抱起,他才立起身来上前从她手里接过瓷瓶,置在一旁的红木几上,凤戏阳退后几步左右端详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会显得整个房间都鲜活许多呢。”
见夏静石又一声不响地回到座位上,凤戏阳无可奈何地开口问道:“夫君能帮戏阳个忙吗?”夏静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说说看。”
凤戏阳从袖中取出凤岐山的密信,交到夏静石面前:“父王让黄执事给戏阳带来一封信……”夏静石瞟了信封一样,却没有要接过来的意思,戏阳只得说:“夫君不想看看么?”
“王妃有何要求,不妨直说。”夏静石淡淡地说。“是这样。”凤戏阳笑颜如花,“戏阳想让夫君来写回信,这样父王会放心些……”
夏静石轻轻皱了一下眉:“国主写给你的信函,本王不方便看吧。”“怎么会,你是我夫君啊,一家人哪有什么不方便!”凤戏阳说着,忽然瞥到他案上的一抹水蓝——她不假思索的取在手中,那是一支做工细致的琉璃簪子,但,怎么会在这里。
夏静石面上没有任何异常,见她好奇,微微一笑道:“这是帝都官窑烧出来的极品琉璃,色纯质坚,去帝都的时候若赶上开窑,还可以多购置些别的花色。”风戏阳心里一动,笑道:“其实这支就很好……”“这支不行!”夏静石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这是别人遗落在本王这里的,过几日便要送回去。”
“那就算了吧……”凤戏阳笑容不减,将簪子递还给他,“对了夫君,皇兄不是有信带给你么,他有没有提到我那只翠玉枕,这次走的急,竟然忘记带了……”
夏静石眼中掠过不易察觉的嘲讽,却没有多说什么,一面将簪子收入怀中,一面从案上的书册间抽出那只已经拆过的信封,朝凤戏阳递了过去:“应该是没有提到,不过本王看的急,怕有遗漏,要么王妃再看一遍吧!”
凤戏阳在他清冷的目光下几乎要露出窘态,她连忙摆了摆手:“夫君看过没有便是没有了,那东西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父王这封信……”她一边说一边扬扬手上的信函。
“王妃若是有话要说,不妨直说了吧!”夏静石的指尖叩在桌案上,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口气也开始显得不耐烦,“本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五十四回(1)
连载:一笑(上) 作者:炽翼千羽 出版社:珠海出版社
“其实也没什么。”凤戏阳顿了顿,下定决心地说,“只是父王来信问及一些事情,戏阳却无法回答,所以只能求助于夫君。”夏静石疑问地挑挑眉,伸手接过她递过的信笺,打开看了起来,戏阳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夏静石的表情。
良久,夏静石缓缓地抬起头:“本王——帮不了你”,他的话像迎面的一记耳光,用力之猛,只打得凤戏阳羞愤欲绝,他将信笺递过来,她没有接住,两下一松,信笺优雅而轻盈的从他指间飘落到地面上。
“你在为她守身吗?”戏阳没有去捡信笺,“夫君别忘了,论辈分,夫君现在可要叫她一声‘皇嫂’!”“本王为她高兴。”没有发怒,夏静石淡淡的说,“因为她嫁给了有能力给她幸福的人。”凤戏阳冷笑:“为何你的话会让我觉得你是在享受世上无可匹敌的幸福。”夏静石反而微笑:“你不觉得这是事实吗?”
“我不觉得”,戏阳抗声道:“若是高兴,你怎会因为她嫁做侧妃迁怒于我,除非是想到她,不然你脸上永远是一副冷漠得没了表情的表情……”
“这是本王最后一次与你谈论这个话题。”夏静石显然是生气了,他皱着眉,眼神中早已不见了往日月夜流光般的柔和,“本王对你如何与一笑没有任何关系,就好比娶你做妃与爱你全无关系一样,你认为只要付出了感情别人就一定要给予同样的回报吗?那你为何不愿嫁给夙砂那个向你提亲的武将?或者应该这样问你,本王是否要将所有爱慕本王的女子统统纳入私房,你根本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本王根本不爱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者将来……”
“不要再说了!你若那么讨厌我,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拒绝我!!为什么要娶我!!!”凤戏阳掩住耳朵喊,眼泪抑止不住地流下来:“是你误了我!!!!”“本王有过机会拒绝吗,而且……”夏静石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明明是你挑起的话题,为何叫本王不要再说?明明是你指明非本王不嫁的,又为何要说是本王误了你?……”
“你闭嘴!”凤戏阳喊了一声,发狂般将夏静石书案上所有文书笔具扫落地下,一片哗啦啦的乱响声中,她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闻声抢进来的侍卫愣愣地站在门口,进退不得。
夏静石微叹了口气,温然道:“让人过来收拾一下吧,再把未然叫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金灿灿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付一笑却近乎狂热地半仰着头欣赏着——它是万物的主宰,不知它在天上看着世间庸庸碌碌的每一个人时,眼光中包含的是悲悯还是骄傲。
一番挣扎,最后还是落在局中,就好像一只触网的小虫,越是拼命想挣脱,越是被蛛丝收裹成团——不对,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并未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虽然赢面不大但是……
没有什么能让她屈服,权势,地位,金钱,甚至死亡,没有。
凤随歌昨夜第一次在新房中留宿,但也只是与她并肩而卧,没有丝毫冒犯,虽然之前得到过他的保证,她还是紧紧攥着暗藏在枕边的一根锋锐的簪子,数着枕边平稳的呼吸声,就这样过了一整夜,直到天明的时候才支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醒来时,凤随歌已经不见人影,而她紧握在手中的利簪也已不知去向,付一笑翻遍了床褥也没有找到,却在起身的时候于妆台上发现了那支簪子。
也不知凤随歌发现这根簪子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一笑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梳洗过后,一笑坐在桌边,用软皮将贪狼细细地擦了一遍,昨夜一番潜伏滚爬,弓身上又多了几道新痕——也不知那个被她击倒的暗哨伤得怎样。
“少妃!”侍女端着一只漆盘踏进房门,“该喝药了!”一笑擦拭贪狼的动作缓了下来,疑惑的问:“喝药?喝什么药?”那侍女已把漆盘放在桌上,将一盏浓黑的汤药端到了她的手边:“是皇子吩咐的,少妃一起来便先将汤药送来——少妃趁热喝了吧!”
一笑拧着眉问道:“这是什么药?”侍女羞道:“自然是补身子的,少妃要早日诞下小皇子,身体自然先得调养好……”
一笑对着药盏看了片刻,忽然冷笑:“只怕不是皇子吩咐的吧!”侍女脸色一白,强笑道:“恕奴婢愚钝……”一笑抬起头,冷然看进她眼里:“这是国主的心意吧。”侍女瑟缩了一下,呐呐道:“少妃的话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一笑放下贪狼,状似悠闲地剔了剔指甲,“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要么这样吧,我让姑余去将皇子请回来,到时候大家就都明白了。”
扑通一声,那侍女浑身颤抖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道:“少妃饶命,奴婢只是奉命行事,求少妃饶奴婢一命!”一笑似笑非笑地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饶命?可我想再问你一次,是谁派你送来的,这又是什么药?”
“是……是……”侍女几乎瘫倒在那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笑挑眉:“难道是毒药?”“不!”侍女惊恐地连连磕头,“少妃明鉴,这只是一般的避孕汤药……”
“哦……”一笑拖长了声调:“原来只是一般的避孕汤药,那是谁派你送来的呢?”侍女眼看隐瞒不过,心一横,大声说:“是静妃让奴婢送来的!”
“静妃?”这下可大出一笑的意料之外,她困惑地重复道,“是静妃让你送来的?”“千真万确!”侍女见她表情,惶急地扑到她脚下,“药是静妃一大清早差人送来的,交代奴婢先熬上,等少妃一起身边端过来——奴婢若有半句虚言,就,就不得好死!”
“这和静妃有什么关系?”一笑还是不明白。
“静妃不能生育,而她也一直想将她侄女嫁进皇子府来。”凤随歌大步走了进来,在看到桌上那盏满满的汤药时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悸地将一笑揽进怀里,低声问:“你没事吧?”
第五十五回(1)
连载:一笑(上) 作者:炽翼千羽 出版社:珠海出版社
“我没事……”一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由他抱着:“我以为是国主……”
凤随歌的颚骨抽动了几下,像是在狠狠地咀嚼着什么,他恶狠狠地看向匍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侍女:“还不去总管处领罚,等我亲自动手么!”那侍女脸色惨白,但不敢出言讨饶,沉默地跪着退了出去。
跟着凤随歌进来的几个侍卫押着那侍女去了,凤随歌叫住其中一个,指着桌上那碗汤药令道:“拿去让医官研看,尽快回报。”侍卫简短地答了一声,端着药盏去了。
屋里只剩凤随歌和付一笑两个人。
“我会将府中下人都清查一遍。”凤随歌低声说,“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一笑叹了口气,从他怀中脱出身来:“没关系,你来的很快。”“你在怪我!”凤随歌也叹了一声,“我承认,将你推到这样危险的境地是因为我太自私,但我真的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我信!”一笑转身看他,“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坦白些告诉我,有多少人等着对付我?或者说——等着我的是整个夙砂?”“不至于!”凤随歌无可奈何地笑笑,“自然会有中立的,支持你的人也有,比如我,还有秦老和姑余……”话音未落,一个侍女神色惊惶地奔进来,“少妃……呀!”见到凤随歌,她惊呼了一声连忙拜倒:“皇子万安!”
“何事慌张?”凤随歌皱眉斥道,“怎能就这样直直撞进少妃房间,一点规矩都没有!”侍女咽了口唾沫,结巴道:“行……行令大人和姑余在前门起了冲突,奴婢赶来报信的时候,他正命人将姑余锁、锁走。”“他是什么东西,敢在皇子府拿人!”一笑怒道,“为何行令会来皇子府,又是因为我吗?”“嘘,先别生气!”凤随歌安抚道,“姑余不会有事,走吧,去前门看看。”
姑余正在和一群锦衣的城卫僵持着,周围的地上零散地丢着几截断裂开的铁链,行令脸色青白地躲在车轿后面,尖声呼喊着:“真是造反了!小小一个下人竟也敢殴打命官!!”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一旁却传来笑语声。
“一笑,你觉得冷么?”凤随歌轻笑着问道,用手指轻戳一笑的脸颊。“都起鸡皮疙瘩了。”一笑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听到这样凄厉的嚎叫,只有木头才会没反应。”
“皇……皇子,少妃!”姑余闻声丢下场中诸人朝门口奔过来,“姑余也,也起……鸡……”他说不出后面的字,傻傻地张着嘴看着付一笑。
一笑森冷地瞥了一眼在看到凤随歌后就变得面无人色的行令,口中温和地教道:“疙瘩!”“是,鸡皮……疙瘩……”姑余含糊地学了一遍,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姑余也会起鸡皮疙瘩!”
“臣下见过皇子、少妃!”行令镇定了一下,上前行礼,凤随歌简单地唔了一声:“你怎么来了,又怎会和姑余起了冲突?”“禀皇子,臣下奉了国主之令,呃,前来觐见少妃,偏偏这门房死死拦住门口不肯放行……臣下不知皇子在府内,惊动了皇子,真是该死……”行令低头呐呐道。
不等凤随歌开口,姑余已愤怒地嚷起来:“他让姑余进去,叫少妃,他骗,骗人……说国主……要见少妃……”“皇子明鉴,下臣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行令打断姑余,一脸委屈地跪下行礼:“定是这门房误会了下臣的意思!”
姑余早已急得满头大汗,脸也涨得通红,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口中反复地嘟囔着:“他骗人……姑余没有……”
“这是什么?”凤随歌仿佛没有听到行令的话,自顾自的用足尖拨弄一下地上断裂开的铁链:“似乎是城防锁人用的链子”,行令尴尬地陪笑道:“皇子眼光果然犀利。”
见凤随歌查看铁链,姑余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弄坏了,但是,是他们用来对付姑余的,不是故意的!”凤随歌呵呵地笑起来:“我这门房没别的本事,只有一身横练功夫,在夙砂应当难逢敌手,行令想用铁链锁他,也得找几条更粗大的才是。”
付一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冷笑道:“行令大人好强硬的手段,若换做是我,只怕早被大人锁走了!”行令额上都是冷汗,谄媚地笑道:“少妃万金之躯,臣下加以一指尚是死罪,又怎敢用这链子……”
一笑嗤的笑了一声:“万金之躯?别笑死人了,全天下都知道付一笑连千金的边都沾不到,怎么今日又成了万金,行令也太抬举我了吧!”“怎么会呢?”凤随歌插进来笑道,“别说万金,拿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