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侍去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回来,她的心也跟着悬了一个多时辰没有放下。正在忐忑,侍女忽然小声欢呼道:“来了来了,回来了!”
话音未落,一个宫侍一溜小跑从外面奔了进来,利落的上前跪倒叩首道:“娘娘,臣下去探过了,其余几宫的娘娘也收到了少妃的邀请,都是请她们一会儿到殳臣殿监席的。”
庄妃顿时松了口气,恢复平日绰约的样子,懒懒道:“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领赏吧!”
也许真是过于紧张了,但记忆里的殳臣殿和冷宫,都是阴森可怖的。
刚被册为嫔的时候,她曾怀着一份好奇偷偷的来到殳臣殿后的冷宫,她想看看从前因各种原因被贬谪的嫔妃们是怎样生活的。
当她推开其中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只看到简陋的木桌上置着一碗残羹,几只苍蝇正在其间嗡嗡的上下翻飞,角落里蜷缩着的一个面容枯槁犹如骷髅一般的女子,见她站在门口怔怔的看,嘶声喝道:“看什么看!国主宠幸过我六次,你呢,你被宠幸过几次?从前我比你漂亮百倍,你算什么东西!”
初入后宫的她花容失色,转身逃出了冷宫,却险些在门口撞上另一个面容娇媚的嫔妃,她认得的,是国主最宠的慧妃。
慧妃高傲的立在那里,只横来淡淡一眼:“够胆子偷偷来冷宫,我还道你是个厉害人物,原来也被吓成这副德行。”
一开始只道慧妃是专程来拿她的,她惊得口不成言,忽然脚步声细细,一名宫侍提着一根沾血的竹鞭小跑过来,向慧妃禀报道:“笞刑已毕,娘娘你看……”慧妃仍是高昂着头,朝她睨来嘲弄的一眼,口中漫声问道:“她可有悔过之意?”
宫侍只犹豫了一下,慧妃又问:“她说了些什么?”宫侍只得战战兢兢的说:“她说,她就算作鬼也要从阴间里爬回来找娘娘算帐。”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却听慧妃对她轻声解释道:“那里面是这回被查出在膳食中投毒,意图谋害于我的柳嫔——你可听见了,不是我不肯放过她,是她自寻死路,”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于是慧妃不再理她,转向那个宫侍吩咐道:“将她的手足都砍了,用火烧死,骨灰也给我扬了!”
宫侍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听见慧妃冷冷的说:“我看你用什么爬!”
而两年之后的一次后宫哗变,被指为兴巫蛊之术谋害皇子凤随歌而被国主凤岐山下旨废黜的慧妃对行刑的宫侍们又踢又咬,最终,宫侍们踩着她的手足施完了笞刑,慧妃一声惨叫夹着一声诅咒:“我作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而她,这时已是庄妃,她莞尔一笑,在慧妃面前蹲下,低声问道:“还记得那时候你说的话么?”慧妃一抬头,她对着那双又惊又恨的眼轻轻说:“我看你,用什么爬。”
慧妃忽然张开满是鲜血的口疯狂大笑起来:“我会记住你的,你也要记住我……我会回来的,我要让你尝到今天我受的一切……到那时,我受过的每一分苦,都会加倍向你讨回来的……”
“娘娘——”冷不防被人轻轻一碰,沉浸在冥思里的庄妃倏的掩胸跳了起来,惊魂未定之下定睛一看,原来是留在室内的那个侍女,当下想也不想,抬手就是一记耳光,骂道:“小贱人,想要吓死本宫吗!”
侍女委屈的掩着脸呜咽道:“奴婢知错,只是,时辰快到了,请娘娘早些梳妆起驾吧……”
庄妃一踏入殳臣殿便吓住了。
空旷的殿上,铺天盖地飘悬着的全是素白挽纱,加上幽暗的烛光,阴森得让她头皮发麻,搀扶着庄妃的侍女也开始瑟瑟发抖,颤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庄妃怎么那么早就来了。”忽然殿中响起另一个人声,唬得庄妃一跳,原本狂跳的心却迅速的平静下来。虽然那个人是她最不想见的,但,聊胜于无吧。
“不是少妃定的时间么?”看着掀开帘幕走出来的付一笑,庄妃拿出了平日惯有的架子,骄矜道:“怎么都没有人?其他几宫嫔妃呢?”“兴许是记错了时间,庄妃来早了呢。”付一笑随口迎着,伸手来拉她,“反正还早,不如先进去吧。”
庄妃直觉的朝后退了一步:“我先到近处的嫔妃那边坐坐,过一会儿再来。”一笑嗤的冷笑一声:“庄妃是怕我,还是怕别的什么?”
第八十三回(1)
“我会怕?”庄妃不屑的转过头去,“笑话”“哦——”付一笑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侧身让道,“既然不怕,庄妃请随我去里面等上一会儿吧,各宫嫔妃应该快到了。”
庄妃身不由己的随着付一笑朝里走去,一笑一边领路,一边轻松的问道:“庄妃可知道为何我会将这殳臣殿作为刑审之处,而时间又安排在夜里,更请来各宫娘娘听审?”
撇了撇嘴,庄妃嘲讽的说:“除了在我们面前逞逞威风,你还能做什么?”一笑微笑着,伸手轻轻抚过经过之处悬挂的纱幔:“姑余去了也有月余了,我却一直没能查出真凶,所以,我想借这殳臣殿的地气和各位娘娘的灵气,将他的亡魂引回来,让他亲口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他。”
庄妃心里猛跳了两下,强自镇定的问道:“万一惊吓了哪宫嫔妃,后果可不是你担得起的。”“各位娘娘皆受国主福荫,怎会惧怕亡灵。”一笑头也不回,脚下不停的走入设着祭桌的偏殿。
偏殿与幽禁废后废妃的冷宫只有数墙之隔,冷宫里清晰的传来期期艾艾的悲哭声。而一笑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立在祭案前,带着虔敬恬然的表情融入一片香雾之中,喃喃祝祷,风起处烛火闪动,映得她的侧脸分外诡异。
庄妃略不自然的立在一边,而随她们一起进来的侍女早已抖得犹如风中残叶一般,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碌碌的车声和嫣嫣笑语,庄妃顿时喜道:“她们来了,我去迎一下。”说着,丢下付一笑快步向主殿走去。
远远的,一笑回头望了望她的背影,微笑着缓缓将香束插进案上香炉中:“姑余,该你了。”
急急忙忙走入殿内,庄妃猛然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的四下环顾着,像是在努力寻找着什么。
侍女正在疑惑,庄妃忽然一把抓住她,惶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侍女见她惊慌,不禁也跟着害怕起来:“刚、刚才有听到车声和说笑声,但,听不出是哪宫的娘娘,现在什么也没听到。”
庄妃抓着她的手稍稍的放松了一点,复又紧紧抓住:“既然她们来了,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人进来?”侍女吞了口唾沫,怯怯的觎着四周,强笑道:“兴许是走的慢吧……”
刚说到这里,她的话音嘎然而止,因为,就在她说话的当,殿里某处似乎传来了什么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沉沉的低喘,仿佛离得很远,又仿佛是在耳边,伴着它的,是一阵沉重而又迟缓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是踏在人心上。
庄妃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紧紧攥着胸襟,关节因用力而显得发白,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黑洞洞的殿门,仿佛一移开视线,那里就会扑出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一般。
“娘娘……殳臣殿向来不干净,还是,先出去吧……,”侍女说话已经带着哭音,庄妃闻言打了个寒颤,丢下侍女发狂般发足朝殿门奔去。
门外投进来的月光在素幔的映衬下仿佛波动流淌的蓝色水波,转眼间庄妃已经奔到了前殿,她要逃离这个阴森昏暗的大殿,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她凌乱奔跑的脚步骤然停住,月光下的幔影中,正渐渐浮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一步一顿般慢慢的走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淋漓的自他身上滴落至地面,他所走过的地方,素白的挽纱皆变成了深红……
庄妃想尖叫,但口中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向后退了一步,两步,第三步,忽然撞上了什么,惊恐的一回头,原本追在身后的侍女,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慧妃,那张满是血痕却又笑得扭曲的脸近在咫尺……
“啊——!”她终于尖叫出声,狂乱的挥舞着双手,“不要怨我……不要杀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侍女还未从那出现在幔帐里的人影带来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被庄妃的惨叫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她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跑,一面凄厉的喊着:“是国主,真的是国主啊……你不要找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凌乱的喊着,一阵风似的冲出殿门,倏然撞进一个人怀里,惊骇之下连尖叫都忘了,两眼一翻,身子朝后软软倒下。
外面站着很多人,是的,很多,不光是各宫佳丽,还有满朝文武大臣,站在最前的,也是庄妃撞上的那个,是国主,凤岐山。
凤岐山眼光冷冷的瞟过躺在自己脚下已经晕厥的庄妃,视线缓缓上移,最后定在正从殳臣殿里走出来的人影上。月光下,他的脸有些扭曲,眼中闪着森寒的杀意:“原来,这便是你所谓的监席!”
一笑款款而行,不一会儿便停在了凤岐山面前,微微仰起脸,笑而言道:“方才一笑在里间,未听清庄妃的陈述,只能斗胆请国主与各位娘娘为此案定论。”
鸦雀无声。
凤岐山身后诸人皆是面面相觎,谁也不敢说话,甚至有胆小怕事的,已经慢慢的向后退去,人群中的余氏父子,更是面色灰败犹如死人。
良久,凤岐山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密林袭案,系余氏亲族谋策。庄妃通风报信,罪当同属。传孤旨意,削去庄妃品级,投入冷宫,罚苦役三年;余氏亲族意图行刺皇亲,按律当诛,念在庄妃侍驾多年,余氏父子也屡屡有功于夙砂,”他顿了一顿,恶狠狠的看向付一笑,“余氏三代以内贬为庶民,十年之内不得任用!”
迎着他的目光,付一笑微微的笑了起来,以膝点地行了一礼,朗声道:“国主圣断。”凤岐山身后众人方才省悟过来,凌乱的跪下,三呼万岁。
凤岐山环视着跪了一地的众人,再看向刚从殿中满面笑容快步奔近的凤随歌,羞恼交加的一拂袍袖,转身就走。
一笑听到脚步声,早已起身奔回凤随歌身边,凤随歌略忧虑的眼光从远去的凤岐山背上收回,落在一笑英气勃勃的眉宇间,化为春水一般的温柔:“去告诉姑余吧。”他轻轻说。
》第八十四回(1)
十余个花枝招展的贵女们在花园中或坐或站,吱吱喳喳的谈天论地,不时发出格格的娇笑声。而人群中心坐着的,是勉强维持着礼貌笑容的付一笑。
余氏亲族的倒台吓住了各路蠢蠢欲动的人马,随着戬昕侯叶端方与摄政皇子凤随歌结为莫逆之交的消息传开,付一笑之名在王城中贵胄们口中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就连对时事最不敏感的夙砂贵女们,也成日呼朋引伴的朝皇子府里钻。
“……是啊是啊,皇子妃人又美,又能干。”一个贵女娇滴滴的说道。付一笑再一次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拍掉一只亲昵的放在她肩上的细白嫩手,长身站起:“你们继续玩着吧,皇子就快回来了,我去迎一下。”
“哎呀!”一个略显丰盈的贵女夸张的惊呼起来,“皇子妃与皇子的感情真是好得没话说呢,”话音一落,顿时响起一片虚伪的应和声。
一笑充耳不闻的大步离开这群吱吱喳喳的女人,她决定绕路躲回卧房去补一个觉,顺便松弛一下因长时间陪笑而僵硬发酸的脸。
走过洗衣房,扁槌用力拍打衣物声混着轻轻的议论飘进了她的耳朵。“……若真是如传闻所说,那少妃不是就做不成王后了?”“我倒宁愿少妃做王后,你看这几日来的那些个贵女,哪一个不是用鼻孔看人……”
一笑在洗衣房门前怔了一会儿,又继续向卧房走去。
半梦半醒中,一只温热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唇线,一笑嘴唇一启就朝那手指上咬去。
凤随歌吓了一跳,连忙缩手,见她似笑非笑的张开眼,顿时笑道:“果然最毒妇人心,若我不躲,非被你把手指咬断不可。”
一笑懒懒的翻了个身:“那你休了我娶别人好了,”凤随歌嘿嘿干笑两声,踢了鞋子爬上床来,把指头伸到她嘴边,低声哄道:“算我说错话行不行,来,爱咬几下,就咬几下。”
推开他的手,一笑侧身让开半个床,又闭上了眼睛,当凤随歌以为她又睡着的时候,一笑忽然开口道:“你准备娶新妃吗?”
凤随歌的呼吸顿时一滞,但很快恢复了常态,笑问:“别胡思乱想——你从哪里听来的半路消息?”一笑沉默了一会儿,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我信你。但如果有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我最后一个知道。”
凤随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不要说,”一笑坚定的打断他,“若你做得到,不用说也可以,若你做不到,再说也是无用,所以,不要说。”
凤随歌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搂住了她。
没有人会低估流言的传播速度,坊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议论输了箭技却赢得了国主的青眼,越来越多的人赞叹着即将嫁为皇子妃的戬昕侯叶端方的姊妹是如何的美丽端庄,而每天早晨必来报到的贵女数目锐减下去,仍旧在往来的几个,说话间也总是语带试探。
所处事件中心的一笑反而成了最闲的人,她成日要么练箭,要么去凤随歌的书楼上看书,极少的时候在花圃里面为她喜欢的花树培培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平静,包括凤随歌,也包括她自己。
其实她并不是全无知觉,凤随歌的心浮气躁,下人们的窃窃私语,秦漪的欲言又止,都让她明白,之前听到的不只是传闻那么简单,但她自那日起便再也没有与凤随歌谈论过此事。
她与凤随歌,生来便站在鸿沟的两岸,本没有桥梁可跨,也没有出路可寻,两个人都背负得太多,而任何不好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付一笑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书册抛在凤随歌的书案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
“一笑,一笑……”书楼下传来凤随歌的呼喊,声音愉悦得让一笑都忍不住好奇起来,她快步走到窗边,伸出头去应了一声,凤随歌面带笑容的冲她直招手:“下来,有个惊喜给你。”
下得书楼,见她眼睛滴溜溜的在他全身上下打转,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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