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夏静石扶起他,转身一指萧未然,“找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将萧参军送出城去,实在不济,也要找个稳妥地方藏起来,待平静了再将他送走。”“殿下。”萧未然惊呼起来。夏静石手一抬,止住他未出口的话,语音严厉:“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回来,一定要尽早截住一笑,不要让她回来!”
“那……”情急之下,一句话未说完,萧未然又剧咳起来,夏静石缓缓抬头看向远方,羽林军应该很快便要到了。“放心,我不会引颈待戮的——让一笑赶回麓城取本王的兵符,她是圣帝亲封的将军,又是本朝公主,调兵遣将绝无问题。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回宁非,雪影有孕在身,不能让孩子出生便没了爹。”
“薛副将。”夏静石又转头看向面前挺立的军将。只见他的右手紧紧握在腰间的剑柄上,紧紧的抿着唇,泛着红丝的眼中全是准备拼死一搏的无畏,听夏静石唤他,他的瞳孔突然一收缩,粗嘎应道:“殿下!”
“传令下去,不许抵抗。”夏静石的声音很平静。“殿下,”军将低喊,“臣等拼了这条命也要将您与萧参军平安送出城去……”
“不,”夏静石微笑,“羽林军有备而来,我们这边也不过百来人。再说,若是抵抗,还不知会被安上什么罪名。所以,本王命令你们,不许抵抗。”
“殿下,”眼前的军将已经有些呜咽,“臣等的性命并无所谓,能为殿下而战,是臣等的荣耀。”夏静石眼眶也有些湿润了,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甲:“我一直没有说,其实,你们才是我的荣耀,一直都是。”
军将怔住,眼泪簌簌而下,平日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粗豪男儿此刻哭得像个孩子,夏静石笑得温柔:“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大男人家,哭起来难看得要死。”
羽林军进入别苑时,庭中早已立满了随夏静石一道从麓城过来的军士。夏静石换了一身素净的袍服,双手环胸立在堂中,身边簇拥着十几名军将,每道射向羽林军士的眼光都满含着刻骨的恨意。
见这架势,率队的羽林军将也愣了一愣,只是片刻。便已带头向夏静石行礼道:“臣下羽林大营江卫戎参见殿下。”纷纷乱乱,他身后的所有羽林军将士也躬身向夏静石行礼,刀兵相撞间,一片铿锵:“今晨接到密报后,城防军从殿下随行的军营中起出大量军械,臣奉圣帝陛下旨意,请殿下移驾王城协查……”
“连羽林军都来了,本王的面子不小呢。”夏静石冷笑,“不知帝君旨上的请字,是怎么个写法。”“臣只是奉命行事,殿下不要为难臣下。”江卫戎干笑道。眼睛向场内环视了一圈,疑惑道:“怎么不见萧参军?”
“萧参军伤情反复,本王已经派人将他送去寻医。陛下国事繁忙,这等小事,本王便没有禀报上去——怎么,萧参军重伤在身,也要入宫协查么?”夏静石语气平和,却平生出一股威仪,江卫戎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的连声否认。
双方僵持片刻,江卫戎一咬牙,向后面的羽林军士命道:“将所有人的兵器卸下,解入景徽殿待查!”
第九十五回(1)
凤戏阳得到消息已是黄昏,心急如焚的赶到景徽殿,却被阻在了外间,只得折回内城,直奔圣帝的书室。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圣帝正在气定神闲的在案前一笔一划的描着一朵牡丹。“为什么抓他!”顾不得行礼,凤戏阳怒喊道:“你答应过不会伤害他的!”
“寡人厌了,不想再陪他们玩游戏。”圣帝头也不抬,手中银毫稳稳的在宣纸上勾出一抹水红,“难道你不觉得,只要将夏静石拘住,他们必会有所动作的么?”
凤戏阳呆住,呐呐道:“可是先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你这几日便住在宫里吧,”圣帝淡淡打断她,“多陪陪太后,此事一结束,你们便要上路了,不是吗?”
“殿下还是早些认了吧,免得陛下劳心,臣下也能早日交差了。”隔着囚栅,提刑官不怀好意的嘬着牙花,发出啧啧的声响:“俗话说的好,早死也能早超生嘛!”
“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本王说出这样的话来。”夏静石不屑道,“不问不察便想咬定落实,这可是欺君大罪。”提刑官顿时梗住,掩饰的干咳一声,讪讪的回到案前端起茶盅啜饮着。
一片沉默中,一个淡青色身影飘然而至,提刑官连忙上前行礼:“啊,陛下……”“可曾问出些什么?”圣帝漫声问道,眼却直直的看向夏静石。
提刑官支吾了两句,尴尬道:“回陛下的话,镇南王他……什么都不肯说啊。”“是么,”圣帝唇角微微翘起,“若他那么容易说,他便不是镇南王了。”
“既然如此,你何不亲自问我,”夏静石平静的指了指提刑官,“毕竟你比他更了解我,不是吗?”圣帝挑眉看他片刻,挥手遣退了提刑官,缓缓走近囚栅:“看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恨我……就像我恨你一样。”“永远不要拿我跟你比,”夏静石淡然道,“你不配。”
“不配的人是你。”圣帝的眼睛里闪着复杂的光。轻蔑,愤怒,快意,甚至兴奋:“你不要将希望寄在萧未然身上。不出三日,他会回来与你做伴的——你那么聪明,不如猜猜我想把你怎样。”夏静石冷然看他:“还能怎样,无非就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既然是莫须有,你又何必要我猜?”
两人冷冷的对视着。
夏静石的心里很平静,他相信萧未然会找到一笑,也能救出宁非,就算他逃不过此劫,他也要有尊严的死。他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的侮辱,包括圣帝,他的血亲,他孝忠了数年的君王。
“来人,”圣帝沉声喝道,:“给镇南王枷上重镣,若有反抗,以叛逆论处。”他顿了顿,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容:“部属同罪!”
越近帝都,凤随歌越是谨慎,行进间避开了显眼的官道,终日带队穿行在设于密林中的行镖道上。
因为局势尚且不明,在一笑的坚持下,雪影没能单独折返麓城,仍是一路随队朝锦绣帝都进发。为此雪影生了好几天闷气,不光不与一笑同进饮食,夜里休息也是独自一帐。一笑整日担心夏静石等人的安危,还要照顾雪影,人很快就瘦下一圈。凤随歌看着心疼,但也无计可施。
这日午间,凤随歌让队伍停在林间休息储水,自己则带着几名护卫到前面的镇子去打探消息。两国军士在从夙砂出发之时还颇为敌对,但经过凤随歌巧意安排的搭班值夜,渐渐的也开始有说有笑起来,此刻更是零零散散的坐满了整个荫地,一片欢声笑语。
雪影恹恹的从车轿上下来,想到附近走动走动,绕过一辆大车,脚步忽然一停。一笑提着一个水囊,正快步走向前方不远处缚成一团的四名被俘的羽林军士。
看着一笑半弯着腰将水囊的出水口一一对到四人唇边让他们饮水,雪影不自觉的撇了撇嘴。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一笑不让她离开是怕她出事,但她现在满心满脑全是宁非的安危,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也不知宁非怎样了。
胡思乱想间,一笑已经直起身来,提着水囊准备离开。忽然呃的一声,为首的那个羽林军军校痉挛着瘫软下去,方才饮下的泉水全数呕出,满身淋漓。
三名羽林军士同时惊呼起来,一笑将水囊一甩,扑上前去将那军校搀扶起来,一按他的颈脉,便手忙脚乱的开始拆解将他缚得死紧的麻绳。
见几个人绞在一起一团乱,雪影刚踏前两步准备上前帮忙,忽然瞥到本来一名军士眼中未及收藏起来的锐利。
电光火石间,雪影尖叫起来:“小心——”
刹那间军校已经出手,刚松脱的右手握着一截折断的粗枝,直直捅向一笑的肚腹。
迟了一步,竟然迟了一步,虽然只是粗硬的树枝,但断口的锐利在那么重的力道下,定已破入一笑仍算单薄的秋衫……
也许是朋友灵犀,也许是久征战场养成的反应,雪影的惊呼响起的同时,一笑本能的将朝后退开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卸去了她受到的少许撞击,但剩下的力道也足以让她痛得佝起身子,跌倒在地,动弹不得。
军校两下甩开麻绳,执着断木又要扑上,而这边,雪影已经奔到近前。她下意识的一把扯住军校散乱的发髻,用力的向后拽,攥在手心的破耗直直的深深的插入军校因后仰而露出的咽喉。
血光四溅。
雪影被军校垂死挣扎时的大力一挥,摔出老远。
人声鼎沸。
已经有附近的军士听到呼叫,向这边赶来。
军校两眼凸出,喉中咝咝有声,拼力想捂住喉间迸出的红线,拔出那柄要命的匕首。一笑也已挣扎着爬起,跌跌撞撞的扑向摔在一边的雪影,口中大喊:“先叫医官。”几乎是同时,半伏在地上的雪影不及回望,向奔来的军士大声喊道:“一笑受伤了,快叫医官!”
整个营地乱成一团。
嘈杂中,摔得半晕的雪影被七手八脚的抬到一旁,她奋力挣开医官搭在脉上的手,起身怒道:“不是我,是一笑。”医官呆了一呆,回头看向另一边。
一笑被一名侍女扶着站在不远处,正焦急的看着这边,她浑身溅满那军校喉间喷出的鲜血,但肚腹间却不像雪影想象的那样血肉模糊。
雪影愣了片刻,忽然低头看自己的手,尖叫声响彻整个树林:“我杀人了!!!”
第九十六回(1)
这边雪影还在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医官已收回搭在她腕脉上的指头,站起身来恭声道:“将军夫人脉向平和,应无大恙,臣下再去开几副安胎的汤剂,防个万一。”一笑闻言松了口气,再无力气,捂着肚腹跪坐下来。
“第一次杀人总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坐了一会儿,聚在四周人渐渐散去。见雪影仍是发呆,一笑劝慰道:“我都没注意到他手里有东西,你怎会发觉的?”“我看到了那个人的眼神,”雪影惊魂未定,“但我没想杀他——你要不要紧……”
“算我命大,他一家伙杵在这个上了。”一笑皱眉挺起身在腰间掏啊掏的,掏出一只锦囊,对着雪影晃晃,竟是那只藏着箭簇的锦囊。
“那你刚才在地上滚什么,”雪影嗔道,“害我以为你怎么了”“冤枉。”一笑龇牙咧嘴掷来一块土,“换你给戳一下试试。”雪影不甘示弱的拾起土块扔回去:“换就换,你去让他站起来,我们再来一次。”两人互瞪片刻,终是相视而笑。
回营之后,暴怒的凤随歌差点当场斩杀了剩下的三名羽林军士。一笑劝说了近半个时辰,凤随歌才勉强答应将三人押解回夙砂,听候处置。
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凤随歌将所探听到的消息简要说了一遍,肃然道:“一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得有些反常,我始终觉得有些不妥……”
话未说完,外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夙砂禁卫飞也似的奔过来,一路高呼道:“公主殿下,外面来人了……”付一笑几步抢上前去,劈头就问:“什么事?”禁卫朝后一指:“圣城那边来了两个弟兄,说有要事要面禀公主。”一笑迟疑了一下,看向凤随歌,凤随歌点了点头:“带他们进来。”
禁卫转身去了,一笑有些担心的轻声问道:“会不会是圣帝派来的?”“有可能,”凤随歌皱起眉,“这里离圣城已经很近,兴许他已经知道咱们的行踪了……”
正在揣测,两个平民装束的男子随在先前的禁卫身后大步走来,一笑轻呼一声便朝他们奔了过去:“怎么是你们?”
两人不及行礼便被一笑一手一个拽了起来:“起来说——”话未说完,忽然其中一人面露痛苦之色。她连忙放开手,惊问:“怎么了?怎么会有伤,到底怎么了?”
那名军士揉着手臂忿然道:“圣帝捏造罪名,扣住了殿下,我们护着萧参军从暗渠逃了出来……”一笑浑身一震,不及细问,另一人已从怀里掏出一只封好的信封,呈到一笑面前:“这是萧参军的亲笔信,请公主过目!”
一笑接过刚看了数行便被凤随歌冷不丁的将信笺抽在了手里,他粗略的将笺上的墨字看了一遍,淡淡道:“只怕这字迹是萧未然的,写的人却不是他。”
众人一愣间,凤随歌慢吞吞的问向一笑:“忘了你和我是怎么被逼到跳河的了?”一笑微张着嘴答不出话来。凤随歌似笑非笑的将她揽到身边,手指轻佻的划过她的唇线:“再说,夏静石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是吗?”一笑方要抗议,被凤随歌在腰间拧了一把,话到嘴边复又咽了回去。
军士怒视着凤随歌:“我锦绣的事情,何时轮到夙砂人来插嘴——你就巴不得殿下早点去了,以后夙砂攻打锦绣之时你好少一块绊脚石!”凤随歌也不动气,微微一笑道:“她是我的妃子,所以她的事便是我的事。至于夏静石嘛,你说的也在理,我且认下了吧。”
“公主!”另一名军士哀求的低喊,“殿下素来待公主不薄……求公主看在旧日情分上,助我们将殿下救出来吧……”凤随歌嗤的冷笑一声:“难道我就薄待了她?你们走吧,我不会容许她做这样的事的。”
立了半晌,见一笑仍是沉默,带信的那名军士一顿足,将同伴一扯:“别求了,你别忘了人家现在身份不同了,怎么还会记得什么旧日情分。”他忿恨的瞪视着一笑:“我们回去,我便不信萧参军想不出个妥当法子来!”
两人没有告辞便如一阵风似的走了。一笑不等他们走远便一把抢回信笺,微怒道:“你是什么意思?”凤随歌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召来两名护卫,轻声吩咐道:“去,带几个人远远的吊着他们,记得沿路做下记号。一旦看清楚他们去了哪里,尽速回报!”
郊野上,几名家将打扮的汉子警惕护着一架不显眼的简易马车缓缓前行,车帘忽然揭起一角,露出主人家略显苍白的侧脸:“薛副将,再加快些赶路,我不要紧……”
“不行,”薛副将断然道,“弟兄们已经按您吩咐分三路搜寻去了,咱们再怎么快,也快不过他们,您就静心养着,想必很快便会有消息的。”萧未然叹了一声:“情势不明,我怎能静的下来,只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