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北京的目标是在促进两国友好关系的同时,奠定以后支持共产主义暴力革命的基础,故中缅关系历来很好。因此,北京能容忍缅甸的中立和不介入政策,能容忍其对本国左倾运动较为严格的控制和在一些政策方面违背中国的意愿,包括对越南冲突和军备控制的态度,以及第三世界对西方和苏联的最佳立场应该是什么等等。只要缅甸政府能够合作,缅甸国内共产主义运动的力量还比较薄弱(起初分裂为红旗派和白旗派,60年代中期亲北京的白旗派再次分裂),中国在缅甸就什么也不能(或者不需要)做。因此,中国在1960年与缅甸签订了一项边界条约,1961年又签订了一项友好和互不侵犯条约。1963年,奈温政府因与左派谈判破裂而大力镇压共产党势力时,中国听之任之;而且,1964年缅甸政府实施的把银行和主要工业企业收归国有的政策影响到缅甸华侨的利益时,中国也没有分开反对。①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情况就马上不同了。首先,共产党白旗派在内部的一次暴力冲突和血腥清洗后发生转变,变成了毛主义式的纯政治军事组织,②由中国培养出来的红卫兵式的干部领导。其次,缅甸在越南冲突、反苏斗争和对待第三世界等问题上没有紧紧追随中国的路线方针,尽管刘少奇、陈毅③和周恩来等高层领导人在1965年和1966年先后访问了仰光。此外,中国驻仰光使馆和新华社分社不但资助当地的华语学校,而且在学校课程中加进了许多毛主义的内容。文化大革命爆发后,这方面的内容就更多了。这种做法把华侨学校的学生变成了外国的红卫兵。最后,随着1967年春夏中国外交部的逐步解体,该年早些时候经受文化大革命洗礼的中国外交官返回了仰光。
他们公开散发毛的语录即“红宝书”、毛的像章和其他具有煽动性的宣传品。
当当地政府出面干涉时,他们坚持认为自己有这么做的权利。①这些活动,特别是最后一项活动,对仰光民众和奈温政府来说,确实太过分了。所以,当受中国大使馆支持的学生拒绝按缅甸政府的规定摘下佩带在身上的毛的像章时,反华骚乱就开始了。骚乱迅速转变为对中国大使馆、新华社、华人学校直至许多缅甸华侨的袭击。这些骚乱未能被仰光警察平息,而是一再扩大,致使中国驻缅甸大使的助手被杀身亡。北京对此事的反应与对香港事件的反应相同 (金边的事件此时也都在演变中)。首先,北京于6月末发出了一系列警告性的照会,继而向仰光提出了一系列要求(由于这些要求太苛刻,缅甸政府只能拒绝),然后在缅甸驻华使馆周围举行大规模示威,最后又经过外交途径进一步提出了一系列要求。②即使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是北京站出来 (这是第一次)公开支持共产 ① 格托夫: 《中国与东南亚》,第4 章。 ② 约翰·H。 巴杰利:“缅甸与中国:一个小邻邦的政策”,见哈尔彭编:《对华政策》,第303— 328 页; 罗伯特·A。霍姆斯:“1962 年以来缅甸的对华政策”,《太平洋季刊》第45 卷,第 2 期 (1972 年夏), 第240—254 页;林恩·B。帕斯科:“中缅关系(1949—1964)”,见安德鲁·科迪埃编:《哥伦比亚国 际问题论文集(1965)》;弗兰克·N。特拉格:“中缅关系;友好时代的结束”,《环球》第11 卷,第4 期 (1968 年冬季号),第1034—1054 页;贾斯特斯·M。范德克罗弗:“中国在缅甸的颠覆活动”,《印 度共产党人》,第3 卷,第 1 — 2 期 (1970 年3 — 6 月),第6—13 页。 ③ 格托夫: 《中国与东南亚》,第107—108 页。 ① 格托夫: 《中国与东南亚》,第114 页。 ② 同上,第 115—116 页。党白旗派以暴力推翻缅甸政府的活动而致使形势全面恶化的话,事情仍然是可以了结的。北京抨击缅甸政府和奈温本人,号召缅甸人民武装起来推翻现政府,在本国建立一个共产党政府。北京还让白旗派利用中国的新闻媒介。③形势在6月的最后三天内急遽恶化。这显然是中国外交部内的过激分子造成的。他们违背(实际上破坏)了中国政府自1949年以来处心积虑维持的对缅甸的立场。缅甸政府和人民均作出了相应的反应。7至8月,缅甸各地普遍爆发了示威游行,中国支持的宣传机构遭到查封,左翼团体遭到大规模镇压。
缅甸政府还发起了一场反对中国及亲华分子的舆论攻势,并驱逐了几名中国④记者。随后,两国不可避免地断绝了外交关系。同年夏,双方各自召回了大使。一年之后,中缅关系才开始恢复。
外交部走向极端香港、金边、仰光和其它地方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然而,如果中国外交部在1967年夏没有走向极端,外交部长陈毅没有受到人身攻击,外交部的一些档案没有被人为地毁坏,这些事件很可能不会发生。要了解文化大革命这个阶段和后来阶段中国的外交政策,就必须就这些事态的发展加以研究,因为它是中国内部事务和外交实践之间的纽带。
文化大革命在政府部门的表现是:工作组、红卫兵、革命造反派、革命委员会和其他破坏势力对国务院各部委正常工作的干扰。但是,这些干扰活动的时间先后长短各有不同,它取决于各部的实际情况及文化大革命暴力活动的总体方向和发展阶段。外交部是各部委最晚卷入的单位之一,遭受劫难的时间也比较短(虽然在1967年夏受到的打击非常严重)。与其他政府机关明显不同的是,外交部在我们所关注的这个时期仍然在运作。但是,它的运作是妥协的产物。中国外交政策的内容和方向与文化大革命时期社会秩序的混乱和重新整顿紧密相关。
因此,1966年夏外交部长陈毅接受了党派往外交部的工作组。不过,他和其他各部部长一样,把工作组用于维护外交部各部门的完整和免受造反学①生的干扰。 1966年秋,中共十一中全会正式决定开始进行文化大革命后,毛召回了工作组,允许红卫兵在外交部和国务院其它各部委建立革命委员会。但是,陈毅不许红卫兵干扰中国外交政策的制定和实施工作。他和往常一样坚守职责。他和其他各部的头头们都在做同样的努力,都采取了拖延的办法,希望局势能够好转。②然而,束缚激进主义的绳索一旦解开就难以再收紧了。到 1966年底至1967年初,学生和工人开始到处“夺权”。“一月风暴”有意识地把全国和大多数政府机关(包括外交部)推进了混乱的深渊。1月18日,外交部成立了一个革命造反联络站。始于上年秋天的对陈毅的批判现在变得越来越激烈 ③ 同上,第116 页。 ④ 同上,第117—118 页。 ① 梅尔文·格托夫:“文化大革命时期中国的外交部和外交事务”,见鲁宾逊:《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第317—318 页。 (以下简称《外交部和外交事务》) ② 格托夫:“外交部和外交事务”,第318—322 页。①了。陈毅在一次万人大会上被迫作了自我批评,自己承认有“七大罪状”。
当然,陈和主持这次万人大会的周恩来的想法一样,为的是利用自己的“坦白”来避免造反派干扰外交部的正常运作,并借周恩来的权威和毛泽东的暗示来保住自己的职位。这个办法很有效,外交部造反联络站的一些左派被搞掉了。以后的两月中,中国的外交政策仍是较为理智的。
但是,后来局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导致这种策略到1967年初夏便不②灵了。首先,中国在这期间召回了所有驻外大使(驻开罗的黄华除外)及各使馆的大多数高级官员,让他们接受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这项措施显然严重削弱了北京了解和分析国外局势的能力。但是,此举的一个严重后果是,外交部各部门和各驻外使馆(随着外交人员很快返回驻在国)都走向了极端。
其次,1967年1月,毛泽东号召解放军支持左派夺权。军队临时作为一支稳定秩序和相对保守的力量介入了斗争,在“三结合”(解放军、老干部和红卫兵)时把有经验且不太激进的老干部摆到了首要位置。但是到了4月,军队就因这种做法(被称为“假夺权”)受到了批评,不得不给造反派更多的权力。这样,陈毅在外交部再次受到了压力。这次的压力来自“批判陈毅联络站”。不久,北京举行了反对陈毅的公开游行。1967年5月,经周恩来同意,陈又一次受到了群众的批斗。①再次,造反派纠集了一些争强好胜的领导干部,共同反对外交部长陈毅。
中国和印尼是1967年4月最终绝交的。当时雅加达驱逐了中国代办姚登山。
4月30日,姚返抵北京,在北京机场受到了整个中国领导层的热烈欢迎。此后,他成了北京市的风云人物,在5月中旬的一次声讨印度尼西亚的群众集会上出尽了风头。姚回到了外交部后,马上就成了反对陈毅的造反派的领袖人物。陈毅想使中国的外交事务 (和外交部资深官员)再次躲过内部暴力活动的大冲击。②但是,外交部在部内外造反派的联合攻击下分崩离析了。5月13日发生了一系列暴力破坏事件:数百名批陈联络站的造反派攻进外交部,打断了部里的正常工作,殴打官员,把档案弄得乱七八糟,还带走了机密情报。5月29日又发生了类似的事件。此后,外交部基本上就不能正常运作了。上文已谈到,当时中国与香港、柬埔寨和缅甸的关系已急遽恶化,与其他30多个国家的关系也出现了危机。这种局面主要是1967年夏外交部的瘫痪和陈毅派与姚派在部内争权造成的。如果说中国还有外交政策的话,那也是由于周恩来的努力。他不但出面与造反派交涉救陈毅的驾(典型的做法是告诉造反派更全面地调查陈毅的情况,以此来争取时间),而且暂时主管外交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指示处理部务。③但是,暴力活动在1967年盛夏达到了高潮,因为毛要让全中国人民获得他认为非常必要的革命新经验。各省都发生了武斗。这从两方面对外交部和 ① 格托夫: 《外交部和外交事务》,第322—325 页。 ② 当时只有黄华一人未被召回的原因,现在仍不太清楚。也许是中国领导人认为,在国门之外至少需要留 下一名资深的观察员,尤其是在中国在非洲惹出的麻烦已迫使那里的许多外交人员撤回国内的情况下。 ① 格托夫:“外交部和外交事务”,第326—331 页。 ② 同上,第332—336 页。 ③ 同上,第347 页;托马斯·W。鲁宾逊:“周恩来与文化大革命”,见鲁宾逊编:《中国的文化大革命》, 第259—265 页。外交政策产生了影响。一方面,它使中央领导人把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武斗上。毛及其追随者对北京的外交政策造成的问题熟视无睹,让外交部自己解决内部的纠纷而不给予任何帮助。
①另一方面,这年夏天最重要的一次事件——武汉事件,造就了新英雄王力(尽管是暂时的)。他和姚登山一样凯旋而归,回到北京。权力很快冲昏了他的头脑。他选定外交部为行使权力的部门之一。8月7日,他发表了讲话。这是他和姚登山对外交部和陈毅发出的最后一击。随后的两周内,造反派完全控制了外交部,陈毅又一次遭到批斗(在 月8 11日和 27日的②两次批斗会上,他又交待了一系列新“罪行”)。中国的外交政策完全陷入了混乱。
正是在这个时期,中国与缅甸和柬埔寨的关系严重恶化,英国代办处被焚烧。这些都是姚和王的过激行为造成的。姚自做主张给中国驻外使馆打电③报,还“到处作报告制造麻烦”,俨然以外交部长自居。党中央(即毛和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对这些过激行动既不愿也无法加以制止,直到8月底为止。
火烧英国代办处事件和蓄意挑起的内乱给国家造成的严重危害,终于震惊了毛派领导人,迫使他们从原来的立场往后退。9月1日的一项决定从根本上改变了文化大革命的方向:停止“武斗”或“夺权”;红卫兵不再搞串连活动,一律留在原单位;用政治斗争代替武斗作为革国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命的主要手段;革命派被告知要停止“打、砸、烧、抄家和阻塞交④通”。这个180度的大转弯马上对外交部产生了影响:姚、王及其追随者受到清理和审查;陈毅恢复职权 (表面的和象征性的);驻外使馆奉命停止制⑤造革命;严禁在外交部搞夺权活动。中国和许多国家的关系已经受到了严重伤害,裂痕是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弥合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关系要么已经断绝,要么非常紧张。但是局势已开始向好的方面转变。 ① 托马斯·W。鲁宾逊:“武汉事件: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地方冲突和省级官员的造反”,《中国季刊》(1971 年7 — 9 月),第413—438 页。 ② 格托夫:“外交部和外交事务”,第347—351 页。 ③ 《红卫报》,1967 年9 月15 日。 ④ 于尔根·多梅斯:《中国国内政治(1949—1972)》,第188—199 页。 ⑤ 格托夫:“外交部和外交事务”,第364—366 页。中国外交政策的低谷(1967—1968年)1967年夏季内乱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中国实际上在国际社会没有任何作为。但是,中国外交政策的真正悲剧是,1969年初中国人自己挑起的中苏冲突本来是不必要的和可以避免的。1969年3月初的中苏边界冲突引起了俄国人军事上的强烈反应,使此后十年中国的外交政策丧失了主动权。这次冲突几乎完全是由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内部政治问题和毛自己不明智的决定造成的。在此,我们先简要论述一下1968年中国的外交政策和几件与对外关系有关的而在时间顺序上并不相联系的事情。
1968年是中国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最疏远的一年。尽管官方发布了禁令,暴力活动仍不断发生,甚至党和政府的重建工作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正式开①始的。中国实际上已把政策手段的作用降低到了零。北京只能旁观国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