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清仍旧含着惊喜微笑道：“我奉老夫人之命来给你看眼睛，想不到扎了几针你便复明了，实在是太意外。”
华子清绝口不提她为何突然回来，无声无息的包容与理解，让她十分感激。昔若素来最喜欢在他身边舒坦的感觉。心情突然就明亮了起来，她坐起身，含笑问他：“这些日子在王府里可好？”
华子清顿了顿，答道：“我现在不住王府，住在玉满堂，操持里面的一切事物，一切都好。”
昔若听到此言当即发怒道：“是萧澈强令你搬出王府？那个畜生！”
“并非如此！昔若，莫要错怪王爷，”华子清淡淡笑着摇头，“是我自己觉得呆在王府没意思提出要搬出王府的。我空有一身医术每日只为老夫人一人诊病，倒不如到玉满堂帮忙，能发挥一点价值，帮助更多的人。”
昔若这才稍稍平息怒气，又暗自觉得可笑。在她心目中，萧澈已经等同于一个十恶不赦、手段狡诈、不顾人情、自私又狂妄的男人，坏事她一定会算在他头上。她逃离王府之后一路上都在想，他肯定不会放过华子清，指不定要严刑拷打……只是目前看来一切都还好，他们都还好端端的活着。已经很幸运。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睡醒，怕还蓬头垢面呢，慌忙放下帷幔，小声：“子清，你到外面等我，我稍稍洗漱就与你一起出去散步，我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
华子清本来并无此意，他始终是谨慎的，并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到昔若和萧澈……但是却又不忍心拒绝，她在王府里可以依赖的就这么几个人了吧……轻轻颔首，起身：“我到房门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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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陈年旧事
整个月梅居占据怀朔王府里非常好的一块地界，偏低的地势让她阴凉干爽，周遭又没有别的偏高的建筑物，因而光线与通风度都很好，呆在这里不冷不热，十分宜人。
昔若被伺候穿衣洗漱之后来到庭院，很是欣喜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突然就这么恢复了。
华子清望着她却若有所思——这眼睛好的太突然太古怪，怕是有朝一日坏的也会同样措手不及。如此想来，倒像是老夫人那样的情况了。华家有一个很深的遗传病，传女不传男，便是眼疾。这眼疾来由一直不甚清楚，但是华家的女子一代一代传下来少有幸免。十六岁以前这疾病若非强烈的刺激不会发作，十六岁以后就会频繁的发作，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患病之人的眼睛一会失明，一会复明，渐渐就会丧失了眼睛的功能……
老夫人年轻时也颇多受了眼疾的苦楚，眼睛好好坏坏，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最后是萧澈一狠心，从一人那借了一双眼角膜给母亲，彻底根治此病。
昔若并不知他所想，此刻她站在一棵桃树下，不断的有桃花纷纷扬扬落在她的肩上，很快便落花满肩。她小心翼翼的掂起脚尖摘下一片桃花，回首冲华子清嫣然一笑：“好漂亮的红色！”
“昔若。”华子清走到她身侧，忽地问她，“你还没和我说过你的家人——你以前说你母亲是一个宫女是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昔若疑惑不解，但还是笑眯眯回答，“呃……我娘是一个宫女，我没有爹，好像是我娘和某个不知名的野男人野合生下的我，嘻嘻，小时候我还不是公主的时候，皇宫里那些孩子老骂我是野种，真是，太坏了，我最讨厌他们。我娘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女人，她对我特别好，可惜我很小的时候她就离世了。”
说话间两人已离开桃树，顺着庭院里一条深幽的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慢慢散步。
华子清挑眉问道：“哦？皇宫里的宫女意外生子的话是会被逐出皇宫的，为何你和你娘没有被逐出？”
昔若摇头：“我也不知道……”
华子清突然转开了话题，转而问道：“昔若，你觉得萧老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昔若皱皱眉，提起这个让她不是很愉快的名字心里像是憋着一团火，回答道：“很强势的女人，我不是很喜欢。”
“老夫人她很不容易，你多多体谅。”华子清轻轻一笑，眼神神秘，“其实你们骨子里很像呢。”
“……像？”
“老夫人年轻时可是我们华家的骄傲，十四岁就作为华家最出众的女子嫁入萧家。那时候萧澈的父亲萧闵有意问鼎王权，华家是看上他这一点才故意姻亲，哪知后来一切转变太快，战争爆发，国家动荡，萧闵失去了问鼎山河的机会，转而投身战场保家卫国，老夫人当即随夫前去疆场，两人一并立下赫赫战功——”
昔若一愣，此事倒是她不曾听闻，舞之国开国以来上过战场的女人屈指可数，想不到其中竟有萧老夫人的名字。她沉默会，道：“上过战场的女人脾性是会强势些……否则怕是完全不能服众。”
华子清微笑道：“是，记得你当初上战场大部分时候都是运筹帷幄，统军之时都是你皇兄来做。可是萧老夫人是实打实的统领三军，她极善用军和收买人心，三军以下的男人没有一个不服她。只是这样强势的性格未必能得到十分古板的萧闵的喜欢，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妻子太强，甚至比他更强，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然后？”
“战争结束，萧闵协同妻子回京，被赏赐了萧家大宅，封王授地，从此老夫人的苦日子便开始了……”
昔若沉默……生死与共的感情，怎会这样微薄？！
“萧闵飞快的纳了五个妃嫔，而且这个数目最后涨到了十个。老爷夜夜贪欢，故意冷落老夫人，只差没把正妻降为妾室。华家在那个时候已经完全落寞，一来老夫人背后完全没有娘家人撑腰，二来，她呢，在外面也是豪气惯了，不拘小节，不喜欢争宠一类的事情，很自然的，越来越受冷落，还不时受其他妃嫔的气。”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时候王府里有好几个孩子，都是妾室所生，你也知道，在这个一个大家族孩子举足轻重，尤其是男孩。更严重的是因为过去的长期的征战，老爷身体染下的旧伤又因为过度荒淫而发作，奄奄一息，老夫人这才开始焦急，我记得她那时候和我说，‘子清哪，你看你姑母一辈子都给了萧闵，结果万一他就这么死了，我就要一个人，不对，还得带上你，被那些女人从萧王府扫地出门，你说，我值不值？’”
昔若的心微微一动，留在王府，把一生搭在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值不值？
“老夫人千方百计的怀孕，她成功了……刚好也就在那时候，老爷中风瘫痪，王府里完全成了几个女人作威作福的地方。老夫人小心翼翼的夹缝中求生，千辛万苦把孩子生下来……还好，是个男孩。那便是萧澈。孩子的降生为他们母子留在王府有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但是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最好的生活，尤其对于一出生就没有父爱、上头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的孩子。之后的生活你能想象吧？”
能，当然能，她虽然未曾经历这些，却也能想象，大概就是在不断的担惊受怕，不停的躲闪来自各方的伤害，以及不停的算计别人之中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期吧……那样的萧澈。
“萧澈亲眼看着母亲受的苦楚和磨难，所以对母亲也就分外的言听计从，孝顺有加。当然，他也够狠，从小就擅长玩弄权术和计谋，我看着他踩踏着那些哥哥姐姐的鲜血一路往上爬，一步一步走上去……杀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才得以站在今天荣耀的位置上。”
昔若眼皮一跳，突然抬首，定定问道：“包括他的父亲，萧闵吗？”
华子清摇头：“老爷是在病了很多年之后病入膏肓，重病身亡，葬于皇陵。至于其中有没有萧澈暗地里的某些的作用，只有他自己清楚，我不敢妄下定论。”
“好残酷。”昔若摇摇头，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滑过胸口，“怎会有这样残忍的事情，夫妻反目、手足相残……看来真的是皇兄对我太好，从小到大我都不曾有这样的经历……”
“各有各的人生。”华子清平缓的语气像是从始至终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昔若，我是希望你能多理解老夫人，也许你们……恩，我们进屋去吧。”
昔若涩涩一笑：“好。”
46 再度寻衅
因为萧老夫人的关照，昔若总算暂时逃离萧澈的控制范围，也得以让华子清和她肆无忌惮的交往。
可惜她实在不喜欢和老夫人一起住，虽然上次和华子清的谈话让她对这个老人多了几分理解，但是，也许因为曾经刻骨铭心的伤害，心底总是觉得有一层隔阂。眼睛复明没几日她主动搬回拂云阁去住，婉拒老夫人发派的十几个丫鬟，只从洗衣房里把碧玉讨来专门伺候她。
她想从碧玉身上打探到一些谷兰的消息，但是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碧玉对她突然充满警惕，绝口不提谷兰的事情，哪怕是她挑明了来问，也只是含混过去，说她一无所知。
谷兰……终究还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哪，她难得交一个朋友……
日子在周而复始中波澜不惊的度过，一眨眼就是一个月的时间，昔若的身体和眼睛都恢复如常，因为老夫人的大补特补，她的脸色红润不少，看起来很健康，完全令老夫人满意。
萧澈依旧不知道她怀孕的消息，说来倒也可笑，连老夫人都顾虑萧澈知道昔若怀孕后，会对她的孩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是怎么样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的一个人，两个儿子的死无疑是萧澈心头的一根刺，在这根刺没有拔出来之前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成为他发泄的出口，老夫人绝不希望那个人是昔若。
所以虽然老夫人对昔若颇为宠爱，府里的其他妃嫔，除了祥装不知的冰琴，也无人知道她现在是怀孕之身。
那日刚好下了夏日里难得的一场小雨，午后外面的庭苑十分清爽宜人。昔若让碧玉摆开一条藤椅，在旁边的案几上放上些水分充足的水果，自己拿了一大堆的针线到庭院里，准备给将在冬天降临的孩子绣几件合身的衣裳，顺便也给华子清编织一条围巾，反正日子是闲得很。
围巾打到一半，碧玉轻轻推推她，昔若抬头就看见两个要死不活的妃嫔搔首弄姿的向她走来。
之所以说她们要死不活……是因为她们正是上次来拂云阁寻衅，还在萧澈面前诬陷她与华子清私通的两个女人，醉霜和如香。这两个女人再度登门造访，怕死没什么好事。
“主子不要和她们起冲突……”碧玉低声，“你有孕在身，莫被算计了，能忍就忍……”
昔若轻轻颔首，这些女人怕是阴毒的很，她在明，她们在暗，若是蓄意投毒或者使出什么阴谋对付她的孩子，可就糟糕了。一些小事情让她们奚落几下，满足一点她们的虚荣心，倒是无妨……
醉霜笑眯眯的摇摇摆摆走到昔若跟前，声音十分风情：“七夫人，好些日子不见啦。”
昔若温和的微笑颔首：“是，我很想念两位姐姐呢。”
碧玉从里面抬了两条藤椅出来给两位坐下，昔若一边和她们闲聊一边亲自给她们把龙眼和普通一个个剥好放到水晶小碗里，这样的伺候对于两人果然很受用，两人说笑着几乎得意忘形，气氛倒还融洽。
如香眼尖，突然瞥见了昔若故意藏在背后的刺绣，惊呼一声：“好漂亮的织品，是围巾吗？是打给王爷的吗？”
说着就粗鲁的伸手过来扯，涂着红色豆蔻的指甲滑过雪白的围巾，留下些许痕迹，昔若略一皱眉，心头已万分不快。
如香把围巾拿到手里就忍不住啧啧称赞道：“妹妹的手真巧啊！这么精致……天哪，比天下第一绣坊出品的刺绣还要精致！我好多人没见过这么精美的绣品了！”
昔若微微笑着不语，心里只把望着这两人快点走……
醉霜见如香一脸的陶醉，心底十分不快，突然嬉笑道：“不如妹妹也给我和如香姐姐绣点东西吧？”
“呃？”昔若谦和的微笑，“姐姐需要什么？”
醉霜笑眯眯道：“给我们一人一件冬衣，顺便还要围巾和手套，最好还能要一顶帽子，都要双份哦。”
昔若微微抿唇，这样的话直到冬天她都别想消停了……
醉霜见她面有犹豫之色，故意凑近问道：“怎么？妹妹不愿意吗？”
一直微垂眼帘、面色温驯的昔若突然瞭眼望她，一双妖冶美丽的清澈双眸，冰凉彻骨的眼睛像是要射出两把锐利的寒剑将她贯穿，让她陡然浑身一哆嗦，无法控制的泛起浓重的惧意！
该死！这女人也不是好惹的，好歹也是个公主，若非冰琴执意要她来，她也不想踏入这拂云阁半步！
昔若撩了她一眼之后又淡淡垂下，轻声：“自然是好。”
“好什么好？你一个人绣的完？”
骤然降临的邪魅声音音量并不大，却让在场每个人的心底咯噔一跳，尤其是昔若，几乎不由自主瞬间屏住了呼吸。
醉霜和如香脸色吓得煞白，慌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在萧澈面前，声音都哆嗦起来：“王、王爷……”
萧澈一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紫青色朝服，黑眸泛着阴寒的光芒：“你们俩好大的胆子！”
昔若赶紧上前一步到萧澈面前，跪下道：“王爷，昔若和两位姐姐玩笑呢，并无恶意，还请王爷不要责罚。”
求求情，至少……反正她不想与这两女人撕破脸皮，萧澈听也好，不听也好，至少她们不会怨恨自己。
萧澈本欲发作，看一眼昔若哀求的眼神，只是低低怒道：“还不快滚！”
醉霜和如香惊惶失措的跑走。
碧玉本来拿了一壶清茶正要过来，远远看见萧澈，愣了一愣，转身回到房间，只是偷偷探出半个脑袋来观看。
萧澈挺立在原地，昔若已起身来，两人之间明显充斥着不熟悉与尴尬，距离好远。
终于，萧澈开了口，劈头就骂道：“你是傻子？！”
他笔挺的屹立在离她两米远的树荫之外，耀目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在他的身上，深黑的眼底，反射出刺眼的光茫，明亮的让人睁不开眼睛。周遭却仍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涔涔寒气，那是骨子里头发出来的冷漠。面对昔若一脸的平静，他继续冷冷问道，“你很喜欢被人欺负？”
昔若脸色微微一僵，知道他是在嫌弃她软弱，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