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僚一片唏嘘……
耿南仲吹须怒道“还敢狡言未变节投敌?身为女子,嫁于敌酋,节操失尽,妇德不存!这不是变节?听闻你为夏人通商海外,还兴办瓷窑,助西夏富国!这还不是投敌?”
谖婵凄冷道“我助西夏富国,那是因夏主兄弟二人竟为了取得千年参王,而不惜违备与金约定,放话邀天祚帝去西夏,试问做人能白白受此厚恩吗?我三岁那年,便早已不想活命!我也只是想留了性命为父报仇,弄死那蔡姓老贼,以求有面目见爹娘,我错了吗?”
赵桓以袖掩面,不少臣僚也难忍泪下……
耿南仲怒道“你尚未成年时就已无师自通了这些口舌诡辩之术,老朽没必要与你做无谓争辩!如今金人索要你,你若真为大宋着想,不想连累大宋,就该欣然前去金营!官家刚也已答应将你遣送金营,君无戏言,你不该抗旨!”……
数臣附和……
“不能去!”,身着朝服,苍白虚弱的赵楷跌撞奔来,“大哥,不能将谖婵送去金营,那必会坏了与西夏的交好之策,再难弥补!”
耿南仲冷言“朝议已定之事,郓王还是不要反对吧!”
谖婵见赵桓锁眉低头,沉默不言,知以赵桓那懦弱的性情是绝不会出言保她,遂对赵桓叩首三拜,道“柴谖婵愿去金营!官家保重!”,“旒狸”窜进殿来,在谖婵身旁喑咽……
耿南仲震怒道“这等不祥之物,快拖出去杖杀!”
谖婵抱起“旒狸”,清冷道“耿老先生不必动怒,这等不祥之物就由柴谖婵带走便是!死,至少有它做伴!”,抱“旒狸”被押而出……
“谖婵!不能去!”,赵楷拦住谖婵,急声咳喘,昏倒殿前雪地……
雪凄泠,风悲瑟……
乌鬟髻间雪娉婷,纵有七窍玲珑心,也无奈纤影孤魂,泪凝冰……
谖婵随宇文虚中一行十数人至金营,见金军上下均面怒杀色,全副武装,严正以待……
刚入宗望大帐,虚中一行便被刀架脖颈,五花大绑,副使王球等人惊惧颤抖,不能言语,唯虚中镇定从容,厉色道“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堂堂二太子莫非如此不知礼仪?”
宗望打量虚中,喝道“不知礼仪?你们假意讲和却派兵袭营,你们又知礼仪?”……
虚中厉色道“假意讲和的恐是二太子吧?试看二太子开出的议和条款,索如此大笔金银,我大宋陛下已竭尽所能筹集,可二太子却非要以此刁难,时时扬言出兵屠城,试问二太子有和谈之意吗?”
宗望一时语塞……
虚中遂又厉声道“我大宋各方勤王之师已纷至沓来,二太子若执意不退兵,大宋也就唯有拼死一战了!”
谖婵暗度“这中书舍人宇文虚中,我的确听说过他为人刚直且才华横溢,今日看来果然很有胆识才能啊,远强过那帮自恃甚高却又胆怯无能的腐儒蠢材!”……
谖婵毫不客气的将“旒狸”搁于宗望面前的长案上,让“旒狸”嚼食案上碗盘中的肉荤……
副将怒喝道“好大的胆,敢放畜生在我二哥案上吃食!”
谖婵蔑笑“畜生就是如此贪吃啊!听闻二太子大肆索要,贪婪嘴脸,恐更甚之!”
年轻副将拔刀怒吼道“敢辱骂我二哥!”
宗望挥手喝道“讹鲁观,放下刀!”……
讹鲁观,汉名完颜宗隽,阿骨打第八子,宗望同母弟……
宗望瞪视谖婵,对众将道“她爱骂便骂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这妖女,难道不了解她吗?粘罕扬刀砍她,她就敢救耶律大石来报复大金!她本就不怕死,这是想激我们杀了她惹嵬名察哥和耶律大石联手来给她报仇!不要蠢得中她的奸计,坏了大事!”……
宗隽怒指谖婵,道“要不是二哥加派人手在长白山苦寻近年,挖到千年参王及时送去西夏,你还能有命站着说话吗?二哥对你有救命大恩,你还恩将仇报?”
谖婵暗怒“嵬名察哥定是怕我知参王来历不肯服用,所以让素兰骗我!”,蹙眉道“我之前并不知参王是二太子所给,既然性命是二太子所救,要取我性命,尽管拿去便是!” ……
宗望却细目含笑,离奇温和道“我既救了你的命,便不会杀你,还会对你以上宾厚待!”,挥手道“给她搬椅落坐!她赶路定劳累了!”
副使王球一众相视惊鄂诧然……
宗望又看“旒狸”,拿起一只鸡腿碰它口边,笑道“这白狐长得还真是机灵好看!很有胆量,敢在我面前撒野,就赏它吃!”……
“旒狸”却淞鼻不咬,抬着小脑袋乖望谖婵……
宗望被逗大笑,“它还很有骨气!随主人啊!”
谖婵轻抚“旒狸”洁顺背毛,冷笑道“它倒并非骨气,而是明白食得太多,便会腹撑而死!而你们也见了汴京城池坚固,勤王兵云集!二太子若是聪明就适可而止,太过贪食,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这可是连畜生都明白的小浅道理啊?”
宗望稍作静顿,对虚中道“将你们的议和书取来看看!”,读罢又道“回去回话,要转易那位郓王为质,因如今这亲王实在太不够份量,他在我营中为质,可你们却还敢偷袭我军营!”……
赵桓闻虚中回禀宗望有意退兵,正要答应转易赵楷为质,耿南仲却道“不可让郓王去为质!郓王颇有头脑口才,别说要是博得金人欢喜非要立他为帝,就是他出使归来,那也是大功一件,定能在朝中博得声望!可不能给郓王这个机会啊!就对金人说郓王奉太上东巡不在京城,改易肃王前去便是!”
……
夜寒雪重……
谖婵轻躺毡毯,敛目寂静,粥水凉搁桌上已结薄冰一层,她已两日水米不进,知觉渐无……
“旒狸”卧她颊旁,轻舔她额,喈喈急声……
宗望路过帐前,闻“旒狸”异声,道“这狐狸叫声离奇!是哀声!”,掀帐而入,一试谖婵鼻息,已是微不可探,急命人取来热糖水,亲自扶她坐起,掰口给她强行灌下……
待谖婵微睁开眼,宗望将她轻搁回毡毯,吼道“竟敢绝食求死!”
谖婵微弱绝决道“俘虏也有死的权利!命既是你的参王所救,就还给你便是!”
宗望目泛青铜之色,狠恨道“我已答应那赵桓转命肃王赵枢来出我营中为质,准备回师!可你这是想死在我营中给我惹麻烦,是吧?你要是敢死,我便毁和议,等粘罕领他的西路军赶来同围宋京!”……
谖婵暗惊“这完颜宗望确实不是个只知武力的匹夫啊!也好在那粘罕所领西军因久攻太原不下未能同来京城,否则,粘罕那刽子手也在此,大宋就是真有难了!”……
宗望又看似和颜道“想来你也不愿留下,我这就命人护送你回汴京城中!”……
谖婵打量宗望,道“那就多谢二太子了!”……
宗望远望谖婵抱“旒狸”出营的纤娇身影静静出神,宗隽问道“不是想扣下柴谖婵要挟嵬名察哥出兵以牵河东之势吗?二哥为何放她离开啊?”
宗望道“她是打定主意要死在我营中的!听闻她出计宋夏联手,但好在赵桓未应,不然,这对大金便是大患啊!而确实如郭药师所说,让她在宋无立足之地,才以免她惹祸生事,因为她实在太聪明,太不怕死!”
宗隽道“可如何能让她在宋无立足之地啊?”
郭药师笑道“宋使这下都知道是二太子给的参王救了她的命,且对她以上宾厚待,这又派人护送她安然无恙的回了宋京,这就已足够了!我可很了解那些蠢材宋臣的德行,定会认为她已投靠了大金,还容得下她?我这条计策对付宋臣是定能行的!”
“但若再能气得嵬名察哥休了她,让她连西夏也回不了就更好了!”,刘春莺招展步来,恭敬叩拜,“奴婢刘春莺见过二太子!”……
宗望眉间轻钏,道“嵬名察哥爱她爱得发疯,如何可能休了她?”
刘春莺献媚笑道“就因嵬名察哥爱她爱得发疯,那又如何能受得了她与赵桓有□□呢?奴婢曾听说,柴谖婵和赵桓那是青梅竹马,要不是耿南仲当年阻止,赵桓定都纳了柴谖婵为太子妃了啊……奴婢小妹秋燕给仁多碧苍为妾,奴婢可以让她在西夏四处宣扬柴谖婵与赵桓有□□啊……这平常男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嵬名察哥?就算不杀了□□,至少也得休了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寒狱白绫
午后,日悬微暖……
谖婵抱“旒狸”轻坐秋千,它暖烘如小火炉,令谖婵双手暖暖……
“小娘子!”,九易奔回,“你让我送去给老种相公的书信我亲自送到他老人家手里了……我刚也看见宇文虚中已再出使将那康王迎回了,而斡离不今早退师,京师解严了!”
谖婵舒气一口,道“那就好!既城门已开,领着兄弟们这就离京,再不走,就难保会中金人的反间计了!”……
车马刚出宅门,却见耿南仲亲领一队禁军前来,拦停车马,喝道“柴谖婵是敌国细作,官家下旨大理寺押审!”……
谖婵眉蹙色冷,道“敌国细作?休要血口喷人!”
耿南仲怒道“听副使王球说你的命是斡离不以参王所救,你不该感恩戴德吗?而且金人为何视你为上宾,还安然放归?你定是向金人透露了有关大宋的机密事宜以作回报,金人才放了你!就说此前姚平仲袭营为何会全军覆没,定就是你透露给斡离不的!”
谖婵顿怒,道“我当晚被扣身大内,我如何透露啊?”……
耿南仲哑口,恼道“是否细作,也得下大理寺审断才知!”
谖婵强压怒气,道“我要见官家辩白冤情!”
耿南仲鄙目烦怒道“你口舌奸滑,官家定被你三言两语迷惑,绝不能让你面见官家!”,遂对禁军喝道“押她下狱!”
九易一众围车齐怒“休想抓我家小娘子!”……
耿南仲颤须怒道“将这帮贼人全全擒了!”……
谖婵怒道“即便有罪也仅我一人,休累无辜之人!事态闹大,耿老先生想必也难以收拾吧?”
耿南仲正颜道“你若伏罪下狱,便不难你家之人!可你若纵他们生事,自当全擒!”……
谖婵对九易一众道“你们生事,我更难逃牢狱之灾!想来官家也会明白我是冤枉,不会有事的!”,“旒狸”紧咬住她裙角,仰头望她,黑豆眼有泪,谖婵蹲身轻抚它洁白背毛,道“旒狸,我很快就会回来!”,虽她也不知归时几许,拨开前来押解的禁军,拂整袄袖,清冷道“我自己会走,不劳烦各位!”……
狱间阴森如旧,石墙更因水刷而结坚冰,冒寒气缕缕……
谖婵抱膝寒坐席上,望天窗寒风恙入的雪粒,更觉苦寒“如此下去,宋夏将再无交好可能!”,不由怒骂“耿南仲那坏事的老匹夫!”,起身愤力敲打狱门,大声呼喊“放我出去,我要见官家,我是冤枉的……”……
却见耿南仲领数禁军而来,抖出一泼白绫,道“官家口谕,赐死你这金夏细作!”
不由说辩,白绫绕颈,谖婵被两禁军勒得喘吸困难,挣扎无力……
“住手!”,竟是赵楷白袍单薄,独自奔来……
狱门处两禁军架刀而挡……
“滚开!”,赵楷不顾一切,伸手推刀,刃深嵌右掌,血顺腕疾下……
禁军惊鄂收刀……
赵楷扶起已近昏厥的谖婵,见她颈间深深血痕,震怒道“耿南仲,你竟敢谋杀!”
耿南仲道“奉旨处置细作,郓王不要多事!”
赵楷震怒道“竟敢假传圣旨!谖婵至幼与大哥一同长大,大哥是绝不会赐死谖婵的!我这就带谖婵去见大哥澄清冤情!”,抱起谖婵大步而出……
耿南仲急拦,道“柴谖婵口舌奸滑,官家定被她三言两语迷惑,老臣绝不能让她面见官家!而官家也早已有旨,郓王禁足王府,不得擅出!老臣这就送郓王回府!”……
“除非将谖婵一同释放,否则,本王绝不离开!她冒死回来大宋进言,那是因大宋是她家国,她绝不是细作……金人将她放归,这定是金人诡计啊……本王就算只存一息也绝不会让你们再伤害她,更不会让她枉死!”,赵楷紧拥谖婵在怀,他想他再不能让她受到伤害,即便他如今亦是自身难保……
耿南仲愤道“那郓王就一同留下吧!”……
狱门扣锁,冷寂深寒……
谖婵见赵楷右手滴血,细看是一由虎口延至腕处的深狠刀伤,从绣囊掏出药膏替他止血,不由泪水倾然,纵然所有人都目她为细作叛徒,但至少还有一人知她清白,明她苦心,道“定很疼吧!”……
赵楷倦靠狱壁,神容孱灰,却凝视谖婵淡轻微笑道“不疼!”……
谖婵见他鬓边竟已生几丝华发,如今的他憔悴苍白,早已不似曾经那不知人间愁滋味,风度翩然的清俊少年了,岁月挫败沉淀了他的成熟,可成熟得悲沧、落魄、艰难,谖婵豁然想起一个人,简王赵似,那也本是个风度翩然的男子,可被冤下狱,一夜白头,郁郁而去,临终前道“来生只求生于平民百姓家!”……
历史总有惊人相似,尤其在这皇城大内,睡榻旁岂容他人酣睡,只望赵楷能比他十三皇叔好运些,长命些吧……
夜半,谖婵闻赵楷梦呓“娘,爹爹欠谖婵的,就由三哥来还……”,轻触他额,灼热煨手……
谖婵大声急喊“来人啊!郓王病了,快护送他回府!”……
赵楷竭力睁眼言道“谖婵,不要喊!我绝不能留你独自在此!我一走,难保不会害死你!”
谖婵忧道“可你的病得即时医治服药啊!”
“不用!让我为你做些事吧……”,赵楷眼角挂泪,昏沉梦语“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谖婵唤来看守禁军,道“快去禀报官家,郓王被囚伤重,郓王有闪失,你们承担不起!”……
赵桓闻报,传来耿南仲一众深锁眉头,道“刚听禀报,你私下做主要将谖婵缢杀?朕不信她是细作!”……
耿南仲掬泼老泪,跪下道“斡离不以参王救了她性命,她能不感恩吗?若不将她下狱,如何平攸攸众口啊?官家若觉老臣做错,大可贬斥了老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