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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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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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你束了腰,这很好……不管怎么说,放心吧,我的姑娘,拉古诺里比你还胖哩。”    
      诗人把他那薄薄的嘴唇不屑地抿了抿。他像土耳其人一样坐在一堆褥垫上——自打去过阿尔及利亚后他便声称只能忍受这种坐法了——他肥胖臃肿,除了一丛白发下结实的前额和黑奴贩子似的凶狠目光,没有一点精明的样子。他对芳妮作出一副矜持高贵的样子,仿佛是要给高达一个教训似的,礼貌得过于夸张。    
      参加聚会的还有两个皮肤黝黑的土里土气的风景画家;他们也认识让的情人,年轻的那位握握她的手,说:    
      “德苏勒特把孩子的事告诉我们了,您所做的一切真是太仁慈了,亲爱的。”    
      “是的,”高达对葛辛说,“是的,真是太好了,收养这孩子……”    
      这些赞美似乎让她不安起来,这时有人撞在了黑暗的书房里的家具上,一个声音问道:“有人吗?”    
      德苏勒特说:“阿扎纳到了。”    
    


他们像夫妻一样住在家里她与这些旧情人之间的距离

      让还从未见过这个阿扎纳。不过他知道这个已结了婚变成了另一个人、成为艺术部负责人的花花公子、江湖浪人,在芳妮·勒格朗的生活中曾经占有很大的地位,他回想起那札热情动人的信。一个小个子男人走上前来,凹腮,满脸皱纹,行动僵硬,远远地伸出手,总是与人群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是他在讲台上演说、摆官架子养成的习惯。看见芳妮他显得非常惊讶,特别是在多年之后发现她还是那么美丽:    
      “呀!……萨芙……”一抹令人难以察觉的红晕爬上了他的脸。    
      萨芙这个名字使得大家有些尴尬,仿佛把大家带回过去,拉近了她与这些旧情人之间的距离。    
      “达芒德先生带她来的……”德苏勒特赶忙警告新来的人。阿扎纳鞠了一躬,大家闲聊起来。芳妮看见情人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后放下心来,对他在这些艺术家,这些行家里手中的英俊和年轻而感到骄傲,她显得十分快乐,兴致勃勃。她只想着让,几乎想不起与这些男人的旧情。不过多年的同居生活和交往,他们的习惯和怪癖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并且保留下来。她卷烟的方式就是从阿扎纳那里学来的,还有她对马里兰烟草的偏爱也是。    
      让毫不在意地注视着这一小小的细节,要在过去他会气得发疯,可是现在他觉得很平静,体会到一种就如一个囚犯已经把他的镣铐锉开,只需稍一用力就可以脱逃的喜悦。    
      “嗳!我的小芳妮,”高达用一种调笑的语气,指着其他的人们对她说……“一群废物……老迈不堪!……你看,只有咱们俩还青春永驻。”    
      芳妮笑道:“啊! 请原谅,上校,”——因为他的大胡子,有时大家就这样称呼他——“我们俩可不能相比……我属于另一代人……”    
      “高达老是忘记他是一位老前辈,”拉古诺里说,看见雕刻家不快的样子,他知道自己的话刺着了他,他又尖声叫道:“一八四○年奖章获得者……这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伙计!……”    
      这两位老朋友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他们中间有一种潜伏的相互的反感,这反感并没有使他们破裂,但常常在他们对视的目光中,尖刻的话语中流露出来,这种情形已经持续了二十年,可以追溯到诗人从雕刻家手里横刀夺爱的那一天。现在芳妮对他们都已无关重要了,他们俩都经历了新的快乐和痛苦;但怨恨依然存在着,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与日俱增。    
      “看看我们,告诉我老前辈是我吗!……” 高达笔直地站着,穿着紧紧裹住他的身体突出肌肉线条的紧身短衣,晃了晃头上看不见一丝白发的浓密的火红色头发:    
      “一八四○年的奖章获得者……再有三个月就满五十八岁了……就算是这样,那有什么关系?……使人衰老的是年纪么?……只有法兰西喜剧院和音乐学院的男人才在六十岁时就老朽了,低头驼背,两腿无力,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动不动就得老年人的毛病。六十岁,六十岁算什么! 一个人在六十岁时比三十岁时还要有劲儿,因为他留心照顾自己。女人们照样成为他的猎物,只要他的心依然年轻,浑身活力……    
      “你真是这么认为吗?”拉古诺里说,冷笑着看了一下芳妮。德苏勒特还是那样和蔼地微笑着……    
      “那你为什么总是赞叹青春,你这个老家伙……”    
      “是我的小普西娜让我改变了想法……普西娜,我的新模特……十八岁,浑身都是圆滚滚的。很幼稚,很普通,她母亲在哈雷的巴黎卖鸡鸭……有时候她说的傻话简直叫你想吻她……有一天,她在工作室找到一本迪加瓦的小说,看了书名《泰雷兹》,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撅着她那漂亮的小嘴说:‘如果是叫《亲爱的泰雷兹》,我会连夜读完的!’……告诉你们吧,我爱她爱得发了疯。”    
      “这会儿你倒是成双成对!……只怕六个月后又是分手,哭天抹泪,无心工作,发起火来想把任何人都杀掉……”    
      高达的眉毛皱了起来:    
      “说得对,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相爱,分手……”    
      “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相爱呢?”    
      “那你呢?……你以为你的佛来米女人会和你过一辈子吗!……”    
      “噢!我们,我们没有同居……是吗,艾莉丝!”    
      “当然。”年轻女人漫不经心地柔声答道,她正站在椅子上采摘紫藤花叶,准备把它扎成花束放在桌上。德苏勒特又说:    
      “我们之间是没有分手这种说法的,只能说是离别……我们订了同居两个月的契约;到了最后一天我们会平静地各走各的路,我呢,回伊斯法罕去——我刚刚订了张卧车票——艾丽丝则回她拉布吕耶尔街的小公寓去,那房子她还一直留着呢。”    
      “四层楼上,舒适得恨不能从窗口跳进去!”    
      说着,年轻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两颊在黄昏的阳光中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辉,手里拿着一大束紫花;但她说话的语气是那样深沉,那样严肃,使大家都无法作答。风大了起来,对面的房屋似乎变高了。    
      “咱们去吃饭吧,”上校叫道……“说点儿别的罢……”    
      “对,就这样……趁着还年轻好好找点乐子,对不对,高达?……”拉古诺里说,虚伪地笑着。    
      几天后让又去了罗马大街。他发现画室大门紧闭,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从屋顶到阳台全都是死样的静寂。德苏勒特已在预定的时间走了,契约终止了。他心想:“一个人能做他所愿意做的事,自由支配自己的理智和情感,这有多好啊……我怎么没有这样的勇气呢?……”    
      突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你好,葛辛!……”    
      是德苏勒特,他一脸憔悴,脸色比平日更焦黄,皱纹也更多的,他跟说他还没有离开巴黎,因为有些事情要处理,他现在住在大饭店,因为自从发生了那件惨事后他便恐惧住在这幢房子里……    
      “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你还不知道……艾丽丝死了……她自杀了……你稍等一下,让我看一看有没有我的信……”    
      他很快就回来了,边走边用颤抖的手拆装着报纸的封套。他就像一个梦游的人,声音低哑,并不看走在他身边的葛辛:    
      “是的,自杀了,从窗口跳了下去,就像那天晚上她对你们说的那样……我,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没有料到……我要动身的那天晚上,她平静地对我说:‘带我走吧,德苏勒特不……要把我孤苦地撇下,我现在离开你就不能生活了……’我听了哈哈一笑。试想我怎么可能带个女人到那些库尔德人中间去呢……沙漠,高烧,风餐露宿……晚饭时她又对我说:‘我决不会拖累你的,你会知道我不用你操心的……’后来,看见我很是为难,她也就不再坚持了……晚饭后,我们去看演出,我们定了一个包厢……她似乎很满足,一直握着我的手,轻轻说:‘我很高兴……’因为我夜里才动身,于是我用车送她回她的住处;我们都很伤心,没有说一句话。她甚至没有对我塞进她口袋里的一个小包说谢谢,这笔钱足以让她舒舒服服地过一两年。来到拉布吕耶尔街,她请我上楼……我没答应。‘请吧……我只能送你到门口……’到了门口,我坚持不肯进去。我的车票已经订好,行李也收拾好了,再说,我无数次地说过要走……当我心头沉重地走下楼的时候,我好像听见她在后面喊道‘……比你更快……’什么的,这话直到我下楼走到街上时我才明白……噢!……”    
      他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地面,仿佛又看见了人行道上那可怕的一幕,那堆发出气若游丝的喘气声的黑乎乎的一动不动的肉体……    
      “两小时后,她死去了,没说一句话,没有一点呻吟,只用她那金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她还能感到痛苦吗?她还能认得我吗?我们把她放在床上,她衣着整齐,用一块带花边的大头巾裹住她的半边头部,为的是遮住她的伤口。她脸色煞白,额角上有些血痕,她还是那么美丽,而且是那样温柔可爱!……但当我俯下身去为她擦拭那一滴永远也擦不干净的鲜血时,——我好像看见她的脸上有一种愤怒和可怕的表情……那是可怜的姑娘在无声地诅咒我……我再待些日子或者带她一起走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我没有,因为骄傲,因为对自己说过的话的顽固坚持……总之,我没有让步,而她死了,为我而死,其实我是爱她的……”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与他擦肩而过的阿姆斯特丹街上的路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葛辛走过从前的旧居时,看见那熟悉的阳台和白铁篷,回想起和芳妮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感到一种震颤在他的血管中流着。德苏勒特还在自言自语:    
      “我把她送到了蒙巴纳斯,没有朋友,没有亲戚……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安葬她……打那以后,我老是想着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带着这个折磨我的念头离开巴黎,我也不愿再回到两个月来我和她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的房子里去……我住在外面,每天东游西荡,想让自己散散心,想忘掉死者的目光,她的目光一直在流着血谴责我……”    
      他的悲痛让他无法说下去,两颗大大的泪珠流到他那扁平的小鼻子上,他的鼻子曾是那么灵敏,那么沉醉于生活。他说:    
      “我的朋友,我并不是一个坏人……但这件事实在有些过分……”    
      让极力想安慰他,想把一切归咎于不幸的命运和偶然的意外;但德苏勒特摇着头,紧咬着牙齿反复地说:    
      “不,不……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我希望自己受到惩罚……”    
      赎罪的愿望老是折磨着他,他把这件事告诉所有的朋友,包括下班路过碰到的让。    
      “你为什么不离开巴黎呢,德苏勒特?……去旅行,去工作,这样可以散散心……”高达和其他人都一再这样劝他,因为他们有点厌烦他那执着的念头了,他没完没了地让他们确认他不是一个坏人。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他是想在离开前再看看那幢房子,还是他已决心去那里了结自己的痛苦,他回到家里,第二天早晨,从郊区来上班的工人发现了他,他的脑袋已经碎成了两半,就躺在他家门前的人行道上,就像那女人一样,怀着同样的痛苦,同样破碎而绝望的心跳到了街上。    
      黑暗的房子里挤满了人,艺术家,模特,女演员,在最后几次舞会上跳过舞用过餐的所有人都来了。人们来回走着,相互拥挤着,烛光暗淡的灵堂里一片嘈杂。人们从青枝绿叶中凝视着尸体,身上穿着绣有金花的丝绸长袍,头上包着用来掩盖可怕伤口的头巾。他的苍白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象征着最后的失败与屈服,他就躺在紫藤花影中的矮沙发上,这也是舞会那晚让和他的情人初次相逢的地方。    
    


他们像夫妻一样住在家里有人竟会因失恋而死!……

      有人竟会因失恋而死!……现在他们吵架时,让再也不敢说将要离去,也不敢在生气时说:“幸好,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她只需简单地答道:“好,你走好了……我呢,我一定会自杀的,就像她一样……”这样,就能唬住他。他从她那忧郁的目光和歌声中,从她那静默的冥想中看出了危险的迹象,他感到不安甚至恐惧。    
      可是他已经通过了晋级考试,结束了在外交部的实习,即将升为领事馆专员。他在考试中大获全胜,一有空缺的职位便会成为首选派往国外的人,这只不过是几礼拜甚至几天中的事!……已是晚秋,天时渐短,周围的一切都在急速地变化成冬天的容颜。一天早上,芳妮推开窗,看见这个季节的第一场大雾,叫道:    
      “看啦,燕子们已经不见了……”    
      一天一天,那些乡村中产人家都把百叶窗关了起来;维萨伊路上的搬家车排成了长龙,高大的乡村公共马车上堆满了包裹,车棚上、平台上一盆盆的绿色植物在风中翻转着叶子,远远看上去像是低空中飞着的云一样,一个个稻草堆树立在光秃秃的田野上。果园里的绿叶已经落尽,褪去了绿色的果园好像变小了,果园后面的避暑别墅大门紧闭,有红色屋顶的洗衣烘干室凄然而立。在房屋另一边,光秃秃的铁轨沿着树林伸展成一条不尽的黑线。    
      想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满目凄凉中,他就感到自己真是太残酷了!他觉得于心不忍,他永远没有勇气说再见。而这也正是她有恃无恐的,她等待着最后一刻,在这以前她故作安静,什么也不说,履行着她那对于他的离去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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