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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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 第4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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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江西举子叫杨时乔,字宜迁,号止庵,宜州人。

还有那个滑稽的湖广举子,名叫孙应元,嘉靖的同乡。

其余的三人也一一禀报姓名,沈默都礼貌的致意,然后与他们碰一杯,自己先干为敬,九人也紧跟着全喝了。

饮罢,沈默对他们九个微笑道:“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提议你们互相敬一个,如何?”

九人无不应允,便互相敬了一杯,想起方才的意气之争,觉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沈默开心道:“这样多好,甭管咱是哪里人,都是大明的子民。相互切磋、比个高下都是可以的,但伤感情咱们是不做的,对不对啊诸位?”

众人纷纷点头道:“谢大人教诲。”

“什么教诲?就是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沈默摆摆手,搁下杯子道:“为什么咱们大明这么多人,还被俺答、倭寇之流欺负?就是因为咱们不团结,喜欢自己人架秧子,这样是谁也打不过的。”说完自己也乐了,道:“我今天不是什么大人,这话就是随便说说,诸位觉着有道理就听听,没道理就当耳旁风吧。”说着一拍徐渭道:“咱们走吧,大家伙还没吃饭呢,咱们在这儿影响大家食欲。”

第十卷 莫道浮云终蔽日 第六二三章 师生

沈六首驾临琼林楼的消息,很快便被看热闹的传遍了整个贡院前街,于是更多的士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相一睹考试超人的风采。一时间琼林楼前水泄不通,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其实之前许多举子都想去拜会他,只是考前去高官家中拜见,难免有干谒之嫌,于己身风评无益,又会引得对方不快,所以大家都忍着没去。但此刻见他微服私访至此,自然没了顾虑,马上群起而为之,都想沾他点仙气。

沈默一看再这样下去,非得挤出人命来不成,那自己可就好看了,便跟一众士子约好,待春闱后为他们设宴,这才在学生们的掩护下,从酒楼后院的便门出去。

一进胡同,终于安静下来,徐渭望着沈默嘿嘿笑道:“我想起个赚钱的法子,只要把你往贡院街上一摆,然后面前搁上香案,边上插个牌子,上面写道“烧香纹银二两,磕头许愿纹银二两,沾仙气纹银五十两”,保准生意兴隆!”

“什么叫沾仙气?”沈默翻翻白眼道。

“就是摸摸你的头啊……”徐渭笑着伸手去摸沈默的额头,被他一把打开,恶狠狠道:“不帮你找吕小姐了!”

“别介……”徐渭一下被击中软肋,装模作样的打自己耳光,满脸赔笑道:“瞧我这张嘴,真是一口的胡柴,您老千万别当真,我是说着玩的。”

这时,沈默身后的三尺忽然出声道:“胡同口有人。

“那有什么稀奇的?”徐渭满不在乎道:“北京城哪里没人?”

沈默一摆手,示意他停住聒噪,果然听到隐约有两个人在说话,都是苏州口音,只听一个道:“汝默,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然后另一人道:“元驭兄,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吧。”

“什么叫凑热闹?”那“元驭兄”不认同道:“咱们是去看自己的老师,天经地义的事。”

“唉,还是算了吧。”汝默道:“那么多人的,也不一定能挤进去。

“你这是什么话?”元驭兄道:“哪怕没挤进去,没见着恩师,也跟连去都不去,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怎么不是一码事儿?”汝默道:“元驭兄,你就听我一句,老师说咱们,这次很可能名列前茅,眼看就要考试了,咱们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啊!”顿一顿,又补充道:“相信老师也会懂得我们的。”

“我不理解!”那元驭兄显然动了怒气,强压着语调道:“打一进京,我想去拜见老师,你就推三阻四,说什么“干谒”啊,给老师添麻烦啦之类的,一直拦着不让我去!我只道你过于心细,也就一直没反对。可这回老师都到跟前了,大家伙儿都去了,你却还拦着,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存了什么心思?”汝默也提高声调道:“当然是一片好心了。你这人,总是不管不顾,也不想想咱们现在都多难!”

“有多难?”

“你没听本地的举子说,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定然是新任礼部尚书袁炜!”汝默道:“他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尚书,全是严党的功劳,他们早就有约定,这次科举,大部分名额都要用来报答严党!”

“瞎扯……”元驭兄道:“难道他有火眼金睛,能从糊名誊录过的卷子手中,找出哪个是严党的,哪个不是?!”

“你咋这么实在呢?”汝默无奈道:“糊名誊录固然能防止舞弊,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啊。还可以买字眼嘛!”见对方还不明确,只好耐心解释道:“只要预先跟考官约好,在试卷的某个处所应用几个特殊的字,那阅卷时一下就能分辨出来,加以关照。

那元驭兄终于不吱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跟不见恩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汝默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跟唐松走得那么近吗?”

“为什么?”元驭兄道:“我还真有些希奇哩,你跟那纨绔子根本不是一路人,怎么最近出双入对起来了?”

“唉,元驭兄,你怎么那么不仔细呢。”汝默道:“你知道他是什么出身么?”

“不就是现在的浙江严州唐知府,本来曾在咱们苏州吴江任县令的那位的亲弟弟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汝默道:“咱们苏松巡抚唐中丞,是他的亲叔叔。”

“是吗?”元驭兄道:“那又怎样?”

“唉,我都打听清楚了,唐中丞是从景王府上出去的,跟袁部堂同是景王爷的老师!这下明白了吧?”

“你是说……唐松也会知道那“关节字眼”?”元驭兄轻声道。

“嗯,他定然是知道的。”汝默很确定道:“这小子根本就是个草包,要不是他叔叔,怎么可能考上举人?这次来了京城,还是不慌不忙整天逛窑子,还跟那些妓女们吹捧,他定能金榜题名,你说他知不知道?”

元驭兄沉默良久,方才轻声道:“这么说,你是想从他那,打听出那“关节字眼”来了?”

“嗯。”汝默轻声道:“我这些天工夫没白费,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只待机会成熟,便跟他摊牌。”

“可这跟今天这事儿有何关系?”元驭兄道。

“是有关系的。”汝默道:“唐家跟严家渊源很深,据说当年唐中丞能中状元,多亏了严阁老的照拂,所以一来北京,唐松就先去了严家……听他说,他跟严嵩的孙子是穿开裆裤的朋友,这次要不是严家正在办丧事,他就在他们家住下了。”顿一顿,压低声音对元驭兄道:“其实……我跟他出去几次,都是严府二公子严鹄招呼的,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

“然后呢?”元驭兄听出些门道来了。

“那严鹄仿佛对老师十分仇恨,时常将诅咒挂在嘴边,还让那唐松回来,多跟同学说老师的坏话,唐松似乎深以为然。”汝默叹口气道:“要不是我对他说,老师在同学心中的地位很高,弄不好会惹众怒的,不管干什么,还是等科举以后,考中进士再说吧……他这才没回去胡说八道。”

“好在你还没全晕了。”元驭兄闷声道。

“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汝默道:“那唐松因着严家的原因,对老师感观极差,时常背地里对我说老师的坏话。眼下他就在琼林楼中就坐,咱们要是也去见老师,让他看见了,保准跟我急,那关节字眼指定泡汤,我可就前功尽弃,白白的委屈了。”

那无驭兄长叹口气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煞费苦心……可你想过没有,是这次科举要紧,还是老师重要?”

“都重要,哦不,当然是老师重要。”汝默道:“但两者根本不能比,老师在京里当官,来日方长呢,等咱们中了进士,风风光光的去见老师,多给老师争脸?哪怕是老师将来要跟他们拼命呢,我也绝不含糊!”说着叹口气道:“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假如这时候有闪失,我们就得再等三年,就算想帮老师的忙,也得再等三年才有机会——三年和一个月,孰长孰短,元驭兄,你现在明白我了吧?”

“好吧,虽然不认同你的方式。”元驭兄道:“但我没法说你错,只能说,道不同……”

“不相为谋?”汝默的声音变急道:“你要跟我分道扬镳?”

“怎么会呢?多少年的兄弟了。”元驭兄笑道:“我是说这件事儿上,这次的春闱。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拜见老师,将来你探出“字眼”来,也不用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会用!”

“为什么?”汝默沉声问道。

“不为什么,我走了。”元驭兄道:“唉,拉我袖子干什么?”

“今天不说,我就不放你走。”汝默强道。

“唉,何必呢?”元驭兄道:“汝默,你觉着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但我看中的,偏偏是这个过程、这个内容,哪怕没有个好成果呢,我也不在乎……”显然为了不刺激兄弟,他说的很含蓄了。说着笑笑道:“我还年轻,等得起,不就是三年吗?就不信这世道永远这么黑下去……”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汝默情绪低落道:“你是不屑于,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取得功名,你想博得堂堂正正,我何尝不想这样,可我实在不想等,也等不了了,万一三年后还这样,我真的要……

“不用说了……”元驭兄低声道:“汝默。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咱俩换个位置,我也一定会跟你作同样选择的。我现在这样决定,是因为我家里条件好,也不是非出人头地不可,所以才等得起。”说着动情道:“不管咱们怎么走,怎么选择,只要都没忘了老师的教导——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咱们就永远是好兄弟!”

“元驭兄……汝默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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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元驭兄,还是去往琼林楼了,而那汝默在胡同里呆立良久,也黯然离去了。

沈默等人这才现出身形来。

“嘿嘿,你这俩学生真有趣。”徐渭一脸笑意道:“你到底喜欢哪个多一些?”

沈默叹口气,反问道:“你呢?”

“我当然喜欢那“元驭兄”了。”徐渭笑道:“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纯爷们,还能理解别人,尊重别人,这样的后生太难得了,像我像我。”说着一撅嘴道:“至于那个汝默,唉,就两个字的评语。

“哪两个字?”沈默淡淡问道。

“像你……”徐渭嘿嘿笑道:“不愧是你的学生啊。”

“你又偏激了。”沈默摇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元驭的话?如果换成他是汝默,也会那样做了?”

“那是为什么?”徐渭道。

“他祖父家贫,为了谋生寄居在舅家,甚至连姓氏也跟了人家……”沈默轻声道。

徐渭沉默……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为人子孙的第一大事。改姓,就相当于把祖宗给抛弃了,断了自家香火,成别人家的后代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会被当时人唾弃的。

其实在沈默看来,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假如全家老小都有饿死的危险,但自己只要改姓就能救活他们,那他会毫不迟疑的改过来……毕竟祖宗都是死人,跟活着的亲人比,轻若鸿毛。

但当时人不这么看,至少当灾害产生在别人身上时,他们不这么看。于是,汝默的祖父因此被革掉了生员的功名,郁卒而终;他的父亲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得不到廪生作保,一辈子没迈进科场的门,从而抱憾毕生;到了第三代这里,还是面临同样的大山,但幸运的是,沈默来到了苏州,并对教育极为上心……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跪在知府衙门前,泣血陈情,最终获得了沈默亲笔出具的保书,这才一路顺畅的通过了各级考试,杀到了北京城来。

可想而知,自幼遭人白眼、被人嘲笑的汝默,为了了结三代人的耻辱,恢复全家人的名誉,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徐渭一下子便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十几年前,生活无以为继,只得寄居岳家,虽然没人让他改姓,却对那种耻辱刻骨铭心。所以他懂得了那小子,叹口气道:“我确实是偏激了,没有人能指责他。”

“不过……”沈默摇摇头道:“他确实做错了,假如用这种方法取得功名,将是他一辈子的污点,一旦此事东窗事发,他将会被人永远嘲笑……这跟他的初衷,正好是背离的。

“唉,是啊,欲速则不达。”徐渭点点头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有人知道的,只是不知是生前、身后了。”

“不管是哪样,都要避免发生。”沈默沉声道:“他是个难得的天才,心思也不坏,不能只因一念之差,便毁了他一辈子。

“你找他谈谈?”徐渭道。

“不……”沈默摇摇头道:“我不会出面的。”

“哈,我知道了,”徐渭一看他的表情,便笑道:“你又要算计人了。”

沈默沉声道:“我那么多学生要参加春闱,如果说凭真本事考,把他们全刷下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只能骂他们一群草包!”说着眼中寒芒一闪道:“但是想靠这些鬼蜮伎俩坑人,还得问问我这个当老师的,答不答应呢!”

“你打算怎么办?”徐渭大感兴趣道:“需要我帮忙吗?”

“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吧。”沈默看他一眼,出了胡同,往琼林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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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唯恐再被认出来,上了贡院街不久,便匆匆拐进了胡同,忽然听到咕咕一阵响声,徐渭一摸腹部道:“刚才啥也没吃到,竟然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沈默郁闷道:“那是人家养的鸽子……”

徐渭一抬头,果然看到左边人家的屋顶有鸽舍,便笑骂起来道:“臭鸽子,叫起来真像五脏庙打鼓。”

沈默也笑起来道:“去年有次蛤蟆叫,你也说是肚子响。”

“我有说过吗?”徐渭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难道你不饿吗?”

“想让我请客就直说。”沈默翻翻白眼,问三尺道:“四周有什么好吃的?”

三尺看看地形道:“隔一条街是陕西会馆,那里的臊子面,还有羊肉泡馍很好吃。”

“那有什么好吃的……”徐渭不想这么便宜了沈默。但沈默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趣,一挥手道:“就去那!”徐渭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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