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风凋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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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西风凋碧树-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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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使岳飞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夹击中,前不能进,后不易退。颖昌决战胜利的第三天七月十七日前后,岳飞在连章请求增援而不得的情况下,反复掂量得失,不得不按照朝廷的严令“措置班师”,使眼看就要到手的胜利付诸东流。这一事件使岳飞为之痛心疾首,确实,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这对于一位赤胆忠诚、以灭虏复仇为己任的志士来说,又岂是一个“痛”字所能概括的!    
          
      金人叛盟对秦桧是一个重大打击,他为此很是忧恐了一阵子,深怕他的地位会从此丧失。但事实证明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高宗依旧对他保持信任。秦桧转忧为喜,决心重整旗鼓,从头再来。    
      到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八月,中原和淮东的宋军已基本撤退,金军也开始休整。从十二月起,经过了充分准备的完颜宗弼选择了淮西作为重点进攻的目标,开始从汴梁一带向南移动,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正月,渡过淝水攻占了寿春,揭开了第二次战役的序幕。进军初期,金人并不顺利,在柘皋县一战中,还遭致了失败,但不久宗弼就来了一个回马枪,将轻敌的淮西宋军张俊、王德部成功地击退。在这场战役中,奉命驰援的韩世忠水军也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等到岳飞受令移师淮西时,沿线宋军已全部脱离了战场,岳家军也自然也无可施为。    
      此次战役双方的得失参半,但这两年进攻宋军如此不顺,是宗弼没有想到的,这使他锐气顿失,大有无可奈何之态。在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的八月,宗弼转而在心理上向宋廷施加压力,放回了扣押的宋使莫将、韩恕,并让他们带信返国,信中极尽威胁利诱之能事。岂料这个效果竟出奇得好,高宗一下子就表示接受金廷的责备,愿意以新的条件重新和谈。    
      许多迹象表明帝国的天子根本就无心恋战。去年停发援军,让岳飞不明不白退军是一例,今年四月,更以庆贺淮西之捷为名,一下子就将三大主帅张俊、韩世忠、岳飞明升暗调,从而罢卸了他们的兵权更是一个典型的表现。在这一事件中,秦桧与高宗的目的相同,但出发点却不一样,他之所以汲汲于此,是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把这三人除去,自己就不可能安居其位,秦桧并没有忘记前番议和时三大帅强烈反对的旧事。三帅名义上担任了枢密使和副使,但除了战功最逊的张俊逐渐倒向秦桧外,韩世忠、岳飞两人都成了地道的闲人,内心苦闷中,表面上还不得不装作优游闲散的样子。最可忧的是两帅的部属,疑惑之下,不免猜测纷纷,军心已有所动摇。这一倾向不仅给秦桧重新整编韩、岳两支部队提供了动机,也为他们的主帅埋下了悲剧命运的种子。    
      最能表现秦桧丑恶嘴脸的事情是岳飞的冤案。岳飞对我们帝国的贡献有目共睹,短短十年间,他从一个普通的将校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主帅,完全是凭着自己对国家社稷的忠诚和血汗努力。然而,甘泉易竭,秀木必摧,岳飞的赫赫功勋却使许多人由嫉妒而嫉恨,张俊就是最不能容忍岳飞的人,就连韩世忠也不能免于此病。金人就更不用说了,宗弼就曾一再表示,若要议和,必须杀掉岳飞。利害得失如此,叫我们的天子和秦桧怎么做呢?    
      这场冤案的过程虽然很复杂,从这一年七月初秦桧党徒谏议大夫万俟卨率先弹劾,到张俊首告岳飞部将张宪与岳飞子岳云谋反,再到十月份岳飞入狱,前后共三个多月的时间。但制造冤狱者的动机如此,这件事情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岳飞的申诉已经毫无意义,他脊背上刺写的那闪耀古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更打动不了诬陷者的顽石心肠,他只有在最后的逼供纸上写下“天日昭昭”的字样来迎接最后时刻的到来。十二月二十九日,岳飞被毒死,年三十九岁;岳云、张宪斩首。    
      似乎不能认为秦桧一人就可以一手遮天,若没有天子的默许,秦桧要想杀掉一位朝廷重臣绝非如此轻而易举。本朝虽然一向防忌武人,但自太祖以来,从未杀过一位大将,秦桧胆敢开此先例,不可能没有倚仗。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岳飞之死竟没有引起朝堂之上的任何反应,只有韩世忠一人到秦桧面前说了句气话。士大夫们可以为天子的无端受辱而不顾性命,为己辈的忠而不察而抗言直疏,但却不能为精忠报国的岳飞说上一句公道话,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悲哀?!    
          
      与此同时,和议在紧张地进行着。这一次已与帝国的颜面浑无关系了,因为天子已全盘接受宗弼的条件而表示臣服,再在细枝末节上锱铢必较不仅毫无意义,也不为高宗所同意。十一月二十六日,天子不等金朝一方的誓书签返,就正式告祭天地宗庙,宣布和议的完成。誓书的主要内容是:双方以淮水中流为界,宋方另割京西一路的唐、邓两州以及陕西大半予金,每年纳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金方则归还徽宗梓宫及太后。帝国的誓书最后说:“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    
      誓仪完成后,高宗先后两次对金使表达这样的意思:朕有天下而养不及亲,徽宗已不能及,若太后能回,自当谨守誓约,否则朕不惮用兵。这就是说,天子不耻屈和是为了孝义了,那为什么一字不提他的兄长、正在敌人囚窗中度日如年的哲宗皇帝呢?可怜我们的哲宗,在送高宗生母韦太后返国的时候,痛哭流涕地拉着太后的衣服不放:    
      “寄语九哥,吾若南归,但为太乙宫主足矣,其他不敢望于九哥。”    
      绍兴十二年(公元1142年)八月二十三日,当高宗在临平镇与母亲抱头痛哭的时候,太后一定对他转达了此话,但效果自是不言而喻的了。    
          
      帝国的半壁河山就这样形成了,整个疆域只有两浙、两淮、江南东西、湖南湖北、四蜀、福建、广东广西十五路、京西路襄阳一府,陕西路阶、成、和、凤四州,共计府州军监一百八十五,县七百零三。    
    


第四部 拍遍栏干第1节 无人会,登临意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辛弃疾(公元1140—1207年)    
          
          
      可叹的是,帝国近似于以胜利之势向敌夷投降。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金军的再一次南进,不仅不能与建炎时期的三次入侵相提并论,就是和两三年前的情况也有绝大的不同,这一次完颜宗弼背盟毁约大举南下,在军事上并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尽管在淮西、西南两个战场上双方都各有得失,但最大的失利者却无疑是金国一方,因为宗弼的整个进攻计划受到重挫,业已丧失了战略上的优势。凭着金军眼下的情况,绝对不可能再有靖康、建炎年间长驱直入的实力,敌人所谓“问罪江表”、“水陆并进”,只不过是祭起早年的法宝恫疑虚喝罢了。很明显,宗弼正是由于军事上的困顿才想到进一步威胁宋廷,却没有料到歪打正着,一下竟击中了高宗的要害。天子也没有认真想一想,狡诈多端的金军哪一次大兵压境时,像这样“先事以告”过?!    
      比起十多年前的惊恐万状,帝国的整体心态已趋向于稳定,朝野反对和议的呼声高涨,至少证明现时的民心士气可用。以帝国目前的实力,假如上下激励、同仇敌忾,也未必就不能再与金人决一死战,虽不一定能直取河朔,保住淮水一线当不会有太大问题,又何至于主动示弱而未战先降?    
      即使单从天子的利益考虑,我们的高宗皇帝似乎也没有必要如此屈辱苟和。能够成功地保住宋室的国脉,这已经让许多人为之额手称庆,再加上十多年的惨淡经营,我们的天子已经为自己奠定了稳固的基础,就算金人施以辣手,把钦宗从五国城请到汴梁,也未必就能对现在的大宋皇帝构成威胁。当然,宗弼如果把钦宗送回到临安,这倒会使南渡政府产生一点麻烦。不过,和与战的主动权一直都在金廷一方,两国交兵时金人固有理由不放钦宗,但说不定在双方媾和后,金人反而会弄出送返宋室旧帝的伎俩,这都是很难保证的。高宗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既然如此,我们的天子无心恋战、不惜屈服的原因何在?特别是默许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了岳飞,表现出高宗不仅已经对和议义无反顾,而且从根本上彻底放弃了武备。这种自毁长城的做法对于一个刚刚得到恢复,并且依然处于强敌威胁之下的政权来说,无疑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行径。    
      有一种说法是高宗不能容忍武将势力的坐大。这种见解基于这样一种考虑:如果一味持久抗战下去,除了三大帅将越来越难以控制外,还很有可能产生新的军事势力。因此,天子要收回三大帅的军权,并且纵容秦桧杀掉岳飞。这个解释或许有一定道理,但并不能完全说明问题。    
      限制武装固是本朝的国策,高宗因为登基不久就曾遭逢兵变,从而对将领手握重兵心存顾忌也不难理解。但按常理来说,兔死狗烹是和平局面下的事,眼下国家正灾祸未已,岂可因所谓尾大不掉的担心做出这种荒唐之举?中兴以来战事频仍,武将确实也有恃功娇纵的一面,但尚还没有发展到囿于个人得失而不顾国家利益的程度;同时,帝国如果与金军打上持久战,也就是勉强维持淮水以南而已,更不可能取得完全的胜利。另外,三大帅内调后,都已经明确表示放弃兵权,另一位资格较老的刘光世也在不久之后称病赋闲。天子即使有心,也没有这个必要再动杀机。    
      一切的一切其实很简单。高宗是一位天子,无上的地位决定了所有登上这一宝座的人都不免迥异于常人。因为天子可以做几乎一切事情,所有理论和规范都是在这一前提下制定的,尽管它们在表面上看起来冠冕堂皇。从历史上看,天子过分的随心所欲也许会带来危及本身的祸端,但这仍然不过是一个空洞的经验教训而已,天子们有遵守帝王规范的义务,但并没有不得不去遵守的限制。因而他们要做的事情只是因为他们想做,他们只要想做就一定会去做,国家和民众的利益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即使独夫们每每以道义作为标榜,然而从根子上讲只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所有的皇帝并非都是低能儿,如果能使自己从心所欲,又何妨讲一点手法?这样的例子实在是不用多举。归结到高宗的身上来,我们的第十位天子的机会是上天所赐的,这个机遇来得太突然而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它让高宗在欢欣鼓舞的同时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必须绝对珍惜这样一个上天的礼物。早年的经历更加剧了这样一种心理障碍,他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几乎所有的风吹草动都会使他草木皆兵。眼见的事实和确凿的逻辑也并不能帮他的忙,高宗在后来已经不知道怎样分析利害得失了,他就只知道“和”,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只要能求得哪怕是一纸空文的和平,他都能感觉到最彻底的满足。对这样一种病入膏肓的人主而言,除非把未来的一切放到他的面前,否则他就永远无法改变已经形成的禀性。所以,二十年后金兵再一次南侵时,高宗便宁愿去当太上皇,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勇气再去面对如临深渊般的恐惧。    
          
      只要有这样一位天子存在,就一定会有秦桧这样的人。    
      事实已证明秦桧是一个无耻之徒,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不顾一切。因此秦桧孜孜以求的投降动机只能归咎于我们的天子,是皇帝的需要赋予了他动力和源泉。贪生怕死、全无操守的人虽然也有他的处世原则,但绝不可能对任何事都一以贯之、始终坚固,所以即使他确为金人的奸细,一旦身居高位后,也并无绝对的理由再为金人奔走效忠。如果秦桧当初可以为身家性命而卖身投靠,现在也可以为高官厚禄而纳宠新主,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    
      秦桧的成功在于他从里到外都与天子达成了高度的契合。高宗没有什么强烈的癖好,秦桧也没有蛊惑人主的奇巧诡异之术,因此这种亲密无间就绝不是性情之合,而是为了某种功利的认同,这就是从权变通、一切为一己得失考虑的路线,为保存自己而不惜任何代价的强盗逻辑。假如高宗是一位好战的天子,秦桧一定也会努力把自己打扮成以雪耻兴复为己任的志士。    
      秦桧当然也自有他的手段来保持这种契合。早年提出的二策没有落到点子上,反倒迫使他采取了更巧妙的策略来抓住天子的动向。本朝不比以往,没有宦官可资利用,也无法攀附后宫作为依托,因此秦桧发展了一位天子御医王继先成为自己的亲信,同样在皇帝身边找到了一位通风报信者。王继先是汴梁人,世代为医,他本人也是由于医道高明而受到了高宗的宠信,成为天子身边惟一能说得上话的近臣。高宗之所以对一名御医如此宠爱,有一个原因也不能不提。那就是建炎三年(1129年)扬州惊变落下的那场严重的疾患,使天子病于“熏腐”。人道既失,为己身的快乐以及宗脉的延续考虑,都必须尽可能地加以治疗。因此继先得以凭恃恩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上窜下跳,势焰熏灼。秦桧当然不会放过援引的机会,所以让妻子王氏与继先拜为兄妹,两人联手,对双方都有好处。秦桧其实是很不轻松的,他必须始终为巩固自己的地位殚精竭虑,于是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他乘轿、骑马或默坐时,经常是嚼齿动腮若有所思,好像是在筹划什么重大的决措。阴险者的嘴脸,往往如是。    
          
      高宗皇帝之外,秦桧的妻室王氏对秦桧的一生也起了一种异乎寻常的作用。秦桧本人就说过,若不是王氏给他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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