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整以暇地伸手把我的手拉过去,然后开始把脉。我看着他安静的侧脸,觉得有些恍然。当年他初初学医,也是这么煞有介事地抓着我的手来号脉,然后喃喃自语些我听不懂的话来。
两年,我想过多少次再会时的场景,每次想到最后都要下一个决定,我要狠狠抽他耳光,打得他三天别想出门见人。前两年他只比我稍微高些,现在居然比我高出一个头来,真有些不甘。
这就是男子和女子的差别么?
“舌头伸出来看看。”思月轩道,我抿着嘴看他,他干脆用手捏我的下巴,道:“乖。”
真是要给他气死。
我干脆翻了个白眼,把舌头伸出来。
思月轩看了一会,掐我的脸:“好了,跟鬼似的。”我瞪了他半天,思月轩你这家伙是登鼻子上脸,居然敢掐我!
“浮舟的脉象,脉来绷急,状如车绳转索,弹指有力,微而快,时起时伏,涩而不滑,舌边尖红;对了,你这里会不会疼?”他伸手按了下我的脑后。
我“啊”一声叫了出来,你不碰我本来还不觉得,想转一下头才觉得脖子也很酸痛。
他微笑着摸我的额头,道:“这是风寒。”只觉得他的指尖带来些许凉意让人安心。
我瞪着他道:“谁都知道这是风寒。”话未说完觉得喉咙发痒,刚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打了个喷嚏。
看着思月轩那淡定的笑容我就火大,直接抓了他的衣袖一阵狠蹭,幸好他衣服料子还不错,不算委屈本小姐的鼻子。
若水冷着一张脸拧了帕子给思月轩,他接过去仔细地擦干净。
应太迟喝着茶,乐陶陶地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我认识的思月轩是那个个子跟我差不多高而且任我欺负的小白脸,面前这个我不认识。
思月轩还是笑,把帕子还给若水,然后道:“认识。”
应太迟乐陶陶地道:“小舟,到处都是你的熟人,真好。”
我看了他一眼:“我和你很熟吗?死色胚。”又看思月轩一眼:“我和你很熟吗?女人脸。”
应太迟道:“是啊,小月,小舟最近火气盛,记得多抓两把黄连。”
我真佩服应太迟的自来熟,才见第一面已经直接叫人家“小月”了,呸,我都没这么叫过,比无耻果然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瞪着思月轩:“他敢!”
思月轩安抚地笑笑,道:“我去给你开方子。”
然后就去桌边坐下,开了药箱取了纸笔出来写药方子。
应太迟在那挤眉弄眼:“他真的给你加了黄连。”
“思月轩你——”我大怒。
思月轩抬起头来,云淡风清地一笑:“你火气大,祛祛火也是好的。”然后把药方交给若水:“煮沸后再煎一刻钟就好。”
应太迟唉声叹气地道:“小月,三天后才选,她能好得了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她以前常得风寒,也常咳嗽。如今我开了方子,应该不会有事。”思月轩道:“她只要善加保养,不至于折腾出什么大毛病。”
“那就难了,我就没见过比小舟更能折腾的女人。”
“她从小就是那样。”
“对吧?你看上次吧,好好地又把扶姜的公主给得罪了。”
“还有这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两个混蛋。
还有,明明惹事你也有份,凭什么全算在我头上?你是王爷就可以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冷着声音提醒他:“小王爷,我想休息了,不送。”
“别客气,我再坐会就走。”
皮真厚,我这么清楚地下逐客令,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继续和思月轩谈笑风生。
我痛苦地倒在床上,把被子扯过来蒙了个严实,把“人而无耻胡不踹死”一句翻来覆去念叨了十几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被子里觉得十分气闷,有人把被子掀开来。
思月轩对着我笑,一双桃花眼弯成两玩月牙。
我坐起来,应太迟已经走了,若水也不在。
“小月,还不走?”我阴阳怪气地道:“男女授~受~不~亲~”
结果他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你就非得这么说话?”说完还长长地叹一口气,眉头又皱了起来。
看他那样子倒好像两年前不辞而别的人是我一样。不过既然碍事的走了,我们可以来算算总账。
思月轩看着我,突然打了个寒颤:“浮舟,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我怎么看你?难道我面目不受控制地变狰狞了?我嘿嘿一笑:“思少爷,两年不见,你难道都没什么要跟我说的?”思月轩又是一个寒颤,防备地盯着我瞧。
我嗤之以鼻,看你那小样的,别人见了还以为我要对你干吗呢,没出息的小白脸。
我性子好人所共知
不等他作出反应,我去捏他的脸皮,果然还是十分柔软光滑。这小子,每天锦衣玉食地过好日子,而我却在待花馆早上练琴下午习舞晚上学书画折腾得要死不活,真不知道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辛苦。
再狠掐一把,这欠扁的小白脸。
他正想挣开我的手,我道:“别动。”松开拧他的手,拍拍他的脸:“小月轩,你长得真好看。”跟应太迟呆久了,连调戏人的口气也差不多。
思月轩笑了一笑,伸出手来摸我的头发:“出汗出得头发都打湿了。”
我极度不爽,戳他的脸:“思少爷,我好歹也夸你长得好看了。”
“所以?”
我恨铁不成钢:“你懂不懂什么叫礼尚往来啊,混蛋。”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笑道:“浮舟,两年没见,你胖了。”
我气得掐他脖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嘴!”又让我想起应太迟那混蛋,我现在一听“胖”字就想发飙。
他挣扎着道:“你等我说完,你胖点好看多了。”
我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两年没见,你这性子还是没变。”
我悠哉地往床柱上一靠:“我为什么要变?难道你觉得我性子不好?”打定主意,他要是敢说是我立刻发难把他暴打一顿。
思月轩笑得古里古怪:“你性子好得很。”那语气倒平静得很,实在听不出来是真心还是假意。
算了,我心地如此的善良,就当你是真心的好了。
思月轩问:“两年了,你过得好吧?”
好——好个鬼!!
我白他一眼:“每天练琴习舞两个时辰,研棋一个时辰,书画各一个时辰,行姿坐态还是一个时辰,累得我一沾床倒头就睡。”
思月轩笑:“对,但是练琴的时候你翻来覆去弹的都是你最拿手的那几首;习舞的时候你老跳错步子;下棋下到一半你就睡着了,画画还好些,反正随便不拘画两片叶子一朵花出来就能交差,写字?你那都不叫龙飞凤舞,是叫张牙舞爪;至于行姿,那是你练得最好的,因为婉姨都在旁边拿藤条守着你练。”
我磨牙道:“思、月、轩!!”
他悠然自得地看着我:“怎么了,我说得不对?”我继续磨牙——就是因为你说得太对了,我恼羞成怒不可以吗?
“这两年我又不是死的,难道就不能有点进步?”
“看你那样子也不像有进步了多少,”他伸手刮我鼻梁:“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思月轩,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做人不要太诚实吗?虽然说活着的时候说假话死后要下阴曹地府拔舌头,你也不怕现在我就把你讨人厌的舌头给拔了。
若水推了门进来,手上端了一碗药。
她看了一眼坐在我床边的思月轩,“嘿嘿”冷笑几声,最后换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道:“思少爷,男女授受不亲,怎么两年也不见少爷你有长进。”
思月轩道:“恩,若水,两年了你还是这句,可见你也没什么长进。”
我笑着看若水,她大约是没想到思月轩的“长进”,一时呆了。好半天才嗔道:“又是个油嘴滑舌的,臭男人。”
思月轩咳了一声:“恩,还‘又’,之前还有哪个油嘴滑舌的臭男人对不住你了?”
若水脸色微变,权衡了半天,最后居然冲着我凶:“喝药。”
“若水你对我凶干吗?迁怒这事,是很没教养的。”我十分诚恳看着她,可若水完全不理解我的苦心,把药碗往桌上重重地一放,走人。
临出门还不忘瞪我们俩一眼,那怨毒的眼神里飞出无数把小刀子往我们身上招呼,还好我们都是那皮糙肉厚的一型,全当看不到。
“你有没觉得若水的脾气比我还差?”我忧心忡忡地问。
“哪能啊,也就半斤八两吧。”思月轩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回答。
这回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怨毒的眼神。
他走到桌前把药端起来,然后又回到我床边坐下,道:“吃药了。”
我立刻捂着嘴,摇头。
思月轩道用汤匙舀了一勺子药,放在口边吹凉,然后道:“你几岁了?还怕吃药。”
我挪开一点,继续捂着嘴:“这跟我几岁没关系,这是原则问题。”声音含糊不清,也不知道他听清没。
他拿着药逼近我:“我头一次给你开方子,你都不喝?”
我继续挪:“那下次你亲自给我煎药我再喝吧。”头一次觉得这床怎么那么小,想挪远点都挪不成。
他继续逼近:“你到底喝不喝?!”
“你别过来了啊,你再过来我就要叫非礼了。”
思月轩叹气:“浮舟,你抱被子做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要非礼你。”
“你靠那么近,万一你见色起意我怎么办?”
思月轩冷笑,眼神里有三分同情七分鄙夷。
我有没有看错,他居然冷笑?我都没冷笑你冷笑什么?最后思月轩抿着唇讽笑,然后道:“浮舟,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你见色起意的。”
没等我说话,他又抢白道:“因为你本来就没什么姿色。”
我拿起枕头拍他:“找死啊你!”
思月轩笑着躲开:“小心点,我手上还拿着药碗。”
正闹着,只听到一声咳嗽。然后滟语的声音飘了过来:“浮舟,你好些了么?”我越过思月轩的肩看到她,芸梦和清月走了进来。
笨蛋若水,出去的时候都不知道随手关好门,你看看她们那眼神,笑得那么假,当我看不出来吗?
思月轩把药碗往我手里一塞,小声道:“记得喝药。”
然后又对那三个女人微微颔首,走了。
滟语看看思月轩,又看看我,脸上挂着暧昧的笑容。芸梦面上有些好奇玩味的神色,清月则是没什么表情。
滟语道:“听说妹妹你病了,所以我们三个来看看。”芸梦点头,清月问:“好些了吗?”
我笑:“多谢你们劳心记挂,请坐,我让人去沏壶茶来。”正要起身下床,滟语道:“浮舟还是休息吧,我们也只是过来看看,万一下床吹了冷风,风寒反复就不好了。”
其他两个人道:“滟语说的对,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真不好意思,辛苦你们为我跑了一躺。”
芸梦笑道:“我们住得如此近,又有什么好辛苦的,浮舟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清月淡淡一笑,道:“才选之日已近,浮舟你要好好保重才是。”
我一一应了,目送她们走了出去。
她们前脚走,若水后脚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揭开盒盖端出一个小瓷盅,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怎么,药都凉了你还不喝?”她瞪着我手上的药碗。
“你拿的是什么?”
“桂花蜜。”她白了我一眼。
“这地方哪来的桂花蜜?”
“你管我哪来的,喝你的药。”她还是特没好气地看着我。
我道:“药都凉了,你拿出去叫他们热一热。”
若水接了药碗,走到门口,突然转身道:“你别背着我偷吃。”然后走了。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手忙脚乱地把把盖子盖上。
“浮,舟!”她一字一顿地道,怒气冲天地看着我。
我立刻扑到床上去,把被子裹紧:“你别冤枉我。”
“我没冤枉你,都跟你说了叫你不准偷吃。”
“我没偷吃,我光明正大地吃的。”
若水气到无力,对着桌子猛地一拍借以撒火:“你给我立刻起来吃药,给你数三声,一。”
她“一”字刚出口我就掀开被子跳了起来,冲过去夺了她手里那碗药喝了。
思月轩,我错了。现在看来,若水的脾气不是比我差,是比我差多了才对。这药里还给我额外加了黄连,刚吃了几口桂花蜜,现在把药灌下去简直是苦上加苦。
应太迟个痞子,思月轩个混蛋,迟早让你们俩好看。
若水看我把药喝完才道:“桂花蜜是思月轩送的。”
我笑着躺回床上去:“算他有良心,还记得他欠我的。”
若水走过来,伸出手探我额头上的热度:“多休息,还有三天了。”我颇有些感动地看着她:“若水……”
哪知她语气一转,又道:“就算不能入宫,好歹也别得太难看啊。”然后对着床帘上坠着流苏出神:“如果才选输得难看,婉姨会气成什么样啊?”
还想得很开心似的,天杀的若水,你根本就是小瞧人!!
“我决定了。”我咬牙道。
若水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看我:“啊?”
“我要去找应太迟帮我作弊。”
若水笑得很是讽刺:“人家凭什么帮你作弊?”
搜肠刮肚努力想了好半天,我终于找到一个觉得她会比较容易接受的理由:“我跟他不是朋友吗?”若水瞪着我,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睡你的觉。”
我赶紧闭眼,若水就爱吓人。
都说病着的人爱困,这话没错,我觉得自己睡得够多了,这么闭上眼睛又觉得有些昏聩,隐约听得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跟我说话。
“天下男子都爱花言巧语,都是骗子。”
小若水,你太偏激了,改天等我得空非好好劝你不可。最好的例子,思月轩不就是个傻子么?骗子,他还没那么聪明。
抽签
休养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