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他是给什么人杀死的?你们已经查明了没有?”伊的粉颊上笼罩一重似是忧伤又似惊骇的神色。
霍桑仍瞧着伊,说:“真正的凶手,此刻还没有查出。但许志公主仆俩因着当然的嫌疑,已给拘到地方法院里去了。我们就为这个,才到这里来请你相助。我想你希望给祥鳞伸冤,一定比我们还急切。是不是?”
汪玉芙说:“是的,我如果能够尽什么力,决不推辞。你们要问我什么话?”
霍桑婉声问道。“我听说你哥哥是前天回来的,昨天就急忙忙地走了。这事可实在吗?”
汪玉芙顿住了不答,但把冷冷的眼光向霍桑瞧了一瞧。
一会,伊把身子靠着那玻璃书橱,缓缓答道:“不错。他是昨天傍晚走的。”
“他一来一回,为什么如此匆促?”
“他的军队驻在徐州,马上要出发北伐,特地告假回来瞧瞧妈。因为他已经三年不回来了。他的假期只准了三天、因此,便又匆匆地赶回去。你——你可是疑心我哥哥?”
“不,我们不是疑心令兄。因为外面喷传着一件事。昨天下午你哥哥曾到傅祥鳞家里去过,虽然不曾会面,但据瞧见他的人说,那时令兄说过某种咒骂的话,模样非常可怕。因此我们不能不查一查。”
霍桑依然一眼不霎地瞧着玉芙,似要窥察伊的容色有没有表示。
汪玉芙又停滞了一会,才会着目光,答道:“我哥哥在昨天下午两点钟时,确曾到傅家介过,但一会儿就回来的。他回来以后,并没有说过什么。外面的废话准是那些乡人们附会上去的。”
霍桑点头道:“也许如此。但令兄会见样做,并不是友谊的造访,该必也是事实。
那末个兄究竟为着什么才和祥鳞过不过去?“
这问句已经到达边际,玉芙已无从闪避了。伊的美目仍瞧着地板上面。颊上也禁不住泛出一阵浅线。
伊很勉强地答道:“他对于我和样做的婚姻有些不满,曾劝我毁约。我以为在现今时代,婚姻问题,女子应有自主的权,兄长不能干涉。所以我不听从他。后来他到祥鳞家去,也无非要表示他的不满,至多发几句牢骚。若说他有什么意外的举动,我敢说一定不会。”
霍桑又道:“令兄往傅家里去,你事前可曾知道?
玉芙沉吟了一下。“没有。但他回来以后,曾和我约略地说起。
霍桑忽乘虚而进地说:“瞳,他也仅仅是约略地说起,显见还有什么事瞒着你,是不是?那末如果我现在有一个假定的推想,个兄也许因着不满意祥鳞,或者就瞒着你把他刺死——”
汪玉芙突的把腰肢挺直,离了那倚靠的书橱,摇着两手。伊的声浪又尖锐了。
伊说:“霍先生,你别说这种可怕的话。我知道我哥哥的性情。他是最爽直的。这种偷偷掩掩的阴私的勾当,我哥哥决不会干。你别想到牛角尖里去才好!
霍桑微笑着应道:“我原说是假定啊!我也但愿如此那末你想这种阴私勾当什么人才会干?
玉芙的妙目向霍桑瞥了一瞥,立即垂落了。
伊摇头说:“我不知道。
霍桑又换一个话题,问道:“汪女士,还有一句话。令兄所以不赞成你们的婚姻,可曾表示过他的理由?
伊踌躇了一下,才说:“他说过几种理由。但都不能使我信服。我只觉得他的主观的见解太深。
“唉,他的见解怎么样?能不能举个例?
“他说祥鳞太没有志向。在这革命进行国家需才的当地,祥鳞受了高等教育,却袖手旁观,只顾个人的安享,未免太腐化。此外他还说了许多话,我都不愿入耳。人们各有各的旨趣,原不能相同。如果单凭个人的主观,随意批评他人,那是不能算公允的。
“唔,个兄还说过许多话?那是些什么?
汪玉芙忽视着很坚决的态度,摇头道:“霍先生,你不必问了。现在祥鳞已死,我不愿说什么无根据的废话。总而言之,我是爱祥闻而订婚的,无论谁说什么,都不足动我的心。我至今还抱着这个态度。
伊的语气委实已关门落闩,霍桑若不知趣,说不定会和陆樵竺受同样的待遇。霍桑当然看得出风势,立即改变计划。他向伊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他说:“既然如此、我们要告辞了。”他说着,又回头道:“樵竺兄,我们走里。
陆樵竺虽也缓缓地从格子上立起身来,但把诧异的眼光瞧着霍桑,似有什么意见发表,却又不敢出声。我也觉得我们来此,本有一种主要的使命,霍桑怎么竟已忘怀。汪玉芙见我们起身辞别,也数蹬着双眉,走过来相送。霍桑拿起了他的那顶青灰色呢帽,走在前面。他走到厢房门口,陡的旋转身来;接着又有一种特别迅速的动作,从衣袋中摸出那张浅紫色的信笺,出其不意地送到汪玉芙面前。
他顺势问道:“唉,汪女士,对不起,还有一件事。这封信你见时写给祥鳞的?”
如果说霍桑将信笺拿出来的动作是“迅雷”,那末他的问句恰像是“疾风”。这主要的使命,他当然不会忘掉的。我们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玉芙的脸上。伊突然间看见那信笺,起先呆了一呆;接着仰起目光,从那信笺上移转到霍桑的脸上。伊缓缓地摇摇头。
伊答道:“什么?这不是我写的信啊!
“不是你写的信?
“当真不是。这张纸你们从哪里来的?”
“这是从祥辍身上搜出来的。有人说很像你的笔迹,故而问你一声。
“谁说像我的笔迹?”
“是你的表见许志公说的。
“笑话!我为什么要约祥鳞在这个地方相会?志公党会造谣!”伊的眼睛里射出了怒火。
霍桑仍瞧着伊,婉声说:“是的,我也这样想过,推测这信中的语气,很像是一种秘密的约会。你跟样做已经订了婚,清理上原不合符。不过你的表见也并非有意造谣,他只说仿佛相像罢了。对不起,惊扰了!再见。
陆樵竺首先溜出去。霍桑和我跟随着。
“慢!”
霍桑的脚步给王笑的命令声喝住了。我当然也立定不动。
霍桑问道:“汪女士,有什么见教?”
玉芙厉声说:“志公造谣是故意的!”
“唔?”
“他要害我!这里面的原因你们总也明白。”
“他因为失恋而很你,是不是?”
“是的!他不但恨我,还恨祥鳞!样做一定是他杀死的!”
伊的怒火已经燃烧到顶点。伊的面颊通红,呼吸也增加了速度。霍桑分明领会到在这种状态下不会有合理的表示,他点点头,首先退出来。
我们两个人离开汪家时,大家都没有表示。陆樵竺在门外和我们分手,说有几个要点必须去调查一下,但并不说明调查的对象。霍桑也不问他。我和霍桑径自还警署里去。
这时午刻已过,胡秋帆和姚国英都还没有回来。我和霍桑就在秋帆的办公室中草草地进了些午餐,坐待他们回来。我趁着彼此吸烟静待的空儿,便想请霍桑发表些意见。
我吐吸了一会烟,开口问道:“霍桑,你对于这件案子有什么想法?”
他吸一口烟,缓缓答道。“这案子的内容确实非常幻复。眼前虽已有好几条线路,都有考虑的价值,不过实际的侦查还没有完毕,假使贸贸然下了断语,那不免要和我们这位新朋友陆先生犯同样的病。”
我的希望落空了。他分明还不肯发表。我知道勉强是无效的,就移换了话题。
我说:“说起这个陆先生,说话时冒冒失失,委实非常可笑。但你想他的见解可也有值得注意的价值?”
霍桑仍缓缓地说:“我瞧这个人是属于多血质的,感觉很敏捷,想象力也还丰富。
他的性急好功,自信力过强,和说话的冒失,固然是他的缺点,但是他的推理力并不在姚国英之下,有时候的确能‘言谈微中’。我们不有轻视他。“
“那末,他所说的‘一箭双雕’,这推理你想可能成立?”
“这一点确很耐人寻味。不过此刻我还不能断定。他顿了一顿,吐吸了一口烟,又说:”现在有一点最觉困我的脑筋,就是这一张信笺,汪玉芙竟没有承认。“
“这也许是许志公误认的。否则,玉芙的指斥也许不错。志公因着失恋怀恨,故意要扳累玉芙,才说说是伊的笔迹。”
霍桑从嘴里拿下了纸烟,摇头道:“都不是。志公没有说谎,也不会误认。我相信这封信的确是伊写的。”
“的确?——你怎样知道的?”
“我刚才问伊的时候,所以采取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就要在伊没有戒备中窥测伊的神色。我看见伊的眼光一接触那张信笺和信上的字迹,便愣了一拐。这明明告诉我,这封信确实是伊写的。”
“不错。伊当时果真呆了一呆。”
“可是伊为什么不承认?”
我沉吟了一下。“你想伊在这件的案上会不会参领?要是伊真也参加,自然不肯承认。”
很桑皱紧了眉毛,说:“这就很难说了。若说伊参预谋害,我又想不出伊有什么作用。”
“也许伊对于傅祥鳞的婚约感觉到不满,因此便想毁约。”
“这一点我也想过,但没有成立的可能。那傅祥鳞分明是一个有资产的而善于享用的人物。我看玉芙的装束态度和说话的语气,处处都表现和死者沈酯一气,可算得上志同道合,那就不像会有中途悔婚的事实。退一步说,伊即使要毁婚约,方法尽多,又何必采取这危险的举动?”
我想了一想。“那末还有一个可能。伊或者被什么人利用了”
因桑忽去了烟尾,反问我道:“你说怎么样利用伊?”
我说:“譬如有一个人假托了什么名义,无意间叫伊写一张纸;后来那人就利用了这纸,把祥城引到那个约会的地点去,将他杀死。伊本人却不知道这一回事。你想这谁想也有可能性吗?”
霍桑想了一想,说:“可能性是有的,但阴谋发觉以后,伊应当觉悟了啊。伊知道了伊是给人利用的,论情应当为自己洗刷,为什么至今仍不肯承认?”
我辩道:“这是容易解释的。伊虽觉悟了被人利用,但伊对于那人,围着某种关系,还想给他掩护;或是伊自己怕遭牵连,故而索性拒绝不认。‘”
霍桑不答,似乎还不满意我这个解释。他又从衣袋中把那信笺取出来,展开来仔细玩索。他的眉峰赞紧着,好像他希望那张纸能够开口,自动地打破这个哑谜。
他忽喃喃地自言自语。“伊说杀死样做的是志公。
我接口说:“这也容易明白。你告诉伊笔迹是志公认出来的。伊显得很发怒,就反击地指控志公。
“唔。
“伊这样子发火,足以反证伊强调地否认这一封信。
“是的,但是为了什么?伊伯被牵连?
“这是一个理由。不过我认为另一个理由更可能。伊要掩护一个人,就不能不抹熬这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张信笺。
“被掩护的人是谁?就是你说的那个利用伊的人?”
“是的。总之这个人跟伊的关系一定非常密切。”
他略略寻思,又问我道:“那末你想那个人是谁?
我答道:“瞧眼前事实,伊的哥哥汪镇武——”这时候来了一个打岔,我不能不停顿了。霍桑突的仰起头来,直瞧着办公室的门。我也回头一瞧,那戴眼镜的高个子胡秋帆区长正急步走进办公室来。他的紧张的神气告诉我他已带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回来。
六、几种推想
胡秋帆果真带来了一种消息,虽不能说怎样新异,但对于案中的一条线索,又加上一种证明。他把许志公主仆派警解送法院里去后,又曾到镇上去亲自调查过一回。他听得了我们在汪家里所得的结果,更深信他所进行的这条线索确有成立的可能。他和我们交换了所调查到的事实,便开始发表他的意见。
他说道:“我现在越发相信没镇武的嫌疑不容轻视。刚才我在镇上,遇见江湾小学的校长蔡春姑。他也是和汪镇武认识的。昨天他在北街上碰见镇武,彼此曾立谈过几句。
那时候汪镇武恰巧从傅家出来,气忿忿地余怒未息。春航问他发火的原因,镇武竞实言不讳。他说他要找傅祥鳞交涉。
“他曾恨恨地说:”我知道这没人格的东西实在没有胆子见我!今天他故意避开了,但他到底逃不掉。要是他真要娶我的妹妹,我决不和他干休!‘“这是他亲口向蔡着防说的。从这句话上谁想,就说凶案是他干的,不是很近情吗?”
我把胡秋帆的说话细细地推敲了一回,觉得理由很近情,但还有许多疑点须先加证实。不意我的疑虑,霍桑也同样地感受到。
他好像代我发问一般地向胡秋帆说:“汪镇武向这姓察的所说的几句话,果真很值得注意。以前我们只听死者的表弟杨伯平一面之词。他所说的汪镇武到傅家去寻衅的经过,还是间接地听邻居们说的,实际上算不得凭证。现在这蔡着访的话,比较地直接些,当然可以算凭证了。不过我们辨味这几句说话的口气,似乎只有警告恫吓的意思,不能就算做他行凶的根据。是不是?”
胡秋帆辩道:“不错。但我们尽可以作进一步的推想。我们知道镇武是个军人,习惯于军队生活。性情当然比寻常的人刚狠、他起初也许只想警告恫吓,但从恫吓而变成事实,只在一转念间。他或者为着傅祥鳞的避而不见,使他越发恼怒,便定意下这毒手;或是他因着时间的迫促,没有闲工夫和祥鳞作和平的交涉,便发个狠干脆地把地刺死。
这不是都可能的吗?“
霍桑静静地寻思了一下,方才答道:“你的理论姑且算它成立,但事实方面怎么样?”
胡秋帆高兴地答道:“那也不难推想。你既然说你确信那一张紫色的信笺是他妹妹玉芙的笔迹,那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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