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之,于是决意黜义康而诛湛等。一日,以密旨召义康入宿,
留止中书省。其夜帝出华林园,坐延贤堂,召殷景仁。景仁卧
疾五年,虽不见上,而密函去来,日以十数,形迹周密,莫有
窥其际者。至是闻召,犹称脚疾,坐小床与人见。诛讨处分,
帝皆委之。收刘湛付廷尉,下诏暴其罪恶,就狱诛之,并杀其
三子,及其党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八人。
先是骁骑将军徐湛之与义康尤亲厚,帝恶之,事败被收,
罪当死。其母会稽公主,于兄弟为长嫡,素为帝所敬礼,家事
大小,必咨而后行。高祖微时,有纳布衫袄,臧皇后手所作也。
既贵,以付公主曰 :“后世有骄奢不节者,可以此衣示之。”
至是公主入宫,见上号哭,不复施臣妾之礼,以锦囊盛纳布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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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于帝前曰 :“汝家本贫贱,此是吾母为汝父所作。今日得一
饱餐,便欲杀我儿耶 !”帝乃赦之。又吏部尚书王球,简淡有
美名,为帝所重。其侄王履,贪利进取,深结义康、刘湛。球
屡戒之,履不悛。诛湛之夕,履恐祸及,屦不及穿,仓皇奔至
球所求救。球命左右取屦与之,饮以温酒,谓之曰:“常日语
汝云何?”履怖惧不能答。球徐曰 :“阿父在,汝亦何忧?”
时帝本欲杀之,以球故,竟免其死,废于家。帝以湛等罪状示
义康,义康即头谢罪,上表求贬,乃出为江州刺史,幽之豫章。
义康停省十余日,见帝拜辞,帝惟对之恸哭,余无所言。既发,
帝遣沙门慧琳视之。义康曰 :“弟子有还理否?”慧琳曰:“
恨公不读数百卷书耳 。”先是谢述累佐义康,数有规益,未几
早卒,义康因叹曰 :“昔谢述惟劝吾退,刘班惟劝吾进,今班
存而述死,其败也宜哉 !”及在安城读书,见淮南厉王长事,
废书叹曰 :“自古有此,我乃不知,此慧公所以恨我不读书也,
罪何以免?”今且按下。
再说义康既出,不数月景仁亦死,帝旁无信臣,唯詹事范
蔚宗以文学见知,然亦不甚委任。有散骑郎孔熙先者,博学文
史,兼通数术,其父为广州刺史,以赃获罪,义康救之得免。
及义康迁豫章,熙先密怀报效。且以天文图谶,帝必以非道晏
驾,由骨肉相残,江州应出天子,因欲弑帝,立义康。见朝臣
内,惟范蔚宗志意不满,可引与同谋,乃结蔚宗甥谢综,以交
蔚宗。熙先家饶于财,数与蔚宗博,故为拙行,以财输之。蔚
宗既利其财,又爱其文艺,由是情好款洽。一日,二人偶谈时
事,熙先连称可惜者再。蔚宗问 :“何惜?”熙先曰:“吾惜
丈人以盖世之才,不立盖世之功耳 。”蔚宗又问:“若何立功?
”熙先乃说之曰:“彭城王英断聪敏,人神攸属,失职南垂,
天下愤怨。小人受先君遣命,以死报彭城之德。迩来人情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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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文舛错,此所谓时运之至,不可推移者也。丈人顺天人之心,
结英豪之士,表里相应,发难于肘腋,然后诛除异己,崇奉明
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小人请以六尺之躯,三寸之舌,立
功立事,而归诸丈人。丈人以为何如?”蔚宗愕然不应。熙先
曰:“又有过于此者,愚则未敢道耳 。”蔚宗曰:“何为也?
”熙先回:“丈人奕叶清通,而不得连姻帝室,人以犬豕相遇,
而丈人曾不耻之,欲硁硁自守,不亦惑乎?”盖蔚宗门无内行,
有中冓之羞,为时鄙贱,故熙先以此激之。蔚宗果以为大威,
思欲建非常之事,一泄其辱,反意乃决。正是:狂言顿起萧墙
祸,治日偏多肘腋忧。但未识弑逆之计,行于何时,且听下文
再讲。
少帝不君,徐羡之等为社稷计废之,更立贤主,不谓无见。
但废之可也,乃必弑之,又杀庐陵,其恶已极。宜文帝之拊心
痛哭,而不能忘情于羡之、亮、晦也。文帝与义康,骨肉之爱,
忘其形迹,从古少有。乃小人贪欲,从而构之,遂使弟兄之爱,
不能保全,可为痛恨。此圣人别嫌明微,所以必慎之于早耳。
道济有大功于宋,并无丝毫过失,义康听小人之谮,竟尔专杀,
自坏长城,岂不可惜。卒惑于邪说,妄希非分,以至丧身。小
人之不可亲近,至于如此。孔子所以教人远小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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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急图位东官不子 缓行诛合殿弑亲
话说蔚宗听了熙先一番言语,遂怀反意,密结其甥谢综、
府史仲承祖、丹阳尹徐湛之、及彭城旧时亲厚者十余人。又有
道人法略,女尼法静,皆感彭城旧思,愿以死报。法静有妹夫
许曜,领队在台,许为内应。一日探得帝将出游,燕群臣于武
帐简,曜领台兵侍卫,蔚宗、湛之等皆从,遂谋以是日作乱。
约定宴饮之次,蔚宗托有密事奏帝,请屏左右,曜便进前我帝,
尽杀左右大臣,蔚宗人居朝堂,奉迎义康即位。谋既定,专待
临期行事,各如所约。那知蔚宗是日侍饮,恐惧殊甚,耀在帝
侧,扣刀挺立,屡目蔚宗,蔚宗垂首,默无一语,耀亦不敢动。
俄而座散,徐湛之退而惧曰 :“事无成矣,吾何与之同死!”
密以其谋白帝。帝闻之大骇,急命有司收蔚宗、熙先、谢综等
讯之,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挠。蔚宗初犹抵赖,以熙先承认,
亦不敢辩。乃并下狱待决。上奇熙先之才,责吏部尚书何尚之
曰:“使孔熙先年将三十,作散骑郎,哪不作贼!”蔚宗在狱
为诗曰 :“虽无嵇生琴,庶同夏侯色。”初意入狱即死,而帝
穷治其狱,遂经二旬。狱吏戏之曰 :“外传詹事或当长系。”
蔚宗闻之惊喜,谢综、熙先笑之曰 :“詹事平日攘袂瞑目,跃
马顾盼,自以为一世之雄。今扰攘纷坛,畏死乃尔耶?”临刑,
蔚宗母至市,涕泣责之,以手击其颈,色不作。妹及妓妾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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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宗悲涕流连,谢综诮之曰 :“舅殊不及夏侯色。”蔚宗收泪
而止。遂与综、熙先及其子弟党与同日并诛。有司奏治彭城之
罪,帝初不许,后因魏师犯瓜步,帝虑不逞之人,奉其为乱,
赐死安城。
且说帝初即位,立妃袁氏为后。后性贤明,帝待之恩礼甚
驾。初生太子助,后详视良久,使宫人驰告帝曰 :“此儿形貌
异常,必破国亡家,不可举 。”帝闻之,狼狈奔赴,至后殿户
外,以手拨幔禁之,乃止。先是袁氏家贫,后尝就帝求钱帛给
之。而帝性节俭,所赐钱不过三五万,帛不过三五十匹。及潘
淑妃生始安王浚,宠倾后宫,所求无不得。一日,后向帝求钱,
嫌所得不多。宫人曰 :“后有求,帝不肯与,若使潘妃求之,
虽多必获 。”后欲验其言,因托潘妃代求三十万钱,信宿便得。
因此深为恚恨,郁郁成疾。从此不复见帝。及疾笃,帝至床前
执手流涕,问所欲言,后终不答,直视良久,以被覆面而崩,
时年三十六。帝甚痛悼,所住徽音殿五间,设神位于中,其殿
常闭,非有诏不许擅开。有张美人者,尝以非罪见责,应赐死。
从后灵殿前过,流涕大言曰 :“今日无罪就死,先后有灵,当
知吾冤 。”说声未了,殿忽豁然大开,窗牖俱辟。职掌者驰白
于帝,帝惊往视之,其事果实,美人乃得释。人以为袁后阴灵
所护也。
再说太子劭既长,美姿容,好读书,使弓马,喜延宾客。
意之所欲,帝必从之。既居储位,帝以宗室强盛,虑有内难,
特加东宫兵,使与羽林相若,至有实甲万人。初,以潘妃承宠,
致后含恨而死,深恶潘妃及始安王浚。浚惧为将来之祸,乃曲
意事号劭,劭更与之善,欢洽无间。有王鹦鹅者,东阳公主之
婢,貌颇姣好。太子尝至主第,见而悦之,托言身倦,假寝后
园,呼鹦鹉侍,声与之私。鹦鹉狡而淫,苟合时,能曲尽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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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太子大喜。其后鹦鹉又与浚私,弟兄传嬖之,公主弗禁也。
助与浚并多过失,数为上所法责,常郁郁不快。一日,鹦鹉见
太子色不豫,问其故,助曰 :“主上难事,吾安得早登大位,
得遂所欲乎?”鹦鹉曰 :“天子万福,太子岂能遽登大宝?莫
若使女巫祈请天帝,使过不上闻,则太子可无忧矣 。”劭深然
之。你道女巫何人?此女姓严氏,名道育,吴兴人。初为妓家,
有妖人常来留宿,授以采阳补阴、役使鬼物之术,后遂为巫,
往来于富家巨室,其术颇有灵验,故东阳公主家,亦得出入焉。
鹦鹉尤与相善,常同床共宿,授以房中之术,故鹦鹉亦能蛊惑
人,为太子所爱。一日,道育谓主曰 :“天帝有宝物赐主,主
后福无穷 。”主初不信,其夜主卧床,忽见流光若萤,飞入书
筒中,急起开视,得二青珠,大以为神,由是助与浚亦惑之,
遂使作法祈请,令过不上闻。道育曰:“上天已许我矣,太子
等纵有过,决不泄露 。”劭等益敬事之,号曰“天师 ”。其后
又为巫蛊,琢玉为帝形像,埋于含章殿前,使宫车早早宴驾,
共事者惟道育、鹦鹉、始安王浚,及东阳府奴陈天与、黄门陈
庆国数人,余莫知也。
会东阳主卒,鹦鹉例应出嫁,陈天与先与之通,欲得之。
后鹦鹉又与浚之私人沈兴远交好,厌薄天与,遂嫁兴远。天与
有怨言,鹦鹉唆劭杀之。陈庆国惧曰 :“巫蛊事,唯我与天与
宣传往来,今天与死,我其危哉!且事久终泄,不如先自首也。
”乃具以其事白帝。帝大惊,即遣收鹦鹉,封籍其家。助惧,
以书告浚,浚复书曰:“彼人所为如此,正可促其余命,或是
大庆之渐耳 。”
先是二人往来书札,常谓帝为彼人,或谓其人。谓江夏王
义恭为佞人,皆咒诅巫蛊之言。其书并留鹦鹉处,至是皆被收
去。又搜得含章殿所埋玉人,帝益怒,命有司穷治其事,道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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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捕之不获。时浚镇京口,已有命为荆州刺史,移镇江陵,
将入朝而巫蛊事发。帝惋叹弥日,谓潘淑妃曰 :“太子图富贵,
或祈我速崩。虎头复如此,非复思虑所及,汝母子岂可一日无
我耶?”虎头,浚小字也。妃叩首求解,帝遣中使切责之,犹
未忍加罪也。道育亡命后,变服为尼,匿于东宫,又逃之京口,
匿于浚所。浚人朝,复载还东宫,欲与俱往江陵。道育偶过其
戚张旿家,为人所告。帝遣人掩捕,得其二婢,云道育随始安
王还都,今又逃往京口矣。帝方谓劭与浚已斥遣道育,今闻其
犹相匿之,惆怅惋骇。乃与侍中王僧绰、仆射徐湛之、尚书江
湛密谋废太子,赐始安王死。须俟道育捉到,面加检覆,方治
二人之罪。
时帝诸子尚多,武陵王骏素无宠,故屡出外藩,不得留建
康。南平王铄、建平王宏、隋王诞皆为帝所爱,议择一人立之。
而铄妃为江湛之妹,劝帝立铄。诞妃为徐湛之女,劝帝立诞,
帝不能决。僧绰曰 :“建立之事,仰由圣怀,臣请唯宜速断,
不可稽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愿以义割恩,略去不忍之心,
不尔,便应坦怀如初,无烦疑论。宏机虽密,易致宣广,不可
使难生虑表,取笑千载 。”帝曰:“卿可谓能断大事,然此事
至重,不可不殷勤三思。且彭城始亡,人将谓我无复慈爱之道。
”僧绰曰:“臣恐千载之后,言陛下唯能裁弟,不能裁儿。”
帝默然。既退,江湛谓僧绰曰 :“卿向所言,毋乃太伤切直。
”僧绰曰:“弟正恨君不直耳。”
帝自是每夜与湛之屏人语,或连日累夕,常使湛之自秉烛,
绕壁检行,虑有窃听者。那知潘淑妃怪帝久不入宫,密密打听,
已知帝有废太子杀始安意。乃召浚人,抱之泣曰:“汝前咒诅
事发,犹冀刻意改过,何意更藏道育,帝怒不可解矣!我何用
生为,可送药来,当先自尽,不忍见汝祸败也 。”浚奋衣起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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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事寻当自判,愿小宽虑,必不上累。”遽驰报助曰:“
事急矣,须早图之 。”助乃密与腹心队主陈叔儿、斋师张超之
等,共谋弑帝。每夜飨将士,或亲自行酒。僧绰觉其异,密以
启闻。帝以严道育尚未解至,故迟不发。
癸亥夜,劭诈为帝诏云 :“鲁秀谋反,汝平明率众入。”
因使张超之召集东宫甲土,豫加部勒,云有所讨。夜呼右军长
史萧斌、左卫率袁淑、积弩将军王正见等并入官。助流涕谓曰:
“主上信谗,将见罪废,内省无过,不能受枉。明旦当行大事,
望相与戮力 。”因起遍拜之,众惊愕莫敢对。良久,淑、斌皆
曰:“自古无此,愿加三思。”劭怒变色,斌惧曰:“当竭身
奉令 。”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耶?殿下幼常患风,
或是疾动耳 。”劭愈怒,因盻淑曰:“事当克否?”淑曰:“
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不为天地所容,大祸亦
旋至耳。假有此谋,犹宜中止 。”左右引淑出口:“此何事,
而可中止耶?”淑还省,绕床行,至四更乃寝。甲子,宫门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