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桑落州,何澹之引舟师迎战。澹之常所乘舫,羽仪旗帜甚盛。
无忌欲攻之,众曰 :“贼师必不在此,特诈我耳,攻之无益。
”无忌曰:“不然,今众寡不敌,战无全胜。澹之既不居此,
肪中守卫必弱,我以锐兵进攻,必得之。得之则彼势败而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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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秘史 ·40·
倍,因而薄之,破贼必矣 。”道规曰:“善。”遂往攻之,果
得其舫,传呼曰 :“已获何澹之矣!”西军皆惊惧扰乱,东军
乘之,斩获无数,澹之走免。遂克湓口,进据寻阳。是役也,
胡藩所乘舟,为东军所烧,藩带甲入水,潜行水底数百步,乃
得登岸。欲还江陵,路绝不得通,乃奔豫章。裕闻而召之,遂
降于裕。玄闻何澹之败,大惧,谋欲出兵拒之。乃以大将符宏,
领梁州兵为前锋,大军继进。
当是时,玄重设赏格,招集荆州人马,曾未三旬,有众数
万,楼船器械俱备,军势甚盛。而东军兵不满万,颇惮之,议
欲退保寻阳,再图后举。道规曰 :“不可,彼众我寡,今若畏
儒不进,必为所乘。虽至寻阳,岂能自固?玄虽窃名雄豪,内
实恇怯。加之已经奔败,众无固心,决机两阵,将勇者胜,不
在众也 。”说罢,披甲而出,麾众先进,矢石并发。西军皆闭
舫户以避。诸将鼓勇从之,直出军后,纵火烧甚辎重,西师大
败,玄乘轻舸,西走江陵。郭铨临阵降毅。殷仲文已随玄走,
半路而还,因迎何皇后及王皇后于巴陵,奉之至京。裕赦其罪
不问。
再说玄至江陵,计点军士,散亡殆尽。而有嬖重丁仙期,
美风姿,性柔婉,玄最亲昵,与之常同卧起,即朝臣论事,宾
客宴集,时刻不离左右,食有佳味,必分甘与之。其时战败失
散,玄思之,涕泣不食。遣人寻觅,络绎载道。及归大喜,抚
其背曰 :“三军可弃,卿不可弃也。”将士闻之皆怒曰:“吾
等之命,不及一嬖童,奚尽力为?”于是众志益离。冯该劝玄
勒兵更战,玄不从。时桓希镇守汉中,有兵数万,玄欲往汉中
就之,而人情乖阻,号令不行。夜中处分欲发,城内已乱,急
与腹心数百人,乘马西走。行至城门,或从暗中斫之,不中。
其徒更相杀害,前后交横,仅得至船。左右皆散,从者不满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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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恐有他变,急令进发。犹幸后无追师,船行无碍。一日正
行之次,忽有战船百号,蔽江而来。船上枪刀林立,旗号云屯,
大船头上,立一少年将军,白铠银甲,手执令旗一面,旁立偏
将数员,皆关西大汉。舟行相近,来将大喝曰 :“来者何船?
”船上答曰:“楚帝御舟。”说犹未了,来将把旗一挥,左右
战舰,一齐围裹上来,箭弩交加,矢下如雨。玄大惊,忙令退
避,水手已被射倒,舱中已射死数人,丁仙期以身蔽玄,身中
数箭而死。来将跳过船来,持刀向玄。玄曰 :“妆何人,敢杀
天子?”来将曰 :“我杀天子之贼耳。”玄拔头上玉导示之曰:
“免吾,与汝玉导。”来将曰:“杀汝,玉导焉往?”遂斩之。
悉诛其家属,但未识杀玄者何人,且听后文再述。
寄奴、无忌,自牢之败后,一旅寄人耳,乃能收合勇锐,
卒成大事。虽曰人事,岂非天命哉?桓玄虽具袅雄之性,然局
量褊小,无有远图,何能受享天位!观于登殿而土陷,可以知
其故矣。乃东奔西窜,卒斩舟中,凶顽亦何益哉!观裕降者勿
杀,及禁止扰害民间数言,孟子曰 :“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
开国之君,自超越寻常万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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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扶晋室四方悦服 代燕邦一举荡平
话说杀桓玄者,乃是益州刺史毛璩之侄毛祐之。桓玄篡位,
曾遣使益州,加璩为左将军。璩不受命,传檄远近,列玄罪状。
及闻刘裕克复京师,遣其侄祐之率兵三千进趣江陵,以绝玄之
归路。事有凑巧,恰好与玄相遇,遂击杀之。于是传首江陵,
收兵而返。荆州太守王腾之,乃改府署为行宫,奉帝居之,以
玄首驰送东军。无忌等大喜,以为贼首既除,大事已定,军心
渐懈。又遇风阻,浃旬未至江陵。
那知桓玄虽死,诸桓各窜,桓谦匿沮泽中,桓振匿华容浦,
各集余党,伺隙而动。探得东军未至,城内无备,乘夜来袭,
逆党在内者从而应之,斩关而入,江陵复陷,王腾之等皆遇害。
桓振见帝于行宫,跃马横戈,直至阶下,瞋目向帝曰 :“臣门
户何负国家,而屠灭若是?”帝弟德文下座谓曰 :“此岂我兄
弟意耶?”振欲杀帝。桓谦苦止之,乃下马敛容,再拜而出。
明日遂奉玺绶还帝曰:“主上法尧禅舜,今楚祚不终,复
归于晋矣 。”复晋年号,振为都督大将军、荆州刺史;谦为侍
中左卫将军,招集旧旅,附者四应。无忌等间江陵复陷,大怒,
星夜进兵,攻桓谦于马头,破之。欲乘胜势,即趣江陵。道规
止之曰 :“兵法屈伸有时,不可轻进。诸桓世居西楚,群小竭
力,桓振勇冠三军,难与争锋。今桓谦败,彼益致死于我,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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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克也。且暂息兵养锐,徐以计策縻之,庶无一失 。”无忌曰:
“残寇遗孽,一举可荡,君何怯焉?”遂进兵。桓振逆战于灵
溪,分兵为左右翼,中军严守不动,及战急,亲率敢死士八百,
从中冲出,忽下马,各执短刀奋砍,东军不能支,遂大败,死
者千余人。无忌等仍退保寻阳,上笺请罪。
先是,裕命敬宣为诸军后援,敬宣缮甲治兵,聚粮蓄财,
日夜不怠,故无忌等虽败退,赖以复振。停兵数旬,复自寻阳
西上。至夏口,有兵守险不得前。时振遣其将冯该扼东岸,盂
山图据鲁山城,桓仙客守候月垒,众合万人,水陆相援,毅与
道规分兵向之,毅攻鲁山城,道规攻偃月垒,无忌以中军遏于
中流,自辰至午,二城皆溃,生擒山图、仙客,进薄东岸,冯
该之师亦溃。先是毅恐江陵难下,致书于南阳太守鲁宗之曰:
“贼徒虽败,尚据坚城,请举南阳之兵以袭其后,首尾共击,
庶易成功 。”宗之遂进兵,击冯该于柞溪,斩之。振闻宗之兵
将至,谓桓谦曰 :“东军来攻,兄暂坚守,勿与交锋,俟吾先
破南阳之兵,然后归而击之 。”说罢,潜师以出。毅探得振不
在城,进兵围之,昼夜攻击,将士肉薄而登,谦不能拒,遂弃
城走。桓振方与宗之相持,知城中危急,引军还救,而城已陷。
宗之追击,振军亦溃逃于涢川,刘怀肃追新之。桓谦、桓蔚、
何澹之俱奔秦,于是何无忌奉帝先还,毅及道规留屯夏口,经
理荆、襄。甲午,帝至建康,百官诣阙待罪,诏令复职,大赦
改元,惟桓氏一族不赦,以桓冲忠于王室,特宥其一孙继后。
却说殷仲文以丧乱之后,朝廷音乐未备,言于裕,请修治
之。裕曰 :“今不暇治,且性所不解。”仲文曰:“好之自解。
”裕曰:“正以解则好之,故不求解耳 。”仲文惭退。朝廷论
建义功,进封裕为豫章郡公,毅为南平郡公,无忌为安城郡公,
各领本职如故。余有功者,封赏有差。先是毅尝为北府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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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或以雄杰许之。敬宣曰 :“不然,夫非常之才,自有调度,
岂得便以此君为人豪耶?此君外宽而内忌,自伐而尚人,若一
旦遭遇,亦当以陵上取祸耳 。”毅闻而恨之。至是裕以敬宣为
江州刺史,毅言于裕曰 :“敬宣不豫建义,猛将劳臣,方须叙
报,如敬宣之比,宣令在后,若君不忘生平,正可为员外常侍
耳。前日授郡,已为过优,今复命为江州,尤用骇惋 。”敬宣
闻而惧,因辞不就,乃迁为宣城内史。夏四月,裕请归藩,诏
改授裕都督荆、司等十六州诸军事,移镇京口。
先是桓玄受禅,王谧为司徒,亲解安帝玺绶奉于玄。及领
扬州,诸臣皆以为太优,毅尤不服。一日,帝赐宴朝堂,百僚
皆集,论以重镇大臣,俨居首座。毅愤然作色曰:“前逆玄倡
乱,天位下移,今幸王室重兴,吾侪得为大晋之臣,不至稽首
贼廷,其荣多矣 。”因问谧曰:“未识帝之玺绶今在何处?”
谧默然,汗流夹背,惶愧无地,勉强终席而散。归至家,郁郁
以死。临殁,请解扬州之任授裕。而毅不欲裕入辅政,议以谢
混代之。遣尚书皮沈至京口告裕。沈先见刘穆之,具道朝议,
穆之伪起如厕,密报裕曰 :“皮沈之言,不可从也。”及沈见
裕,裕令且退,呼穆之问之,穆之曰 :“晋政久失,天命已移。
明公兴复皇祚,勋高位重,今日形势,岂得居谦,常为守藩之
将耶?刘、孟诸公,与公俱起布衣,共立大义,以取富贵,事
有前后,故一时相推,非委体心服,宿定臣主之分也。力敌势
均,终相吞噬。扬州根本所系,不可假人。前者以授王谧,事
出权宜,今若复以他授,便尔受制于人。一失权柄,无由可得。
今朝议如此,宜相酬答,必云在我,措辞又难。唯应云 :“神
州治本,宰辅至重。此事既大,非可悬论,便暂入朝,共尽同
异 。’公至京邑,彼此必不敢越公而授余人矣。”裕从之,使
皮沈先返,己即表请入朝。朝廷共谕其意,即征裕领扬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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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事。
裕至建康,百僚无不畏服。一日,裕集群臣议曰 :“自古
安内者必攘外,昔南燕、后秦,利我有内难,侵夺我疆土。今
内难虽平,而南乡等郡,尚为秦据,宿豫以北,尚为燕有,吾
欲伐之,二者孰先?”朱龄石进曰 :“后秦姚兴,颇慕仁义,
以礼结之,其地自还。燕自慕容德亡后,子超嗣位,国内日乱,
可一举灭之。此时兵力未足,宜有待也 。”裕从之,遣使修好
于秦,且求南乡等郡,秦王兴许之。群臣咸以为不可,兴曰:
“天下之善一也。刘裕拔起细微,能讨桓玄,兴复晋室,内厘
庶政,外修封疆,吾何惜数郡,不以成其美乎?”因割南乡十
二郡归于晋,于是秦、晋和好,终兴之世,裕不加伐。
却说南燕王慕容德,始仕于秦,为张掖太守。母公孙氏,
兄慕容纳,皆居张掖。淮南之役,德从行坚入寇,留金刀与母
别。谓母曰 :“乱离之世,别易会难,母见金刀,如见儿也。
”后同慕容垂举兵叛秦,秦收其兄纳及诸子,皆杀之,公孙氏
以老获免。纳妻段氏方娠,系狱未决,段氏在狱,终日悲啼。
一狱吏私语之曰 :“夫人匆忧,吾当救汝出狱,与太夫人逃往
他乡便了 。”段氏曰:“尔系何人,乃能救我?”狱吏曰:“
我姓呼延,名平,夫人家旧吏也。念故主之恩,愿挈家同往,
以避此难。”段氏感谢。平先移家城外,接取公孙氏同往,然
后乘间窃段氏出狱,逃于羌中。段氏受了惊恐,到未数日,即
生一子,取名曰超。超年十岁,而公孙氏病。临卒,以金刀授
超曰 :“汝得东归,当以此刀还汝叔也。”超尝佩之,及姚氏
代秦,平以其母子迁长安。俄而平卒,遗一女,段氏即娶为超
妇。超既长,日夜思东归,恐为秦人所录,乃佯狂、行乞以自
污,人皆贱之。东平公符绍遇之途,奇其貌,询之,乃慕容超
也。言于秦王兴曰 :“慕容超姿干奇伟,殆非真狂。宜微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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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以系之,勿使逃于他国 。”兴乃召见之。超呆立不跪,左右
命之拜,乃拜。与之语,故为谬对,或问而不答。兴笑曰 :“
妍皮不裹痴骨,徒妄语耳 。”乃斥不用。
一日,超行长安市中,见有卖卜者,东人口声,向之问卜。
卜者问其姓名,曰:“慕容超。”卜者熟视良久,舍卜,招之
僻处,问曰 :“子果慕客超耶?”曰:“然。”卜者笑曰:“
吾觅子久矣!不意今日得遇,子于夜静来晤,吾有密事语子,
万勿爽约 。”超心讶之,别去。等至更深,来诣卜所。卜者迎
门以候,见之大喜,邀入座定,乃语之曰:“吾实告子,我非
卜者,乃南燕右丞吴辩也。奉燕王之命,特来访君。今既获见,
便请同往,稍迟,恐有泄漏,不能脱身矣 。”超因是不敢告其
母、妻,辄随辩走,在路交易姓名,并无阻碍。
不一日,到了燕界,地方官先行奏知,燕王德闻其至,大
喜,遣骑三百迎之。超至广固见德,以金刀献上。德见之,悲
不自胜,与超相对恸哭。即封超为北海王,赐衣服车马无数,
朝夕命侍左右,使参国政。盖德无子,欲以超为嗣也。越二载,
德不豫,立超为太子。及卒,遗诏慕容钟,段宏为左右相,辅
太子登极。
超既即位,厌为大臣所制,乃出钟宏等于外,引用私人公
孙五楼等,内参政事。尚书令封孚谏曰 :“钟,国之旧臣;宏,
外戚重望,正应参翼百揆。今钟等出藩,五楼在内,臣窃未安。
”超不听,于是佞幸日进,刑赏任意,朝政渐乱。
一日,念及母妻,惨然下泪。五楼曰 :“陛下不乐者,得
毋以太后在秦,未获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