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伍大人,殿下正在钦尊殿中歇息,只有那个叫严修的家伙陪着,旁人都被撵了出去。”一个侍者瞥了瞥伍形易的脸色,不敢隐瞒实情,“大人,那人身份可疑,绝不能让他留在殿下身边,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祸害啊!”
伍形易冷哼了一声,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他何尝不知道那个叫严修的少年有古怪,可是,不管如何盘问或是用秘术询问,都问不出所以然来,反倒是练钧如三言两语问出了对方来历。这位名义上的使尊殿下既然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再加上想要弄清严修的底细,他才默许此人暂时担任练钧如的扈从。如今看来,练钧如这个出自山野的少年颇有几分算计,并不若当初想象中那么好控制。
站在钦尊殿大门前,伍形易露出了一丝冷笑。不是庸才最好,倘使那将会名留史册的使尊殿下真是庸才,应对起四方诸侯来也是一个大麻烦。白天接见周侯时,他分明能觉察到周侯樊威擎注视练钧如的目光,这种兆头很好。兴许,他应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练钧如身上,如此一来,他便可以行使自己的计划方略。“众矢之的是什么滋味,你就好好品尝一下吧,殿下!”他低声咕哝道。
第二卷 四国朝觐 第五章 诸侯
华王姜离派人给炎侯阳烈送去的讯息让其大为震怒,然而,身在中州,他又是名义上的臣子,在外人面前也不能做得太过。他当面客客气气地收下了天子的赏赐,待来人全都离开后,他便几乎把所有的物品都砸了一个遍,包括那号称天下第一的美食也不例外。炎姬阳明期看惯了父亲的这种脾气,因此只是待在房中弹琴散心,至于其他人则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入内相劝。
次日,姗姗来迟的商侯汤秉赋和夏侯闵钟劫几乎同时抵达了华都。一时间,城门大开,万人空巷,这四方诸侯同朝天子的盛景,从前竟是无人得见。就连一些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老翁一流也都是泪流满面,在他们看来,天下的乱局在这一天就已经结束了。
四国诸侯当初奉王命镇守四方,防御四夷时不时的侵袭,因此论起功劳来算得上天下第一;可要论起祸害,他们也同样算得上是王室的心头大患。从最初的谨言慎行,恭谨有加到后来的狂妄自大,不服管束,再到其后炎侯的发兵征伐,可以说,在象征王权的天子和象征实力的诸侯之间,那一根维系着太平的丝线,其实只需轻轻一拨就会断裂。
如今,那四国诸侯全都高坐于马车之上,四周的帷幔遮掩得结结实实,丝毫看不见脸上的表情,此时此刻,谁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底下的百姓竭力踮着脚,希望能看清这些尊贵之人的面目,无奈重幔之内,只有些许人影露出,他们又如何能得偿心愿。马车四周,俱是四位诸侯的心腹甲士,明晃晃的长戈斧钺衬托出无穷威势。
少数聪明人却只是在高处俯视这一队气势浩荡的人流,甚至揣摩着四位诸侯的次序,毕竟,御道上两辆马车并行犹嫌太挤,又如何能让四驾最为华贵的马车并排而行?太宗安铭几乎伤透了脑筋,最后只得按照初代天子的封赠排序,毕竟,这是记载在史书上的礼法,白纸黑字不容辩驳。
于是,人们远远望去,居首的就是夏侯闵钟劫,其先祖乃是初代天子的嫡亲幼弟,分封之后便易姓为闵;其后乃是炎侯阳烈,须知其先祖乃是初代天子的庶兄,虽有嫡庶之别,却是最为亲近,分封之后易姓为阳;在后乃是商侯汤秉赋,其先祖乃是初代天子的授业恩师,两子又都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最后的却是周侯樊威擎,周侯虽然人称明主,但其祖位分不显,这周国之地本来极小,却在历代周侯一步步经营下发展壮大,最后在三百年前,将原本位列四方诸侯之首的鲁国吞并,成就了当时最为盛传的霸业。
且不提这四位诸侯对于先后次序抱着什么样的态度,直到王宫前他们下了马车后,也没有谁看清他们面上的神情,即使性情最为暴躁的炎侯也是如此,无忧无喜,仿佛他们就是带着这样一种态度前来参加朝觐。
一向紧闭的王宫正门已是完全敞开了,那些鲜少出现在人前的精锐甲士禁卫,此时都是腰佩长剑,手持长戈列于大门两侧。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要此时天子一声令下,自然可以斩除与会的四位诸侯,称得上是快刀斩乱麻。然而,其后要面对的却是暴怒的四国军队权贵,因此,饶是历代诸侯朝觐天子时,常有逾矩的言行举止,天子也只能忍气吞声,寄希望于其他诸侯予以谴责制裁。所谓王道,便是以礼义止刀兵,不出一兵一卒便能使他国宾服,这也是中州自初代天子开始最为讲求的一点。
华王姜离端坐于御座之上,虽然精神振奋,但脸上依稀可见苍老之色。他自二十岁登基,如今已经历经了三十年的岁月,论理应该早已磨去了雄心壮志。然而,如今使尊降世的消息传遍天下,谁也不敢再小觑这位天子,毕竟,姜离早年的励精图治可圈可点,若非十年前的一场大病,说不定中州早已变了模样。
四位诸侯不分先后地步入了宽敞的崇庆殿,按照先前的次序报名拜谒。“臣夏侯闵钟劫叩见陛下!”“臣炎侯阳烈叩见陛下!”“臣商侯汤秉赋叩见陛下!”“臣周侯樊威擎叩见陛下!”报名事毕后,四人齐齐跪拜俯伏于地,状极恭谨。
姜离这才微微笑道:“四位远来辛苦,都平身吧!”四人谢过之后,却齐齐朝着天子身侧的练钧如躬身一揖道:“参见使尊殿下!”此时,他们方才注意到,练钧如身后,齐齐整整地立着八个黑衣人,无一例外地脸带黑纱。
练钧如颔首偏身答礼,这才各安其位。一番场面话说完之后,炎侯阳烈便第一个沉不住气了。他昨日匆匆赶来,却被姜离的几句话拒之于门外,心底早已窝着一肚子的火,此刻见姜离身旁的练钧如一脸可恶的笑意,愈发觉得这个小子可恨,因此见旁人都不开口,便一步抢出,高声奏报道:“陛下,臣奉王命世代镇守炎国,防备东夷侵袭,始终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谁料,就在数日之前,臣在边境的一支千人军马遭人偷袭,全数阵亡,还请陛下明鉴,还臣一个公道!”
果然是这一套!练钧如心中一跳,顿时感觉到背后的伍形易无形中散发出了一股杀气。他轻吁一口气,却只是故作高深地站在那里,这一次的交锋不属于他可以插手的范围。对于军务,他是任事不懂,而伍形易也不会轻易让他懂得这些,那么,就交给行家里手去解决好了。他斜睨了一眼御座上的华王姜离,等待着这位天子和稀泥的言辞。
华王姜离却并未像以往那般唯唯诺诺,他霍地站了起来,面上露出了惊诧和愤怒之色,右手也是情不自禁地握得紧紧的。“炎侯此话当真?”他不待阳烈做出回答,踱了几步便怒不可遏地道,“朕早闻东夷野心勃勃,始终想要染指神州国土,想不到竟有这样的本事。炎国军力为四国之冠,历代炎侯均是注重军务,想不到还会被外人钻了空子!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想来以炎国将士的骁勇善战,对方也应该尸横遍野才是!”
炎侯阳烈顿时勃然大怒,姜离这指鹿为马的一招他又怎会听不出来,当即便高声反驳道:“陛下,臣的兵卒并非丧命于与东夷之战,而是在另一处边境遭人暗算!若是被臣知道那下黑手的是谁,休想臣会轻易罢休!哼,正如陛下所言,炎国兵力强盛,这区区损伤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臣绝不容许有人借机清除异己!”
姜离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而本欲不插手的练钧如却是神情突变,挣扎了好一阵子之后,他方才面色复杂地趋前一步道:“炎侯所言差矣,你的封地除了和东夷接壤之外,似乎并未与其他敌国有任何交集。若是其他边境遭了敌患,那主事者便都在这朝堂之上。炎国的北面乃是周国,南面乃是夏国,而西面则是我中州,想来陛下从未下令征伐,无论周国还是夏国都不会有胡乱兴兵之举,而我中州非到不得已,更是鲜少起兵戈。炎侯所指何人,不妨直截了当地告诉诸位就是!”
话一出口,练钧如便感到炎侯身上冒出一股森寒的杀气,牢牢地锁定了自己的身体,竭力控制才使自己的脸色丝毫不变。适才伍形易在背后传音,让他出言为华王姜离解围,他实在无法才只得硬着头皮强自出头,心中却不住暗骂伍形易的狡猾。
第二卷 四国朝觐 第六章 挤兑
炎侯阳烈万万没有料到练钧如竟然敢当面说瞎话,正欲冷言嘲讽,身边的周侯樊威擎却忍不住站了出来。尽管心知是计,但樊威擎并不想让阳烈这么一个莽撞的家伙搅乱了一局好棋。
“炎侯,寡人倒未曾想到,以炎国的军力之盛,还有人敢打您的主意?且不说我等同为诸侯,断然没有轻易侵扰他国边境的道理,就是陛下,也绝不会不教而诛,让你吃一个哑巴亏。炎侯,倘若寡人记得没错,倒是你曾经有越过国境冒犯他人国土的先例,莫不是那一千个军士也犯了同等错误吧?”樊威擎一扫平日的温文尔雅,语气异常辛辣讽刺。
夏侯闵钟劫见周侯率先发难,首当其冲的又是他最讨厌的炎侯,哪会甘落人后,立刻阴阳怪气地补充道:“周侯所言甚是,历来炎侯的军士总有些不规矩的行为,时常在他人国界之内偷鸡摸狗的,难道是这一次踢到了铁板?寡人倒是未曾听说国内有什么击退敌军的消息,歼灭的盗贼倒是有好几股,不知炎侯的人是否混在了里头?”
炎侯阳烈几乎气得倒仰,若是单单夏侯出言讽刺,他还能反唇相讥,可是一向不偏不倚的周侯樊威擎都站出来搅这一滩浑水,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了。瞥了瞥另一边有如老僧入定般的商侯汤秉赋,他第一次生出了孤立无援的感觉。毕竟,即便他身为炎侯,在炎国之内声势浩大,一呼百诺,在这王宫中也很难找到同盟。他骤然想起行前一众下属的劝谏,却已是有骑虎难下之感,脸色瞬息万变,转眼已是涨的通红。
华王姜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周侯和夏侯应对着炎侯阳烈,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身为君王的自傲。以往只要有两位以上的诸侯前来朝觐,朝堂上就必定是吵成一片,各说各的道理,最后还得归罪于他这个天子。如今,中州仍是那点国土,朝中仍是那几个大臣,局势却是发生了微妙变化,换作从前,周侯樊威擎这样聪明自持的人决计不会第一个站出来论战。
“好了,好了!炎侯兴许是匆忙间得了国内传来的消息,一时失误也是可能。依朕之见,怕是东夷那些小人又在琢磨些什么杂七杂八的小动作。不过是一次小败,炎侯又何必耿耿于怀?再者,朕新得练卿辅佐,无需多久,王军八师就可以齐齐整整地再现世间,届时也可以为众卿分担一二。”他也不看底下四位诸侯突然无比难看的脸色,环视群臣道,“朕已经老迈,却并不会忘记列祖列宗的教导。如今神州外有四夷,内有种种隐患,须得同心同德抵抗外敌才是,又怎可自相倾轧?炎侯乃是深明大义之人,又是朕之臂膀,应该不会一意让亲者痛,仇者快吧?”
炎侯阳烈本就是四位诸侯中智计最劣的一人,若非前代炎侯只有他一个嫡子,再加上其时幼弟阳无忌尚小,怕是他也无法继承这诸侯之位。此时,他被姜离的几句话挤兑得瞠目结舌,若要直指中州王军灭了他的一千精锐,则依照眼前态势,一旦被人拿出信使所传的密信,殿上的周侯和夏侯就会对他不利,说不定届时连大殿都出不去。天子确实不能轻易诛戮诸侯,可是,只要其他三位诸侯一意认为他罪孽深重,把他关在中州还是办得到的。
阳烈自忖膝下无子,乱了炎国则大事休矣,只能勉强克制心中怒火,躬身一揖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孟浪了。先前消息乃是信使昼夜送来,许是臣没有细看的缘故。东夷阴柔狡诈,应该是他们在背后捣鬼,臣回国之后一定好生扫荡,让他们知道天朝神州的威严!”
这突兀的一番话让群臣顿时议论纷纷,姜离却是赞许地点点头。“好了,今日各位远来辛苦,朕早已令膳夫备下盛宴,待会就在隆明殿赐宴吧。朕已经命人去请四位公子前来,你们分别多年,也可以趁此机会小聚。对了,朕闻听炎姬也随同炎侯来了华都,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炎侯此时心情大坏,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其他言语。姜离却是留上了心,侧身便命身旁内侍前去延请炎姬一同前来赴宴。练钧如却是只知道炎姬乃是炎侯爱女,见朝中其他人都是面露喜色,不由大为奇怪。
侍立在练钧如身后的伍形易心中微动,见练钧如一副茫然的神情,便低声提点道:“殿下,炎姬阳明期为炎侯独女,冰雪聪明,曾经师从天下第一琴师绎兰夫人学琴,相传一曲终了能使百兽臣服,百鸟来朝,刀兵者退避三舍,号为驭琴炎姬。尽管炎姬尚且年少,但这一美名早在三年前,其人十岁时便已经传遍天下。算起来,她应该和殿下同龄。”
“驭琴炎姬……”练钧如默默念道,心中竟有一丝悸动,究竟是什么样的乐曲竟然能有此奇效,他真的有些好奇了。
随着华王一声令下,殿上众人纷纷移步隆明殿,而四位诸侯却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落在了最后。周侯和夏侯适才联手把炎侯驳得面红耳赤,此时更是压根不看炎侯阳烈一眼,只是自顾自地在谈论一些国中趣事,而阳烈向来看不起性情懦弱而又喜好名声的商侯汤秉赋,因此独自走在最后,心中郁闷不已。
“父侯!”突然,阳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不由转过头去,只见自己的女儿炎姬阳明期在一众内侍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旁边的贴身宫婢的手中还抱着那一具从未离手的古琴。阳烈这才省起先前姜离的问话,不由大悔,他本就是拗不过女儿的哀求,这才带了她一起前来,如今还要让本就名动天下的女儿在其他人面前操琴,这实在有违他的本意。阳烈平素驭下严苛,却对妻子庄姬和女儿炎姬极为宠爱,凡事言听计从。这一次他虽然未曾带其夫人庄姬前来朝觐,却也不想让女儿郁郁寡欢地待在府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