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张辟强大婚时,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引起激愤,我唯有扮成个小厮躲在他后院小酌,正觉得无比凄凉,悲春伤秋之际,忽然听见前厅传来跪拜山呼皇上的声音,立刻浑身一激灵,藏好酒杯,等他来找我。
一炷香的时间过了,无人问津…
我正猜测着他是不是被敬酒的群臣给困住了时,忽然听到有人说道:
“他走了!”
张辟强一身喜袍斜靠在后院的大石上,一阵酒气冲天传来,我掩鼻:“你喝了多少酒?”
他哈哈一笑:“大喜日子,高兴呗!”
“你不用陪宾客?”
“当然陪新娘子比较重要!”
我翻了个白眼:“那你傻站在这干嘛?”
他晃了晃身子,用手撑着石头站直:“醒醒酒呢,免得冲到新娘!”
“所以就是我倒霉了?”,虽然嘴上这么说,我还是环顾小院,招呼一名婢女给他去熬姜汤解酒,又扶他坐到石凳上。
他伏在石桌上,黑色长发散落下来,遮住大半边脸,从我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他那微微上翘的下颚和再往上的那片薄唇,丰神俊朗,也只有张辟强能当之无愧了。
“后悔了吗?”他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我啊了一声,半响才回过神来,嘻嘻一笑:“我现在是起手无悔,无路可退喽!”
“不怕他后宫三千?”
“他不会!”
“这么笃定?”
我将熬好的姜汤递到他手边,又从石桌下捞出藏好的酒壶,轻抿一口,道:“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是对他有信心。其实帝位、皇权、女人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刘盈这个人最看重的是亲情,他一心想要的不过是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只可惜先帝给他的情分太少,太后的爱又太让人窒息,几个兄弟早早去了封国,越是渴望却越得不到,你是他的伴读,这点你应该清楚!”
“我其实很庆幸自己是他的外甥女,要不然怎么能有十年的相处?怎么会有亲情的弥补?不管刘盈娶我是因为什么,他都会好好待我,珍惜我,爱护我,这点我从没怀疑过!”
他仍旧半趴着,用手指沾着姜汤水在桌上胡乱画着,看样子醉得不行,语气却有几分凌厉:“你这是怜悯他?”
我摇头:“他不需要我的怜悯,我又不是因为同情才做他的皇后,世上情爱有许多,我与他之间也许是最复杂的!”
“我才不要趟你们这淌浑水!”他嘴里咕咙着:“他人在后门等你,去吧!”
“你不早说?”,我转身就走,却见他还一动不动,只得停下脚步,用腿踢踢他:“你要不要找人扶你回房?新娘子还等着呢!”
“知道了,女人真啰嗦!”
“德行!”我死劲踢了他一下,拔腿就往后门跑去。
气喘吁吁跑过去,我看着那个笑得一脸得意的人,忍不住愤然道:“你挺喜欢走别人后门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有点小后悔写完那篇清穿后停了三年才重新开坑,时光对于一个女人多无情啊,尤其对于一个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写写字,旅旅游的人来说~
、承君诺05
刘盈弯弯眼角,将我带到停好的马车里,又拿出丝帕替我擦去额间渗出的汗,方才道:“祖宗定的规矩,大婚前咱们不能见面,我这个皇帝不能堂而皇之去找你,只能想出这个办法了!”
“那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岂不扑个空?”
“以你和二郎的交情,哪有不来的道理?再说被闷在府里那么久,你这野马哪憋得住?”
我嗷得一声扑在他身上,把他压倒在地,得意洋洋地说道:“那你见过马骑人没?”
他也不反抗,就这么摊开身子躺在马车上,柔柔地看着胡闹的我,笑叹道:“卜女官说你秉姿懿粹,夙娴礼训,我看明明就是小儿无赖!”
我缠住他:“谁让你这么倒霉,我这辈子可是赖定你了!”
“不!”他回望我,一双凤眼里溢满沉静温柔:“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
我心中如万马奔腾,满怀喜悦无处释放,一腔柔情蜜意快要将我融化,终于一个忍不住,俯身贴上了那一对肖想已久的薄唇。
身下之人僵了片刻。
不过一瞬,我连忙分开,咂咂嘴,做惊慌失措状:“刚刚那个马车没……”
剩下的话语消失在刘盈覆上的唇齿间。
这个吻来得又急又快,我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嘴唇就被他噙住细细吻着,正被他亲得头昏脑涨之际,忽然一阵天旋地转,我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微微睁开眼睛,见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脸的虔诚和满足,含着我的嘴唇没松开一分,于是心里顿起坏心,微启嘴唇,一口咬了下去。
“哈哈哈!”我看着捂着嘴唇一脸哀怨的刘盈,笑得抱着肚子在车子里打滚。
他沉默不语,黑眸越发炙热、深邃,我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凑上前说道:“咬疼了?要不我让你咬一下?”
半响,才听到他低叹一声:“真是个孩子!”
我吐舌,拉着他手撒娇道:“你现在嫌我小,将来哪一天说不定还嫌我老呢!”
“胡说!”,他皱眉:“我比你虚长十岁,只怕将来会是阿嫣嫌弃我!”
不过才十年,跟我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神仙怎么比?我暗自腹诽,却板着脸学他说道:“胡说!哪个不要命的敢嫌弃皇帝陛下?来人,将她叉出去!”
他低笑数声,将我抱起放坐在他双膝之上,摘掉我裹发的幅巾,掬起一把长发在手中梳理着,未几,突然说道:“你放心,我只要你一个人,以后也只有你!”
我怔了怔,贴到他胸前,一字一句斟酌说道:“虽然我心里也是这么盼望的,但是从情理道义这一层来说,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妾滕免了,可未央宫还住着些美人、八子、七子,总不能把她们赶出去吧!有些还是看着我长大的!”
“阿嫣,有时候我宁愿你蠢一点,笨一点,任性一点!”
“我跑了这么远,这么久,才知道最想去的地方是你身边,还不够蠢?不够笨?不够任性?”
我感觉到他身躯猛地一抖,随即死死抱紧我,“有你这句话,我便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呸呸!哪有人自己咒自己的?”
马车到了公主府后门,我一个利索跳下去,正欲和刘盈道别,忽然瞥见转角闪过一个灰影,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却又消失不见了,没工夫细想,刘盈已牵住我,将我带入府中。
到了十月大婚之前,卜女官一边絮絮叨叨念着我需要注意的地方,一边提醒我千万不要失礼失仪,我点头如捣蒜般,脑子里想的还是昨夜鲁元的一番话。
那时我已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她屏退所有侍女,红着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幅绢帛递到我面前,支吾着说道:“你自己…自己参详一下!”
我好奇接过一看,当是什么,原来是我在天庭时常看的小人书,于是笑笑还给她:“母亲,这个女儿用不着!”
开玩笑,我都能自己画了还需要这个?
哪知她瞬间红了眼眶,揽过我抽泣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这又是演得哪一出?我目瞪口呆望着她。
“你父亲在你这行不通,转头便去找盈儿,又是三纲五常,又是天道人伦,逼他只与你做名义夫妻,克谨守礼!”
我顾不了别的,只追问:“那舅舅怎么说?”
“我不知道,当时只他二人密谈,我不敢问你父亲,更不好去向盈儿打听!”
我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以刘盈那隐忍仁善的性格,再加上张敖晓以大义,未必不会同意将我当菩萨一样供起来,如此一想,一颗心未免凉了半截,却也只得强做镇定说道:“夜深还请母亲先回房休息,此事女儿自有办法!”
送走鲁元,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虑万千。
刘盈…他到底如何回复的张敖?他若没有勇气和决心同我一道抛弃那世情俗念,我将如何?
正走神,忽然头发一阵扯痛,我呲牙咧嘴:“轻些轻些!”
“贵人头发生得真好,又黑又多,都不用戴假髢!”梳发的老宫人赞道。
“贵人生得这么美,普天之下也只有皇帝陛下有这福缘了!”
我生得很美吗?我不知道,反正有时候照镜,映出来的不过是一个头顶双鬟的小丫头,山眉水眼,灵秀天成,只可惜少了几分女子妩媚之姿,与我前世为仙时倒是一模一样。
龙凤珠冠、黄金步摇、簪珥步摇纷纷招呼到我头上,我顶着重达十斤的首饰,身上又着深领广袖、巩带霞帔的皇后礼服,层层叠叠,几乎憋得透不过气来。
一旁卜女官还在絮叨着:“抬头挺胸、行不露足、面带微笑!”
我咧嘴,她急吼吼补充道:“笑不露齿!”
辞别泪眼模糊的鲁元和一脸别扭的张偃,庭院里刘盈派来迎亲的丞相曹参、御史大夫赵尧都看着我,我只好忍住心中不快,将手递到张敖手中,由他牵着一路出府。
去未央宫的道路已经清道止行,前呼后拥中我登上帝辇,向未央宫缓缓出发。
前方,橘红辉映之中,一轮朝阳正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快要耗尽了。。。
、情意长01
行入未央宫前殿,天子临轩,百官陪位。我面北而立,由礼官宣读册文,行六肃三跪三拜,再由卜女官引至帝前谢恩。这一套在家中已反复演练数次,倒是没有出什么差错。只是在跪拜刘盈之时,我望着他,他望着我,两人一阵傻笑,久无音响。直到卜女官附耳过来轻声提醒,我才恍然大悟,连忙伏地说道:
“臣妾张嫣贺帝万年”。
一双修长的手托住我手腕将我扶起来,他今日一身黑色吉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神情倒是极为严肃,只是眼睛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我冲他暖暖一笑,又从太尉周勃手中接过皇后印玺,正要再次向他拜谢,他却一把牵住我走向宝座,即位那一刻,他在我耳旁低声说道:
“从今往后,你不必跪拜任何一人!”
待群臣一一行礼完毕后,乘一软舆入中宫椒房殿。记得离开长安之时,椒房殿尚未完工,谁承想我会是这个宫殿的女主人,以前在长乐宫时也有座椒房殿,不过吕雉不喜欢那股味道,就闲置在那,未央宫的这座不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比那座来得辉煌得多。
一入殿内椒芬扑鼻,四壁皆涂以黄金,明珠为帘,青玉为几,旃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锦衾绣枕,皆有织金龙凤。其他陈设诸宝玩,五光璀璨,不可名状。
我笑言:“你是把这天下珍宝都搬过来了吗?”
“喜欢吗?”
我点头,挽住他手臂:“其实只要有你陪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卜女官轻声提点道:“臣妾,皇后娘娘要自称臣妾!”
“无妨!”,刘盈笑道:“朕的阿嫣自然要与众不同!”
待一众女官、侍婢退去后,我终于放松下来,一头栽倒在锦床上,嘴里嚷着:“皇后真是个苦差!”
他轻笑数声,伸手过来拉我:“合卺酒还没喝呢!”
我指指头顶凤冠:“太重了!我脖子酸得厉害!”
一双温热的手伸来先是帮我解了凤冠,随后过来又替我揉着脖子,手法生涩极了,却不失温柔,我被他揉搓得昏昏欲睡,意识朦胧中,有清凉酒水灌入我口中,我咕咙几口喝下,嘴里还不忘念着:“阿嫣祝皇帝舅舅万年!”
仿佛有人在我耳旁低叹:“傻姑娘!怎么还叫我舅舅?”
我实在累极,眼皮就像粘住了似的,慢慢坠入睡梦中。
梦境里,似乎也是一个红彤彤、亮堂堂的大房子,一位凤冠霞帔、面容模糊的女子羞红着脸坐在床榻上,从天黑等到天明,从满心欢喜等到万念成灰,无声的抽泣就像鞭子一样狠狠打在我心上,绝望与悲伤积累成的痛刺激得我心脏一阵紧缩。
“阿嫣!阿嫣!”,迷糊中有人摇醒我,我睁眼看见的便是一脸忧色的刘盈,感受到他的手在我脸上擦拭着,似乎还带着湿意,我往脸上一抹,果然已是一手湿滑。
“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极力忽略到心头缠绕的那份莫名忧郁,依偎到他怀里,任他将我抱起在房中来回走着,边走边拍我后背哄道:“别怕,我在这!”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如今我倒像你女儿了!”
他故意板着张脸,吓唬着要将我从他身上扔下去,我连忙死死搂紧他,连声说道:“夫君大人饶命,夫君大人饶命!”
他凤眼愈亮,就像七月阳光下清澈的居延海一样,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我被他热烈的眼神看得微赧,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居然只穿了中衣,而他还是正正经经的穿着吉服。
“我……我怎么…”我脸一红,连忙从他身上窜下来,钻进被窝,裹住自己。
他一本正经:“我担心你穿着礼服睡不好,就让豆豆进来帮你脱了!”
我细若蚊吟:“那你怎么还穿着这个?”
他怔了怔,脸上随即荡开层层笑意,声音愉悦至极:“阿嫣是在催我?”
“没有,没有!”,我羞恼不已,从被窝里抓起一件东西,看也没看就扔向他。
他手一扬便接住了那轻飘飘的物件,展开一看又是一阵闷笑。
我好奇看着他手中的白绢,“这是什么?”
“女官没教你?”
我有些不好意思:“她教的东西太多,我都不记得了!”
他掩饰性地咳嗽几声,将白绢放入怀中,坐到床边,摸摸我脑袋:“这个是洞房花烛时验女子贞洁的元帕!”
我恍然大悟,“我听说女子第一次都很痛的!”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机械点点头。
“那男子呢?舅舅第一次痛不痛?”,这个问题我想了几百年了,今次终于有机会问一问了。
他脸一白,随即又一红,眼神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半响才听到他低语道:“也是痛的!”
“哦…”我点头:“那你准备让我痛上一痛吗?”
他弹跳起来,断然道:“不,不…你还太小!”
“那你能告诉我和我父亲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未几才叹道:“朕的皇后自然会有朕替她做主,一个小小宣平侯还能拿捏住我吗?”
就像大暑天喝到一罐冰镇绿豆汁一样,我一颗心熨帖舒爽极了,肚中却不应景地传来一阵响雷声,我瞅瞅他:“你用膳了吗?”
他笑着摇头出去,不一会又返回,手中端着一叠糕点:“夜食难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吧!”
我抱着食碟,盘腿坐在床上,先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接着自己大嚼起来,一时房间无人说话,全是糕点在嘴里咬得沙沙作响的声音,
他忽然嘿嘿一笑,“咱们大概是从古至今第一对新婚之夜躲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