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脂向前挪了挪身子，说道“定是大祈的人来了，你才要把我关在这里，怕他们见到…”
凝脂的声音有些沮丧，垂了眸。
可以感觉蓝烟宸复又走了回来，离床榻也越来越近，直到黑影印到了飞鹤绣花锦被上，凝脂方才抬起了头。
蓝烟宸一双炯黑的眼像是看穿了凝脂，说道“你当着你以为，是本殿抢了你回来？”
凝脂不置可否，静静地盯着那双眸子。
蓝烟宸冷笑一声，邪魅的气息瞬间游走开来，“他，根本不值的你去为他挡那一刀！”
语毕，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窗外萧索凄凄，寒风凌凌，屋里虽有炭火烘烤，却仍是抵不过心底渐次而生的寒意。
半晌，凝脂开了口，“那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凝脂不敢再想下去，就像是悬崖边的麋鹿，再往前一脚，便会跌进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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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烟宸慢慢地坐在了床沿上，挑着半边眉，说道“你知道吗？他有机会可以救你走的，可是…”他故意顿了顿，一只手慢慢地攀上凝脂胸前的散发，发丝缠绕指尖，还有一股幽幽地香味，“他是大祈的皇帝，他的命比你的重要，就算狼狈的逃跑，他也不会冒一丝丝的危险救了你一起走…”
蓝烟宸的眼里有着得意的光。
凝脂何曾没有想过，只是这个念头在每一个深夜变成梦魇纠缠不休的时候，凝脂只得选择逃避，或是，欺骗自己。
凝脂晃了晃身子，嘴角在笑，眼却湿了，“他是皇帝，他也是我夫君，他不会无情对我，他也不是无情之人，他一定会顾念着我的…”
蓝烟宸的手不像平常男子的手那般的厚实粗糙，更像是女子的手，纤长皙白，却又是一张充满危险的网，一点一点地，延伸到想要占领的地方。
他突然用力地捏住凝脂的下巴，脸庞逼近，目露冽光，道“他要是念及你，那么你的父亲，你的家人，你们尚家一百多口人就不会惨死刀下！他如果念及你，你就不会被打入冷宫，还被迫骨肉分离！他如果念及你，就不会眼睁睁地见你倒在血泊中却不伸出手拉你一把！尚凝脂！你不要在骗自己了！他是皇帝！他的心不会在你身上的！”
蓝烟宸的样子，有些让人害怕。
凝脂有些怯怯地盯着他，咬着唇向床角退了退，“你别说了！别说了！”
蓝烟宸不顾，一手又将凝脂拉了过来，紧紧地环进怀里，眉目间竟有些动容，“凝儿，停下你的脚步，好好看看，这周围，全是葱郁的大树，每个密不透风的阴影下，都是你遮风避雨的地方…”
凝脂噤了声，也不挣扎，轻轻地靠在蓝烟宸的胸膛上，目光滞留在窗前的烛火上，盯着那一圈圈微弱的暖色光晕，想着万里之外的另一片天空，何时归去？
好在蓝烟宸非轻薄之人，一夜的相拥无语，直到凝脂累了，倦了，睡了后，蓝烟宸才起身，掸了掸有些皱的衣襟，披着黎明的光彩离开了惜抱殿。
这一日的到来，于大祈皇宫，却是特别的。
灵如月的册封典礼在光华殿里举行。
灵如月穿着绣工局赶制了半月的金丝富贵百花裙逶迤在亮洁的青砖之上，化着浓艳的飞霞妆，俏丽有余，更添富贵之气。挽着高高的朝天髻，脑后贴上了一幅如蒲扇半开的芙蓉翠锦碧玉贴花，妃位所属的七尾金步摇插在发髻的尾部，随着盈盈身姿零碎地摆动。
“臣妾叩谢皇上皇后娘娘，愿皇上福德永享，皇后千秋安康！”
灵如月提高了嗓子朝着大殿之上的祈阳与皇后盈盈一拜，喜悦难抑。
“爱妃平身吧！”祈阳一挥衣袖，面上挂着不浓不淡的笑。
“从今往后，妹妹定要更加尽心尽力地伺候皇上，辅佐本宫才好！”皇后在一旁噙着笑，眼睛眯成了一弯月亮，清清浅浅。
灵如月又福身叩头下去，说道“臣妾定当谨记！”
“恭喜皇上，涟妃娘娘贤惠娴静，是六宫之表率，妹妹我，真是望尘莫及了！”
只见洛吟今日着了湖蓝色的彩织荷花碧纱长裙，妆容也是细心打理过的，笑盈盈地站在月怡的身后。
祈阳侧头看过去，说道“是遥嫔啊，朕有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面色瞧着还不错。”
洛吟褔了福身子，道“谢皇上关心，臣妾近日清闲，闲来无聊就找来了几贴食补的方子，试着觉得还不错，改日拿去给皇上试试。”
祈阳微笑着颔首，正要收回眼神的时候，却被洛吟身后的月怡吸引了去。
月怡今日着了茜红色的如意团花宽尾长裙，上了妆，斜插着一枚紫玉簪子，面容娇好，气质清丽。
“贞贵嫔？”这一句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月怡。
月怡缓缓地抬了眼，挂上一个浅浅的笑，上前福身道“是，皇上。”
、第八十四章 惜竹之人
“许久不见，可还安好？”祈阳只是怔了怔，又正了颜色问道。
月怡款款向前两步，从未有过的风情却在此时四处蔓延，一抬眼，眼波流转，似是脱了胎换了骨，终归再不是那个素衣素容，躲在人后的贞贵嫔了。
“谢皇上挂念，臣妾很好。”
祈阳欣慰地颔了颔首，眼神却久久停留在月怡的身上。
见此状，皇后心中暗潮翻涌，却又奈何发作不得，只得作势咳嗽了一声，提了嗓子说道“皇上，你不是说还要给涟妃别的赏赐吗？这大冬天的，也别让涟妃妹妹跪的太久，地上凉。”
这一言，祈阳才省了神，尴尬一笑，朝着仍福身跪在地上的如月歉意一扬手，道“涟妃快快平身，朕赏你之物，还要到朱雀宫才能知晓！”
祈阳的神色又恢复如初，挂着洋溢的喜颜，起身走下台阶，双手扶起了如月，脉脉言道“如月，这些日子，朕早就琢磨着如何送你这样一份礼，今日，趁着这封妃大典的吉日，朕就把它赐给你！”
祈阳说的神秘，如月也起了好奇，问道“谢皇上，不过，敢问皇上到底是何物？”
祈阳微微一笑，将如月的手握进手心里，朝着众人说道“都随朕去朱雀宫吧，一同去看看朕的赏赐！”
如月含笑着应了，心中也蜜的紧。
“你说，皇上到底赏了她什么？”走在人群后的月怡疑惑万分，问道洛吟。
洛吟含着浅笑，盈盈不语，只是朝着路边有些萎靡的零星竹子看了看。
月怡顺着洛吟的眼光望去，冬日里的严寒让光滑的竹干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竹叶也微微泛着黄，飘摇零落，没了生机。
月怡不懂，问道“和这竹子有关？”
洛吟拢了拢身上的貂毛披肩，道“你可知皇上与语贵妃是在何处相遇？又在何处定情？”
月怡思索片刻，忽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看来这涟妃才是最最可悲之人…”
月怡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待所有人行至朱雀宫之时，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不长的路途里，如月的手一直紧紧地被祈阳攥着，手心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到了。”祈阳盈满柔情地看向如月，扬了扬脸，示意让如月先进去。
如月心中早已慌乱无神，如同小女儿家情窦初开时的模样。
“去吧！”祈阳的声音温柔却又坚定。
此时，所有的嫔妃连同皇后都期待万分地等着那扇朱红大门的开启，到底是金银玉器，还是夜光宝石…
如月娇羞一笑，迈着小碎步子盈盈上前，玉手轻推，“吱呀”一声响，两扇雕花木门缓缓开启，引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的翠绿。
眼见这冬日里的雍雍翠绿，如月不禁傻了眼。
身后的嫔妃宫女们也都发出了惊呼声。
可静妃，月怡，洛吟，还有站在人群最后端，一直默默无言的温雅兰，一脸的波澜无惊，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皇上！”如月娇呼一声，小跑着到了祈阳的面前，眼睛里的浓浓喜悦就快变成流光，要溢了出来。
“爱妃可喜欢？”祈阳嘴角挂着笑，只是眼中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月点头如捣蒜，也顾及不得身份，一手挽住祈阳的胳膊，说道“皇上真是好生用心，知道这冬日严寒，万物沉寂，就找来了这么多的翠竹将臣妾原本枯槁的园子装饰一新，臣妾好生欣喜，就不知，这么多的翠竹是哪里来的？”
祈阳朗声一笑，轻抚了抚如月的脸庞，说道“朕命人从江浙一带快马加鞭地运来了这四季竹，又让花房工匠们将翠竹安置于空屋之内，再日以继夜地用炭火加温，以棉絮裹住竹身，培育了半月有余，才得以今日一观这万物复苏之绿！”
祈阳话音刚落，便听得皇后赞许道“皇上对涟妃真是宠爱有加，本宫也是头次见皇上如此用心呢！涟妃你好福气啊！”
如月双颊绯红一片，垂了头，松开了手，正了正身子，福身下去道“臣妾得蒙皇上，皇后的天恩，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定当竭尽全力服侍皇上，辅佐皇后！”
“诶，姐姐，臣妾记得，你的上华宫，不是也有这样一片竹林吗？对了，那毓秀宫的竹林才是最美的一处吧？”
这声音不大，却恰好传入了灵如月，祈阳和皇后的耳里。
祈阳立即沉了脸，变了色，忧伤也好，失意也好全部爬上了浓黑的眉间，蹙成了一条跨不过的江。
此话一处，嫔妃之中开始窃窃私语，惠贵嫔对凝脂也算是熟知一些，此时也有了几分懂得，便碰了碰静妃的胳膊，说道“娘娘，这涟妃不就是语贵妃活活的替身吗？真不知皇上是无情，还是有情…”
惠贵嫔本就有几分姿色，今日又着了湖蓝色嵌着雪狸毛的团花大褂，里面一袭娇粉的金银红鱼抹胸长裙，更显得容貌精致艳丽。
静妃素日来就沉静，又喜素色衣衫，头上除了七尾步摇，连多于的一支朱钗都没有。
静妃轻轻扬了扬嘴角，道“于语贵妃，皇上是有情，可对涟妃嘛…只怕是此情非彼情了…”
惠贵嫔捂着嘴一笑，道“我看啊，这皇上的宠爱还是不要为好，若是过于盛宠，物极必反，定没有什么好事发生，皇上每月总有几次来我这里，也不至于完全忘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惠贵嫔说完，朝着一侧的婢女要来了暖炉，捧在手中，笑盈盈地看着如月尴尬无色的脸庞，暗自发笑。
“上华宫…”祈阳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如月见状不妙，忙又堆了笑脸，说道“皇上，这大冷天的，别让各位姐姐妹妹们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祈阳轻轻看了一眼如月，方才的浓情蜜意瞬间消散，此时只剩下冰慑人的眼神，轻言道，“朕乏了，摆驾回宫！”
如月的笑意僵在唇角，连忙看向皇后，没了主意。
到了此时，皇后也该知晓了祈阳的心意，只得温言相劝道“皇上，佳人已逝，更要珍惜眼前人啊！”
如月趁机含了泪，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怯怯诺诺地说着“都怪臣妾不好，跟皇上无意提及臣妾爱竹，却没顾及到姐姐也是惜竹之人，这才勾起了皇上的伤心事…”话还未完，如月便开始嘤嘤地哭泣。
这一幕让站在人群后的雅兰咋舌不已，若论情，当属自己与凝脂最好，若论义，如月的父亲却是害死凝脂一家的人，可到如今，人人眼里，却是灵如月成了最感怀凝脂的人…雅兰忽然明白了些许道理，只怕过去的种种，也只是她的机关算尽…
、第八十五章 故人之事
待到人群散去，独剩雅兰一人落魄立于朱雀宫门前，似是脚下长了根系，紧紧地抓住了那一方土地。
“小主，咱们走吧…”辛柳在一旁关切地扶住雅兰的胳膊。
雅兰半晌不说话，眼看着各宫嫔妃的五彩轿辇晃晃悠悠地渐行渐远，而雅兰身后的那一顶灰色小轿格外的刺眼。
跟着雅兰的小太监，叫立邱，还是彼时凝脂在语嫔之位时遣过去服侍雅兰的人，那时候的凝脂与雅兰，就像是两朵并蒂的莲花，相依相缠，各自盛开着。
立邱走上前去，说道“小主，天气冷了，咱们回宫吧！”
雅兰木讷地转过头去，看着立邱一脸忠厚的模样，因得雅兰心中对凝脂的隔阂，立邱这些年在雅兰这里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管雅兰如何责难，立邱却仍是勤勤恳恳地扶持着自己，任劳任怨。
雅兰一想到这里，再加上方才亲眼瞧见如月的虚伪嘴脸，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辛柳见雅兰突然哭了起来，连忙上前，关切地问询着，而立邱却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慌乱失神，急得不知所措，断断续续地问着“小主，小主，怎的了？”
雅兰看着立邱不敢接近自己，却又实实在在关心自己的模样，只觉得歉意与愧疚一同袭来，大步走到立邱的面前，任凭泪水冲刷了脸，说道“立邱，这些年是我委屈你了！”
立邱的身子微微一僵，忽地大力地跪在了了地上，连连磕着头，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主子，主子，奴才不委屈！奴才只要看到主子开心，奴才就开心！奴才知道主子的为人，语娘娘送奴才到主子这的时候就关照了奴才，说主子是这宫中一等一的好人，说奴才跟着主子绝对不会吃亏！奴才也觉得，主子就是一等一的好人！谁都比不上主子！”
立邱说的激动，整个身子在冬天的寒地上微微发瑟。
雅兰连忙扶了立邱起来，感激，歉疚，自责，此时就像被打散的药瓶，横冲直撞在雅兰摇摇欲坠的身体里，“我误会了凝脂，误会了你，自以为是非就是黑白，可到头来却只是南柯一梦，愚人的一场梦！”
立邱不知道雅兰在说些什么，辛柳却知道雅兰在说什么，于是上前两步，搀住雅兰的手臂，温言到“主子，咱们先回宫吧，这里是朱雀宫前，人多眼杂，传些什么出去，也不好啊！”
雅兰凄凉一笑，“我只是这宫中闲人一个，谁会在意于我？”
辛柳紧了紧搀着雅兰的手臂，耳语道“眼下，这宫中，唯一一个能够真心记挂着语贵妃的人，就是主子您了，奴婢相信，语贵妃也希望主子您能独善其身，也不枉费她的一片心呐！”
雅兰哭泣的声音，慢慢地小了起来，一双泪眼看着辛柳，片刻后，才颔了颔首。
辛柳欣慰一笑，“这宫中的冷眼咱们已经看够了，再难熬的日子，咱们也熬过来了，只要奴婢和立邱和主子您在一块，什么样的日子，我们都愿意跟着主子您！”
立邱在一旁也连连点头。
雅兰挂着泪颜，莞尔一笑，随着二人的搀扶坐上了那顶青灰色的小轿，一路颠簸，一路摇晃地朝广安殿走去。
被抛在身后的泱泱大宫，错落有致的宫宇气宇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