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遮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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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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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谁?”一边的仰恩觉得好奇。 
                    “四爷听过么?”子渔说,“‘平社’的四爷。” 
                    “胡孝存?”仰恩有些不解,“他能答应让你采访?” 
                    说完又觉得后悔,他不是瞧不起子渔,只是四爷这人格外低调,若真要接受采访,选的也定是数一数二的大报,点的也是名记,排场是要讲的。好在子渔正在伤心,没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是主任找了关系,费了很多麻烦才联系上他,亲口答应,还让秘书安排时间的。” 
                    虽然仰恩到上海还只是几个月,这四爷的名气却是如雷贯耳了。只是他不出席一般场合的社交活动,倒极少见面。只除了一次,在盛家的舞会上,他是特邀宾客,特别到甚至不与场内任何人打招呼,只在楼上的书房与盛家大爷单独会谈。仰恩记得他,是因为在走廊上穿身而过的瞬间,他叫住了自己,却没说话,只盯了半天便离去。仰恩想他也许是认错人,否则他看着自己的眼光,就太怪异了。 

                    “当面问问他,怎的这么不守信用?他是社会名流,应该还是很看重自己名誉的,说不定再给你次机会。” 
                    “见他哪那么容易?”子渔一发愁,鼻子眼睛都挤在一起,“据说他是上海滩最少露面的大人物。恐怕我还没靠近,就给他的那些白俄保镖给踢回来,那样倒好,省了电车费。” 

                    “你就是这么没出息。”玉书横了子渔一眼,“那就别访了,换个人不行么?” 
                    “总编交代的任务,哪能讨价还价呢?我要是丢了饭碗,玉书你给我个差事做吧!擦桌子洗碗我都行的,薪水多少你看着来就行。” 
                    仰恩给子渔装出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笑了: 
                    “也不是不可能……” 
                    “你认识四爷?”子渔激动地打断他,“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门路!仰恩,你这下真是我的恩公!” 
                    仰恩并不认识四爷,可他倒是有过耳闻,四爷爱好搜集,对青铜器和甲骨文尤为钟情。下周四在上海拍卖馆有一批甲骨拍卖,四爷对那几件文物早就势在必得,定会亲自出马。 

                    “周四我们一起去吧!”那一刻,仰恩的心里想的并不只是子渔的采访。 
                    玉书有些不高兴,子渔对仰恩崇拜的态度让他不舒服,他对仰恩说到底,总是有戒心。他在北平认识的名人也是很多的,那时候连北平的市长想听他唱戏还得排队呢!可光辉岁月总是不长久,他到上海也有几年,凭着多年来学会的本领,人脉关系渐渐地也铺得广了,可仰恩到了才几个月,混得已经比他好出不知多少。他嫉妒仰恩永远高高在上的地位,他生来就带着姓氏的辉煌,他是北平肖仰思无比钟爱的弟弟,他是丁崇学心里默默喜欢的人,他冰雪聪明,给他面子的人数不胜数……他拥有那么多那么多,却又不带纨绔子弟的恶习,让玉书连嫉恨都无从下手。 

                    仰恩隐隐感到了玉书僵硬表情下的不爽快,于是起身告辞。玉书果真不再挽留,却好心地借给他把伞,还帮他打电话,叫了出租汽车。外面雨下得密了,整个城市都显得湿漉漉,处处都在滴水。仰恩也不喜欢子渔对自己的态度,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是故意的,就想要惹玉书不痛快。他刚要拉开出租车的门,一辆黑色轿车从面前缓缓开过,停住,车身给雨水浇得发亮,后排座的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崇学严肃的脸,他简单地说了句更象是命令的邀请: 

                    “上车!” 

                    路上行人并不多,但因为下雨路滑,在外的人都赶着回家,人力车,黄包车,四轮汽车挤在一起,显得乱而喧闹。仰恩本来以为崇学会直接押送他回家,没想到车子驶上另外的方向,兜兜转转间,停在圣母院路跟霞飞路交汇的路口。这里仰恩是熟悉的,刚到上海的时候天气热,跟玉书他们到附近吃过冰。下了车,果然看见马路对面那个叫“马赛”的饮冰室,因为季节变换,冬天也做了咖啡生意,却是不比夏日里门庭若市的热闹了。天色已晚,雨却下得小了,附近一带的霓虹灯亮起来,看得见那牛毛一样细密的雨丝。见崇学要撑伞,仰恩连忙说: 

                    “雨很小,不碍事。” 
                    崇学把伞留在车里,引领着仰恩往前走。他知道仰恩不喜欢闷在家里,才会偷着往外跑,想他大概也是吃厌了厨子的手艺,于是带他来尝尝这里的“罗宋大餐”。上海白俄开的菜馆很多,大都是一道罗宋汤,免费供应的全麦餐包,以实惠招揽生意。但这家菜馆不同,别看店面不大,厨子手艺极佳,菜色精致,酒也是上好,并且只招待主顾,来往人等并不繁杂,档次跟一般的罗宋菜馆简直天壤之别。 

                    店是很小,外面四张桌子,外加一个小单间,里面放着一张桌子。老板娘站在柜台后迎接,似乎跟崇学十分相熟的模样,操一口熟练的普通话与他们问好: 

                    “今天有黑海鱼子酱,和鳟鱼,想怎么吃?” 
                    崇学转头询问他的意见,仰恩只说,“随便吧!” 
                    看来他倒是这里的常客了,仰恩心里有些不解,他知道崇学不是个对吃饭讲究的人,看不出能找出这般好地方,必是下了番心思。老板娘认识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崇学在北平也是大小报纸追访的大人物,名声还是响的。白俄的女人都比较丰满,大冷天穿得也少,半露着胸前雪白的两陀。两人跟着老板娘到了单间,小桌子正好够坐两人,点了两只红色的蜡烛,光线暗淡得有些暧昧。很快,送上来一瓶香槟,放置在加冰的银制小筒里冷藏。仰恩扬了扬眉毛,含笑说到: 

                    “今天什么好日子,要用香槟庆祝?” 
                    崇学伸手拿起酒瓶“砰”地打开,一边倒进仰恩面前细长的酒杯里,一边说: 
                    “非得是特殊的日子才能庆祝?就为今晚喝一杯不行?” 
                    仰恩的笑容扩大,今晚的崇学确是不同了, 
                    “行,那我们就为了今晚干杯!” 
                    轻微的一声撞击声之后,仰恩小小地喝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酒的味道如此,一股甘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说不出的舒爽沿着食道朝整个胸腔扩散着。他本以为崇学抓了他偷跑,少不了要挨顿批评,没想到这家伙竟带自己出来吃饭,还请客喝酒,真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仰恩吃了一块抹了鱼子酱的小饼干,心情更加愉快: 

                    “怎么会想起带我出来玩儿?你又怎知这个好地方的?” 
                    崇学并不喜西餐,只陪着喝酒,见仰恩问出来,便坦白回答: 
                    “知你喜欢西洋菜,平日里就留神。这里是别人介绍,只做主顾的生意,也安全。以后跟玉书出去吃饭,也要注意些,现在上海治安不好,一些来往繁杂客多的地方别去。” 

                    自从纺织业大亨于显荣被流氓绑架杀害以后,上海的有钱人皆是风声鹤呖,纷纷请了白俄保镖,来往也不似以往那般招摇。崇学提过给仰恩派几个士兵过去,可仰恩没同意,说是不习惯。于是他不再坚持,只叫大翠儿多看着仰恩些,没事儿别让他乱跑。可仰恩跟他毕竟是不同的,留过洋,比较能接受西方的东西,而且他还那么年轻,对万事万物多了份好奇心。上海十里洋场,空前繁华,自是想好好认识享受一番,总那么给自己困在万宜坊,倒也不合适。于是索性亲自带他出来,他这一番考量自然是瞒不过仰恩的玲珑心思。相处这么久,仰恩早就习惯了崇学稍嫌木讷的个性,他凡事不好挂在嘴边,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比较孤僻阴沉,仰恩深知,这人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一顿饭吃得安静舒服,边吃边聊,说到子渔要采访四爷却不成的事。崇学想起他爹说的话,顺便问仰恩: 
                    “你认识四爷?” 
                    仰恩的优美手掌端着酒杯浅浅呷了一口,摇摇头说: 
                    “有过一面之缘,但谈不上认识。”于是把在盛家邂逅四爷的事情与崇学说了。 
                    “他好象在打听你。” 
                    “哦?”仰恩回味着四爷端详自己的目光,“打听我做什么呢?” 
                    “不好说。”崇学实话实说,“这人行事原则比较怪,不好调查了。总之你防着些,上海的社会关系不比北平单纯,你要替你姐姐探路,也小心别把自己赔进去。” 

                    如此坦白的警告,倒让仰恩有些尴尬。来之前,仰思确实嘱咐他在上海建些自己的人际关系,“将来恐是要用的着。”仰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事事无知的小孩子,姐姐在原家的地位,和她的野心,多多少少也猜测出些轮廓。虽然没跟他摊牌,却也有意无意地跟他说过,“你是唯一可以跟姐姐并肩的人了,仰恩。” 

                    “我知道。”仰恩倒也不生气,他知道崇学不是那种会拿话来揶揄讽刺他的人,大概是真在担心自己,陷入各界纠纷,不能全身而退。并且仰恩跟崇学之间,完全可以坦诚相见,比较尊重彼此给的建议,绝不会因此结下心结。他们信任对方。“军官学校的差事,你怎的也不接?据说多少人托关系找路子,为的都是那个职位,送到你面前,你却不理会,又是什么道理?” 

                    崇学没想到仰恩的消息这么快,拿起一边的牙签,挑了挑蜡烛的芯儿,火苗“突”地亮了起来,正照上仰恩额头,在那一瞬的光明之间,洁白的象细瓷一样的皮肤,陡地象是块带着诱惑力的磁场,吸引了崇学的目光。他连忙收了心思,把眼睛挪到一边,顺便说了一句:“还在思考,没确定。” 

                    “上海这么好?你舍不得离开?”仰恩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问,句句直指他心里的那块软弱。 
                    “嗯,想在这里过两年消清日子。” 
                    “图清静怎的也轮不到上海吧?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哪里有清静的地方?倒不如去无锡的乡下,太湖边儿上,真是宁静。” 
                    “你去过?” 
                    “旅游月刊上写的,等我有时间给你看看那篇文章,写得好着呢!” 
                    “一个人就没意思了。”崇学这么说,又似乎话里有话,仰恩难辨真假。闷头吃东西,一口西兰花,嚼得稀烂,倒是有些苦涩了。 
                    “嗯,想那么远做什么?你才多大?对社会还没什么贡献,就要学人家隐居了么?” 
                    这么说着,又把话题绕到旅游上,跟崇学相约春天一起去杭州,见识一下人间天堂的优美。这么想着,仰恩也觉得雀跃,自从他来到上海,因为身体一直在恢复之中,并没有去太多地方,连着诺大的城市也没走遍,平日里亲密交往的也就那三五个朋友,想想在北平肆意游玩的日子,对那即将到来的春天颇多期望,不禁多喝了几杯。 

                    老板娘送上咖啡跟尾食的时候,仰恩已经有些薄醉。他酒量并不好,又因为香槟跟红酒掺着喝,有些应付不来。他目送老板娘离开的背影,那浑圆的臀部随着脚步一扭一扭,忽然问道: 

                    “你喜欢我姐姐?” 
                    崇学感到最后一口酒呛进嗓子,他强忍着没咳出来,再抬眼看仰恩,脸色格外红润,嘴角带着弯弯的笑意,眼睛水汪汪地又显得认真,一时间轮到他分不清对面的人是真心还是打趣。仰恩却也没等他的回答,或者说心里总有些怯意,怕直来直去的那人说出个“是”,自己恐怕难自处了。至于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他却没心思去分析,只自己跟自己分析,丁崇学去“会乐里”对那些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高级妓女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怎么会,喜欢,女人? 

                    崇学没让他喝咖啡,只叫老板娘换了杯热的大麦茶上来。喝过之后,淡薄的醉意也没有了。出了单间,发现外头的四张桌子也坐了两桌,其中一位是纺织商会主席毕华年,寒喧一阵才离开。 

                    “你认识的人还不少。”崇学在车上跟他说。 
                    “他去北平的时候,拜访过姐夫,吃饭的时候我也在场,就认识了。算算也是占了原家的便宜。” 
                    车子从南京路出了外滩的时候,雨已是彻底停了,云开雾散,给雨水洗过的天空,象是帐蓝的一张幕,撒满了星星。车沿外滩往北行,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崇学提议: 

                    “怕冷么?不然,下车走走?” 
                    下车时,崇学无声地把他的呢子大衣披在仰恩肩头。仰恩,默默接受,即使没有语言,那沉静的一刻,他清晰地感受着身边的伟岸身躯,如青山般稳重。 

                    晚上四处人都见少,夜色掩盖了浦东工厂的大烟囱,只见“国际饭店”24层楼上的霓虹灯,在清澈的夜色里,闪着朦胧幻象般的光芒。两人肩并肩临水而立,苏州河与黄浦江在脚下悄然汇合,水声孱孱,象是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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