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结识了梁启超等维新人士,经梁启超介绍,他了解到康有为的变法思想
和理论,深为敬服,并自称为康氏“私淑弟子”。同年,他奉父命到南京候
补知府职。此间,他从清末佛学家杨文会“精研佛理”,还着力搜阅“西学”
书籍,并写成了他的哲学代表作《仁学》。同年,他弃官返湘,与梁启超等
人创办“南学会”和《湘报》,积极宣传维新变法。
1898年,在戊戌维新中,谭嗣同被光绪皇帝任命为“军机四卿”。8月
入京,积极参与“新政”,成为维新运动的中坚和最激进分子。在以西太后
为首的顽固势力的绞杀下,“新政”遂归失败。被害前,有人曾劝谭嗣同流
亡国外,他坚持不去,决心以血启迪国人,遗下“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
胆两昆仑”的诗句,慷慨赴义,是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
谭嗣同的哲学著作除《仁学》外,还有《思篇》、《以太说》等,皆收
入后人编辑的《谭嗣同全集》中。
谭嗣同哲学思想的来源和构成比较复杂,充满着矛盾。他早年信仰张载、
王夫之等人的学说,曾“以继衡阳王子(即王夫之)之绪脉”自任。他把“气”
看成是天地万物的根本,说,“元气氤氲,以运为化生者也”。他用“道不
离器”的唯物主义观点,批判了“道本器末”的唯心主义和“器可变而道不
可变”的形而上学理论。后来,伴随着西学对他的影响,他接受了一些近代
自然科学知识和西方政治学说;同时又深受佛学唯心主义的影响。他把这些
同传统的朴素唯物辩证法思想“相蓄并容”,企图糅合中学与西学、科学与
宗教、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于一体,于是形成了他的庞杂和矛盾的“仁学”
体系。
谭嗣同哲学的核心范畴是“仁”。他把本是中国传统伦理概念的“仁”
加以改造,赋予它以哲学本体论的意义。在他对“仁”的诸多“界说”中,
明确地把“仁”视为世界的本原。他说:“仁为天地万物之源,故唯心,故
为识。”所谓“仁”,就是佛教“三教唯心”的“心”、“万法为识”的“识”,
世界万物都是由它变现出来的。而且,“仁者寂然不动”,为“不生不灭仁
①
之体” ,是超越时空的永恒存在。这个“仁”显然是一种精神实体。他还把
“仁”看作是宇宙的普遍规律,认为“仁以通为第一义”,说“通之义,以
②
‘普通为一’为最浑括”。这里的意思是说,“仁”也就是所谓“道”,它
的最首要属性就是“通”,它是将“天地万物人我”化为一体的总法则。谭
嗣同把“仁”抬高到世界本原的地位,并视其为世界的本质和规律,这当然
④ 《孟子微》。
① 《谭嗣同全集》,中华书局1981 年版,第292 页,以下简称《全集》。
② 《全集》,第291 页。
… Page 80…
是一种哲学唯心主义。
那么,“寂然不动”的“仁”何以能派生世界万有,大千世界又何以能
体现“仁”的本质?对此,谭嗣同从当时西方自然科学中吸取了“以太”说,
把物质性的“以太”作为绝对精神实体的“仁”通向现实世界的桥梁。他说:
③
“仁以通为第一义,以太也,电也,心力也,皆指出所以通之具。”即“以
太”、“电”和“心力”是“仁”所以能“通”的工具。在谭嗣同看来,这
三者尤以“以太”为最基本工具。他认为,“以太”之所以能成为这种工具,
就在于它的特殊性能,就在于它是“通”的物质承担者。因为“仁”虽是世
界的根源,但“仁”只有借助“以太”才能产生世界,“仁”的本质也只有
在“以太”构成的现象世界中才能体现出来。
从谭嗣同上述思想来看,有其合理之处。他在具体说明世界的统一性问
题时,实际上是把物质性的“以太”看成统一的基础;他关于“仁”的本质
就在“以太”构成的世界之中、二者不可分离的观点,实际上是说,道不离
器,道就在器中。这些是唯物主义的合理因素。然而,在谭嗣同的哲学体系
中,“以太”只不过是“仁”的工具而已。他甚至宣布:“以太者,亦唯识
①
之相分,谓无以太可也。”所谓“相分”,按照佛教唯识宗的说法,它是人
的主观意识变现出来的一种假象(“相分”)。这样他就把“以太”说成是
“心”或“识”的产物,进而认为“惟一心是实”,“一切惟心所造”,“心
之力量,虽天地不能比拟,虽天地之大,可以由心成之、毁之、改造之,无
②
不如意。”这就完全否定了客观物质世界的真实存在,把“心”或“心力”
当成了决定宇宙万物的本原。
为了论证变法维新的必然性和必要性,维新派都强调“变”,反对封建
顽固派的不变论。谭嗣同的哲学思想也具有这一时代的特征。
谭嗣同认为,“日新变化”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现象。他说:“天
不新,何以生?地不新,何以运行?日月不新,何以光明?四时不新,何以
寒暑发敛之迭更?草木不新,半缛者歇矣;血气不新,经络者绝矣;以太不
③
新,三界万法皆灭矣。” 在他看来,天地万物无不变化更新,否则现象世界
的万有都会灭亡。人类社会同样如此,否则就会亡国灭种。他认为,欧美之
所以强大兴盛,就在于它们及时地建立了资本主义。日本由衰而兴是因为它
效仿欧美,实行了变法,而亚、非、澳洲一些国家沦为殖民地,是由于它们
死守古制而不改。
那么,这种“日新变化”是怎么产生的呢?谭嗣同把它归之于“以太之
动机”,即“以太”自我运动的契机。他说:“日新乌乎本?以太之动机而
①
已矣。……以太之动机,以成乎日新之变化,夫固未有能遏之者也!”他认
为,以太的运动引起了万物的生灭,万物的生灭引起了天地的日新、历史的
变化,整个世界都处在生灭发展变化之中。他还以电的正负两极来说明“雷”
的产生,试图解释宇宙万象日新变化的根源在于“以太”内在矛盾的“异则
相攻,同则相取”。他说:“独不见夫雷乎?虚空洞杳,都无一物,忽有云
③ 《全集》,第291 页。
① 《全集》,第331 页。
② 《全集》,第460 页。
③ 《全集》,第318 页。
① 《全集》,第319—321 页。
… Page 81…
雨相值,则合两电,两则有正有负,正负则有异同,异则相攻,同则相取,
而奔崩轰■发焉。”②
我们可以看到,谭嗣同的上述思想充满了辩证法的内容,他看到了从自
然界到人类社会都处在不断运动发展之中,并意识到运动变化的根源在于其
内部的矛盾对立。这是很深刻的。尤其可贵的是,在说明事物矛盾斗争时,
他吸取了近代西方自然科学的成果。在说明社会历史的发展变化时,已不局
限在中国封建社会朝代替换的范围,而是放在世界近代史的广阔背景中,放
在时代大变革的潮流中进行考察和阐明。这表明,谭嗣同在很大程度已超越
了中国传统辩证法的猜测性和素朴性。
但是,由于谭嗣同“仁学”本体论的唯心主义前提,使他未能把辩证法
贯彻到底,最终陷入了相对主义。为了证明“仁”之所以是世界的本质,是
永恒的存在,他提出了相对主义的“微生灭”说。在他看来,“以太”及其
所构成的现象界,始终处于“旋生旋灭,即生即灭”的“微生灭”状态中,
没有任何相对静止和质的稳定性。他认为,正是事物的这种“微生灭”,使
得事物的一切界限和差别都成为相对的,转瞬即无的。他说:“生与灭相授
之际,微之又微,至于无可微;密之又密,至于无可密。夫是以融化为一,
①
而成乎不生不灭。”这就是说,生灭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可以说没有差别,
生灭也可以说是“不生不灭”,它们可以直接同一。
在“微生灭”说的基础上,谭嗣同提出了“破对待”的观点。在他看来,
既然现象界的事物都是处于变易不居的“微生灭”状态中,一切差异和矛盾
只是相对的、暂时的,那么,差异和矛盾——“对待”也就只是虚幻的假象
和人为的概念 (“名”),即“对待”不是事物的本质,而是人们主观妄生
分别出来的。他说:“对待生于彼此,彼此生于有我。”所以,“一切对待
之名,一切对待之分别,淆然哄然。其瞒也,其自瞒也,不可以解矣。”②
这就是说,因为人们存在着“我见”,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和观点看问题,于
是就被现象界虚假的对立所蒙蔽,而自相蒙蔽起来。于是,谭嗣同提出,只
要主观上不起“对待”,则“对待”当“自破”。显然,谭嗣同这种对差异
和“对待”的看法,是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的。其根本错误在于片面地强调
事物的变动不居,夸大事物差异存在的相对性,视“对待”为虚假,企图根
本超越和避开矛盾,将客观矛盾予以主观消解,去寻找永恒的实体。这在一
定程度上反映了刚诞生的民族资产阶级在社会矛盾面前的软弱。
对于如何认识神秘本体——“仁”,谭嗣同提出了他的主观直觉主义认
识论。
在他看来,由于“仁”的本质就体现在现象世界之中,因此,要认识“仁”,
①
就必须学习自然科学,“言进学之次第,则以格致为下学之始基 ;就必须首
②
先弄清“以太”的体与用,“学者第一当认明以太之体与用,始可与言仁”。
然而,谭嗣同又认为,以感觉经验为基础的自然科学只能认识现象世界,只
能认识相对真理,而不能完全达到绝对真理——“仁”的把握。之所以如此,
② 《全集》,第519—520 页。
① 《全集》,第314 页。
② 《全集》,第316 页。
① 《全集》,第354 页。
② 《全集》,第259 页。
… Page 82…
谭嗣同认为是人的感觉能力极其有限所致。他说:“仅凭我所有之五(指五
③
种感官),以妄度无量无边,而臆断其有无,奚可哉?”在他看来,仅凭五
种有限的感官不可能把握无限的世界,即使辅之以科学仪器也不可能;而且,
由于事物是“旋生旋灭”的,人的感官只能经验到事物的“已逝之影”,“已
逝之声”,而不能感觉到事物的真实情况,“其真形实万古不能见”,“其
④
真声实万古不能闻也”。他还认为存在着人的“思力之所必不能到”的领域。
总之,谭嗣同认为凭借感官和“思力”去认识世界是根本不可能的。这样,
他就通过相对主义而陷入了不可知论。
既然人的感觉根本无法达到“无量无边”的无限世界,于是谭嗣同提出,
必须超越现象世界,抛弃感性经验,采取直觉主义的体悟,这样才能达到对
绝对真理“仁”的把握。他说:“苟不以眼见,必以耳闻,不以鼻嗅,不以
舌尝,不以身触,乃至不以心思,转业识而成智慧,然后‘以多相容’、‘三
⑤
世一时’之真理乃日见乎前。”即如果不用五官去感知,不用“心思”,只
要进入佛教唯识宗所谓“转识成智”的精神境界,直接去体悟,就可以一下
子把握绝对真理。他还认为,体悟了“仁”的真谛,也就是认识的终结,“业
①
识转为智慧,是识之终矣”。这样,谭嗣同就完全陷入了佛教神秘主义的深
渊。在此,他主张用闭目塞听、杜绝心智的方式去体悟真理,无疑使认识成
了无源之水;他所主张的“一多相容”、“三世一时”的真理,是一种将矛
盾和差别主观消融的境界,没有任何客观性可言,实质上是杜撰出来的;他
强调顿悟作为认识的最后归宿,这不能不使他堕入唯心主义。
基于这样的认识,谭嗣同在知行观上极力主张“贵知不贵行”,否定“行”
在认识中的决定作用,否定“知”的来源。他说:“吾贵知,不贵行也。知
者,灵魂之事也;行者,体魄之事也。”他把“知”和“行”割裂开,说“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