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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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念尘音-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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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们应声而动,虽然是我下的令,但是看见命令被执行还真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它们只是稍微放松了一点,她又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看上去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那棵粗壮的大树被她晃得叶子哗啦啦直往下掉,落了她和船长一身。不得已,藤蔓用回了原先的力度……
“炼青葵,听我号令!”船长不慌不忙,只是提高了音量,但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看似……情况棘手。
“静!”王大声喝令,仔细观察着青葵,没有再等待,马上叠加第四道命令:“冥主在此,督道青葵,服主之威,听我号令!静!”
很慢很慢地,青葵终于似乎很不情愿地渐渐安静了,她好像一下子放松,脑袋耷拉了下来。
“炼青葵,听我号令。”王第五次说道,终于舒了一口气,口气和缓多了:“睡。”
她服从了。刹那间,四下里安静极了。我仿佛听见了她细微急促的呼吸声。
“这样行了吗?!”我急切地问。
王朝我笑了笑:“没有,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没开始。”王走到青葵面前蹲下来,疼惜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光服从我的命令她是得不到真正的休息的,如果醒来了,只会还像刚才的那样。阿尘……”他看着我,“等一会儿我要念的东西,是一种很危险的禁咒,它的糟糕之处在于,施术者即使没有任何法力也能生效,虽然有一点还好——只有当施术者清楚那是做什么用的和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它才会生效……不过也好不到哪去,你最好忘掉,或者永远都别念出声音来,知道吗?”
我心里一抽,这个怎么那么像“莫念尘音”?!我很害怕,但还是说:“好。”其实我完全可以躲进屋里不听的,但是……我就是像生了根一样地留在原地。
“阿尘,你在不决心要用时,不要念出这个禁咒。”王说,我知道他又下了禁制,但是——这次怎么那么奇怪呢?他说“不决心要用时不要念”,而没有说“禁止”我念啊!
然后,王凑得很近去查看青葵的神色,像医生在观察着病人,随后,他站起来,面对着昏睡的青葵,凌厉而坚决地朗声道:“像风,像水,像光芒一样自由!”

什么?!!这是禁咒!!这看上去像是小学生会写出来的作文里的句子呀!

但是我来不及想更多——
一股浓雾一般白色泛光的东西从王的体内猛地冲出,撞进了青葵的胸口,青葵浑身一震,好像被法术激醒了,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但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而船长,像是撑不住猛烈的反作用力冲击,向后滑了一步,在草地上划出深深的一道泥沟。与此同时,法阵发出惊人的“噼啪”一声,像是燃烧的柴火爆裂,“腾”地一声蹿起了四五米高的火焰,将他们挡在了里面,我吓得尖叫一声,往后一缩,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大门。
……他们……不会被火焰吞没了吧……

此后,一切平静下来。
虽然我很不敢相信,可我看见的就是给我这样的感觉。不管水面下实际上是怎样的波涛汹涌,水面仍然一副平静景象。

……火焰降下……还好,他们安然无恙……也算不上无恙——青葵仍然被捆在树上,但是表情放松很多,跟之前相比简直可以称之为平静,尽管看上去还是一动不动,茫然而又了无生气。船长在青葵面前垂手而立,神情专注而严肃,显得分外奇异,令人恐惧。他们两个一直一动不动,就这样子,一直面对面地……仿佛对峙。
尽管我觉得有这种感觉肯定不对,但是我就是没有办法驱除心中对此的想法——
——就像是——对峙。

偶尔,藤蔓会像蛇一样让人不舒服地扭动着,从青葵身上游下来,然后,又有另外的藤蔓再度像章鱼的触手一般爬到青葵的身上,再度毫不放松地在另一个地方紧紧缠绕着她……每次看到这一幕,我都会替青葵感到毛骨悚然,连带着我自己身上也起满了鸡皮疙瘩……它们——它们好像在换班,而且好像也知道一直缠在一个地方,会损害她的健康……
这是什么呀……这一切究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懂,来了这里这么久了,我还是不懂。

船长对青葵的控制,竟然持续了一整夜。一直静默,连植物们都寂然无声。这期间,也没有人来登门拜访,时间似乎静止下来……我呢,竟然能用一个那么不舒服的姿势,在门边打起了瞌睡,最后还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我感觉有人在敲门。我一激灵赶紧睁开眼睛盯着前方,耳朵警惕地听着。
“笠光,青葵的导师。”他说,但门纹丝不动。看来我锁的门还是有用的!那就是说,我钻空子的方法是对的!
等了半天没有动静,笠光疑惑地说:“青葵?是你吗?你干嘛把门从里面锁住?”
“不是!我是阿尘!”我大声叫道,“门是被我锁住的!”
“为什么?”他怀疑地又敲着门,问,“里面还有谁?”
——为什么?还有谁?
我扭头看了看王与青葵——能说吗?
“还有王和青葵。总之——是王的命令!我不能说,也不能开啊!”我无计可施地大声叫嚷,紧张地看看他们两个。我们喊得那么大声,他们两个却没有受到任何惊动,仿佛静止在法阵中,压根没有注意到我。我担心地等着笠光的回答。
“好吧。”笠光迟疑了一会儿后,让步了。我就知道!我赌赢了——我就知道把王搬出来是有效的,不知道笠光什么时候才会质疑权威……哎,受不了。比我更惨的,大概就是青葵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脸靠在了门上……
我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动静,这是这一晚这里头一次有动静,我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
王面对着青葵跪下,口中不知吟诵着什么。随着他一声严厉的低喝如霹雳般炸响,法阵再度爆裂开来,毒蛇信子般的火焰张牙舞爪地舔舐着高空,然而只一瞬,法阵毫无痕迹地熄灭,藤蔓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号令,从上往下渐次松开……
青葵毫无意识地从树干上滑落,伴随着一声压到树叶的轻响,倒在树的脚下。
船长凝视着她,缓步走过去,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走到青葵身边,他似乎已经精疲力竭,就地坐了下来。然后,他很轻柔地把他昏睡的部下拉到自己怀中,最后一次说道:“炼青葵,听我号令。”
他顿了顿,似乎之前还没有准备好,“醒。”
一开始没有任何动静,我正在怀疑是否像她不愿意服从他“睡”的命令一样,也不愿服从他的“醒”,但最后,青葵终于如初生的小兽一样动了动,微微睁开眼,从缝隙中瞥了船长一眼。然后,她的头往后一仰,就虚弱地枕在他的臂弯中,全身心迫不及待地投入了真正的睡眠。
“小青,对不起,”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失神道,声音充满内疚与痛苦,“思仲说得对,我不能像逼迫机杭和少敏一样逼迫你……是我的错……是我方法不对……你不适合……你们每一个都是,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人这样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伤悲,提到机杭和少敏这两位青葵的前辈,数百年前的督道时,他泪如雨下……
不知道,青葵知不知道。
随后,船长也疲惫不堪地倚着树干睡去。就连我去找出青葵的衣服给他们披上的时候,他们连个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的样子,就好像风暴过后,难得的安宁平静。

青葵沉睡了一天一夜,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有变过。船长也就陪着她坐在草地上,毫无怨言地,抱了她一天一夜,同样一动不动。
对于外界来说,他俩就像又失踪了一样。
再有人来叫门,我都一概不应,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见门不肯开,以为是屋主又加强了保护措施,无人在时即使有授权也进不来,也就走了。期间有修篁,思仲,陌念和“委员会”的人,委员会还没有解散,也想听听这边的意见。陌念是来找我的,不知为什么,只是因为直觉,我也装作不在。
八月还没有结束。这也就意味着笠光还是摄政王。

青葵苏醒,毫不犹豫地吵闹着要回现世,一秒钟也不愿多呆,甚至不愿意搭理船长。船长在青葵醒来前的五分钟把她放到了地上,所以青葵不知道船长这一天之前的举动,但是她在醒来时发现船长就在一边盯着自己,还是露出了别扭的表情。她只是在要求暂停供职时跟他说了几句话,并且一定要放假放到九月份。我能看得出这一次她真的给吓坏了,甚至忍着强烈的欲望,没有去问船长她自己的情况。
她还要我送她回现世。
“为什么?”
“我打死都不要再用法术了啦!”青葵大吵大闹,“对了,你不会的是不是?我去找别人……”
说罢她风风火火地跑出去,我看着很悬,她怎么看都是一副大病初愈的虚弱样子,我忍不住大喊起来:“青葵你慢点儿!”
“出问题的是魂魄!阿尘,你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身体!”青葵不耐烦地说,风一样地奔了出去。“回见!”

出问题的是魂魄。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真正意识到那天晚上,船长到底做了什么,青葵又承受了什么。
那时我相信了,这会儿世界上真的有“绝对信任”这种濒临灭绝的东西存在。只是那个时候,这个虚弱的“绝对信任”已经死亡。
船长这晚用的的确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禁咒,是释魂术的一种。当然是他本人列它为禁的……他将自己的魂魄打散一部分,分离出去,去控制另一个人的魂魄……不论是船长还是青葵,都危险得不可思议……他有可能再也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收回这一部分魂魄,她则有可能永远丧失自我和主动权。他们只有对对方绝对信任,自愿配合,而且非常默契,才能抓住那一点点小小的成功可能……这种法术之间不允许有任何犹豫和怀疑存在,稍有差池,王与青葵,都将万劫不复。
然而,船长却选择这这么做了。
据我所知,还不止一次。

下界。
修篁家门外。

解铃还须系铃人……

青葵在这熟悉的地方站定,抬头仰望门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面对着紧闭的石门,默然静立。
几个执事从身旁经过,认得是青葵,也完全不敢打招呼,不敢惊动她,只是在心里疑惑,猜测,为什么时间宝贵的督道会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修篁是她的导师,莫非她是被修篁罚站门外?
青葵感到身后执事的目光,却全然不在意。她轻轻地笑了笑,待巷中无人,她轻触门扉,自报名号。
“我是青葵,修篁永远的弟子。”

门几乎马上打开,可屋里却寂静仿佛全无人烟。青葵环顾四周,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般景象。她任石门在身后自掩,自己则像没事一样踏入庭院。
她慢慢走着,不疾不徐地朗声道:“修篁导师,你在忙吗?”
并没有回应。青葵也不期待马上的回答。她继续说着,声音传遍整个院落。
“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就现在这里等了。”
不是威胁,不论怎么说,青葵的语气都让人不忍心往那边去想。
青葵顺手拂过一丛丛植物,带着枝条轻轻摇晃。谁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她究竟花费多少工夫去竭力控制自己混乱的心神,纵使冥王使用最危险的禁咒替她勉力压制,此时,依然是她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然而,她所说出的话语,却依然轻柔。
“只有我一个人来了,尘音没有来。尘音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你叫她保密的事情也不是她泄的密,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而这些事情,本来我知道,不也不奇怪吗?一直以来,需要提防的人,是我。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捉摸不定。”
青葵没头没脑地说,似乎非常有把握,修篁会听见。
“——我很想你,我想见你,我想跟你说话,修篁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从我那天回来说了那句该死的话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那是实情啊!我现在也不认为我需要收回那句话,但是那是实情不是吗?即使你觉得你那时不替我了结是错的,但你也没有像一般执事那样把我报告给上面啊!你为我犯了重罪,修篁,我怎可以无视这个!”
青葵的语气带上了可怜兮兮的祈求。她搂着一棵老树的树干,向着屋子的方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请你不要躲着青葵好不好……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请你不要躲着青葵好不好……青葵想见你,青葵想要和你说话……”
无泪,却是哀泣。

修篁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出来,决定既然装作不在家就要装得像一些,彻底装下去。
“青葵不在乎那十多年的时光你干了什么,知道你在注视着我,我一点都不生气,因为在思仲出现之前的黑暗时光里,我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看着我,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但至少我知道你并不心怀恶意。我那时虽然认不出你的样子,但是我总会告诉自己,如果我在一个什么发臭的墙缝角落里死去,至少不是在连世界一都无所知的情况下死啊……至少还有人知道。我对此永远心怀感激。”停了停,她继续说道:“除了哥哥,没有人会看我第二眼……我多么怕被世界遗忘!——我发现我们对同一件事情所想的东西还真是不一样……喂,修篁,我拜托你了啊……我跟霜钟前辈闹翻的时候,笠光导师给我指派了很多新的导师,没有一个人敢收下我,也没有一个人我愿意接受……可是你许我跟从了你呀!因为我认识你!我认得出你!我记得那种感觉!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小时候我是认不出你,但是我们这一族——我是说我们这些天赋者,都是很敏锐的——这前前后后也有十多年啦,我在我那边已经是法定成年人,我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地倚着老树坐下,双手抱着膝盖,仰望着树梢叶子在风中静静飘摇,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修篁啊……
“可是,老师,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呢……人前人后,我从来都不勇敢,一点都不。你以前见到的那个畏缩的小孩一直都在,但是现在我知道什么时候必须看上去勇敢……我会冲到最前面,即使我害怕我叹息着,我也觉得应该那样,不是你们命令我必须这样,而是我自己愿意。世界上没有人能驯服我,我服从了是因为我心里也有起码一丝丝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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