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葵眨眼,幅度很小地一点头。身边除了卢信,可都是同班的同学呀!
“……谢谢你。”
青葵又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地一点头。
“我要去找晨翼渡导了……”卢信这样说道,声音轻轻的,“非常感谢你……我走了。”
青葵不能说话,只好再次点头。卢信看见她眼里的悲悯和欣慰,突然失声而泣。他胡乱地冲青葵摆了摆手,没有看她,冲出了教室。
这晚,青葵接到王的命令,要她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回下界,找他当面述职。
青葵在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后返回下界。第一节晚自习过后值班老师大部分都下班了,就算有留下的,也不会再去班级巡视,学生们相对可以比较自由地——违规。
她来到王的办公室找到王,赫然发现王面前的桌面整整洁洁,他坐在桌后像是什么也没干,就光等着她来一样。
青葵立在他桌前。
“坐。”王只说了一个字。青葵有点紧张,她在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觉得椅子有点冰凉。这种冰凉反而提醒了她,让她夺回自控,平静下来。
“我知道你大概会现在来,不会拖到十二点,所以在等你。”王瞟了青葵一眼,解释道。
青葵点头,把双手放在腿上,正式地坐着。她的转换身份进入角色的速度非常快,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一分钟前是不折不扣的高二学生,此刻已经完完全全是冥王的部下了。
王将桌面上的纸笔推过来,说:“本来想叫你述职,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直接写成工作报告吧,比较省事,免得你要重复两遍。”
“现在写?”青葵将纸笔拉到自己面前问。
“对,就坐在这里。你写完我还要跟你讨论个事。”
青葵只好大方地拿起笔开始写。这种报告她已经写过也见过很多,早已驾轻就熟,当着王的面写也没什么,比这更让人不舒服的事也经历过很多,尤其在潜修之后。王双臂交叉支在桌面,目光一直跟着青葵的笔左右移动。
写了一个晚上的作业,现在还在写作业……青葵偶尔走神想道。
终于提交了一份清晰简洁的报告,王大概在青葵写的时候就已经倒着看完了,这会儿把它抽走,很快扫了一遍,就说:“你其实几乎什么也没干。”
“呃?”青葵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做的事很简单。”
很简单?是说我头脑简单,思维太直线了,没有全面考虑;还是说我才用的处理方法很简单——不合常规?可是他前一句不知是不是批评的话是说我什么都没干……
青葵摸不清王的态度,只好道:“能简单,就不用太过复杂。”
王只“嗯”了一句,然后将报告压到一个看上去很庄重的大镇纸底下,“你最近两次处理的都是预外死亡事件。我让你自己去,凡是处理‘预外’的任务,原则上是你可以自己决定的。关于‘预外’,我也没传授给你太多,但你好像自己摸索出了应该怎么做。我很少让你去处理‘预外’,因为我不想让你在这方面耗费太多精力,这个较之其它的事情,显得稍微次要些。但全职的督道,比如说你的前任少敏,没有在现世的身份,小小年纪就早已游刃有余地负起督道之责——我知道你不行,你在现世生活压力很重,但实际上,处理‘预外’不是你该放掉的事,我在想办法改变这种局面。”
青葵认真听着,想知道王说这个是在为什么做铺垫。
“我想先看看你的处理。两次,我都想用映术看你是怎么做的,但我要不没空,要不忘了提前问你,所以两次我都没看成,你现在有空让我看吗?我旁观。”
王一说“旁观”,青葵就明白了。幸亏王自己明说了要旁观,不然青葵还不知道敢不敢答应呢!她可不知道她当时想的那些事,封环决定保留下了什么。
“好。”青葵回答。
“嗯。那是你操作还是我操作?”
“我来。”她唤出引职封环,封环再度呈现首尾相衔的蛇形,青葵让封环变大,王已经很有默契地伸出左手握着青葵的手,让青葵把封环也套在他手上。小蛇松开自己的尾巴,绕着他们的手游了几圈,牢牢地缠住。
青葵说:“王,我们先看今天的可以吗?比较容易调出来。”
“行。”
于是青葵闭上眼集中精神,布下法术。
“暂停!”王命令道,青葵只好遵命暂停。青葵以这种方法唤出封环里的记忆,是得和王在同一角度一起再经历一遍的,她所看见的也就是王所看见的。这种形式存下的记忆中,时间的流逝感不与外界相同,他们看完与今天有关的记忆也就花了几分钟时间,快得让青葵在停下来后头晕目眩,而且青葵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也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毕竟要看的是王,青葵不敢去讲究太多,以免王骂她不利索。
“怎么啦?”青葵闭着眼睛问。
“你真的简单到像报告上写的一样!”王说。
青葵忍不住在法术进行中睁眼瞥他,感觉自己受了冒犯,也隐隐感觉了王的猜疑:“当然是和报告上一样啊!”
——我难道能不如实地写吗!
“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话,真正用于处理事件的法术也只有两个,一个是瞬移,一个是映术,都是极基本的,不论什么任务都会用的常规方法,其它什么也没干。”
“不止,我还给你寄了信来着。”青葵观察着王的表情,忍了又忍,还是说:“老大,你是觉得我做得太差了吗?你说我‘很简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摇了摇头,微笑着说:“不是说你太差,我是说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像督道,思考方式也不很像。”
青葵还是一脸困惑,“愿闻其详。”
“如果是我,我不会想到要去这样打电话,我觉得我会找到那个女的给她下暗示,让她像梦游一样去找到那封信——”
青葵马上指出:“不行啊,我不会隐身,那时是下班时间,在大街上难道我能下暗示吗?”
“——其次,我也有可能就那样把信丢在桌面上,在她们发现、看完之后修改她们的记忆。”
“不行啊,修改记忆的法术有风险嘛,我不想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而且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我不会隐身,给她们修改记忆之前该呆在哪儿,修改完之后又该何时逃走?”
王说:“不会隐身,有别的途径可以避开隐身,所以我说你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像督道嘛!——好了,先别说了,打开第二段记忆!”
青葵只好放弃开口,重新闭眼继续刚才的法术。
青葵刚看见回忆中的自己抱着孩子,大喊“淅蔚”,面前的王毫无预兆地就开始放声哈哈大笑。青葵虽感莫名其妙,但依旧保持镇静,一直到她结令完毕,收回封环,这才满脸疑惑地睁眼,仔细瞧着王。
“……哈哈哈……你们真是太可爱了!……”王一边笑一边摇着她的手,“霜钟说完话的那个反应、你最后说那句话时的表情、还有你和阿尘两个人对吵的话……哈哈……”
青葵明白了几分,脸随之涨得通红,王还在继续笑,甚至笑得开始很没样子地捶桌子,青葵知道这会儿王已经没把他自己看作是像之前一样在工作状态了,于是便恼羞地大声叫:“我和尘不是吵架!淅蔚——淅蔚!有什么好笑的啊!”
“小青……你的表情、你和阿尘对吵的话……真的、真的很欠打,若我是阿尘,我一定、一定……”
青葵扯着嗓子压过王的笑声:“淅蔚!有人在敲你的门!”
“你、你让他进来……”
青葵只好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跑去开门。
——结果,当尘音和霜钟走进王的办公室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景象:王一边大笑一边捶着桌子,青葵穿着校服站在门边,看着他们,脸色发绿。
青葵和尘音对视一眼,又扫了一眼霜钟,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和他们的一样难看。尘音眼睛瞪得像乒乓球,看看王又看看青葵,无限错愕,而霜钟的神情,分明在表达强烈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霜钟走近几步,讷讷出声:“王,你之前约见我?”尘音跟在霜钟身后,抽空直盯着青葵,无声地问了一大堆问题。青葵冲她撇嘴,表情滑稽地苦笑。
“噢,是了。”王在他们进来后渐渐止住笑,然而脸上仍是留着笑意。
看见霜钟青葵想起什么,于是赶紧□去问:“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行,你留下!我话没说完!”王马上说,让霜钟和尘音在青葵刚才坐的地方坐下,“暂时没你的事,你和尘坐在那里等一会儿。”
青葵顺着王指的地方望去,见房间边上书架和一个放满大小各异的法器的架子旁边有大概是让客人坐的椅子,只好走过去坐着,尘音刚坐下,听见王刚才的话里包括了她,便也只好重新起身,来到青葵身边坐下。
“你刚才和王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把他逗成那样?”尘音见王忙着和霜钟说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知道了大致内容后,便悄悄地问青葵。
“没什么。我可没觉得好笑,是他神经搭错线了。”青葵的语气明显表示她不想提,因此尘音也就不好再问,没事做,只得又听听王他们说话。实际上,青葵正在仔细听。不过只是王让霜钟再收一个受习而已,并且这个学生是已经拜过师而且到了实习阶段的,只是慕霜钟之名,希望转师,更神奇的是,这个学生原来的老师,也是霜钟的弟子。
这个弟子觉得自己老师太好,让自己的弟子也去跟自己的师傅?
青葵和尘音听着,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差不多就要谈好了。这时,干坐了半天的尘音又问青葵:“我为什么也要来呢?”
“而且还不让我走。”青葵耸肩这样说。当然她不是干坐的,她在思考之前与王的谈话。王说他在想办法改变她没空处理“预外”的局面,而青葵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抽不出空来处理的,但刚刚她看见尘音,脑子里突然掠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尘音不是不想当渡导但又学了所有的渡导术吗?她在很久以前也自称是青葵的助手,那天在海边尘音的反应也给了青葵一些启发……
青葵原先比尘音还要固执,让尘音稍微改变一下想法,大概比当初降服青葵要容易得多吧!
“尘音,我想到一件事。你不想当渡导的话,回来给我做助手好不好?”青葵直问。
“青葵,我一直没觉得我不是你的助手。”尘音腼腆地拐着弯说。
青葵说:“不是,这次我不是随便说说,我是认真的。”
尘音看着她。青葵严肃地重复道:“我是认真的,我想让你做督道协理。”
尘音的神情也认真起来,问:“是干什么的?”
“具体到你这里,我想让你帮我处理预外死亡的事件。”
尘音吃惊地张大嘴,看见不远处的王和霜钟,又急忙压低声音,“啊?我能吗?”
青葵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我没问过王,不知道。我只是假设,如果让你来专职处理这个,你会不会不想干?”
“不会!”尘音急忙说,声音充满着难以置信,“天哪,但是我不相信督道的工作船长会同意别人来做!”
青葵没理她的后半句话,“你说不会,是真不会?我提醒你,处理‘预外’也是常需要引渡的!”
“可是总比我现在好!我现在每天都——”尘音刹住口,眼睛瞟向霜钟。
“可是我不放心你诶!”青葵暗暗地激将,“上次在海边,我要引渡一个预外亡灵的时候,你不是激动得想把我骂个半死吗!”
尘音一脸尴尬,“呃——”
“——如果你协理这个,我怕你会不顾处事原则!”青葵紧接着上面的话飞快地小声说。
“青葵,阿尘,来!”王突然叫了她们,她们只好暂时住口,走到他们那边,按吩咐坐下,王让尘音和霜钟一起坐在他的对面,但让青葵坐在他身边那宽大的椅子上。这样一来,只要青葵不想扭伤脖子,抬头的时候就必然会直视着尘音和……霜钟。
“嗯。霜钟,还有一件事。”王看着他说,“你阿尘这个弟子,现在学到哪儿了?”
“学完了,现在正在实习。”
王点点头,“到她出师时,你有什么打算?”
青葵抬头,见尘音正紧张地看着自己,就向她宽慰地微微一笑。
“这……”霜钟在这一点上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众多弟子王从来都不像今天这样过问,唯独阿尘这次,让王把他们都叫到了办公室来,这其中肯定有不能让他依往常的旧例的缘故了。“……这要看大渡导和王有什么安排。”
“嗯。”王满意地一点头,又转向尘,“阿尘,你在学习渡导术的时候,有什么感到特别困难或者特别抵触的地方吗?”
“预阅,”见王询问,尘音脱口而出,“预阅。我无法学会!”
“这不碍事。”王说,“还有吗?”
尘音迟疑了一瞬,还是说:“……没有了。”
霜钟看着她,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但并没有打算开口替她说话。青葵也盯着她,尘音躲开了青葵的目光,但青葵一看就清楚了。
“王……”青葵插嘴道,侧过身子好望着他。
“说。青葵。”
“阿尘她不喜欢总是引渡,她跟我说过很多次,她——”青葵停下,看了看尘音的表情。
王问尘音,“是不是?”
尘音刚才不敢自己说出来,这会儿连忙答:“是!”
“说完。”王推了推青葵的胳膊。
青葵只好说:“有一次我开玩笑地问她将来去做建筑维修或者污水处理好不好,她还很感兴趣呢!”
王笑了一声,“阿尘,你真是……”尘音的头埋得更低了。
王说完后没再出声,目光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其它三人也没讲话,顿时屋里一片安静。霜钟很想问王到底要说什么,但他又不好开口,而尘音干脆用询问的目光直盯着青葵,想让青葵问问,无奈青葵不是沉不住气的孩子,对尘音的表情无动于衷。
“青葵。”王说。青葵转头望他。“他们来之前,我正在跟你讨论你的工作。”
“是呀。”青葵道。
“我正说我正在想办法改变局面。我今天叫阿尘来,其实正是为了这个目的。”除了青葵,其它两人都没听懂“局面”暗指的是什么。青葵则微微惊讶起来。王转向尘音:“尘,我考虑让你协助青葵,处理预外死亡的事件。”
“呀!”尘音发出一声惊讶的锐叫,又看看王看看青葵。青葵也有些惊讶,但不像尘音那样吃惊。尘音大叫:“青葵,你不是说你没问过王吗?!”
“我是没问过!”青葵马上澄清。
王问:“你们俩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