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萦皱着眉:“我没怎么叫过……”
话音未落,亡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大概是刚才休息了一小会儿,现在又有力气了,亡者猛然一挣掀开了康润,向扶萦直扑过去。青葵实在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扶萦的名字冲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亡者。
——不能用督道的方法,千万不能用督道的方法!
“扶萦!你去看着刚才那个人!”青葵冲扶萦大喊。
“小凡,你行不行啊!”扶萦一直觉得在她面前的青葵是个柔弱的女孩,此刻青葵的举动忽然让她不知所措。然而青葵没空回答她,最大众的处理方法就是使用安镇咒文,于是青葵集中注意力开始吟唱。
她刚吟出一句,康润和扶萦就看见那位妇女的动作开始变慢。她随着青葵平静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终于停止挣扎,温顺地软倒在青葵怀里,泪如雨下。
康润和扶萦呆呆地注视着青葵,青葵带来的安详气氛也影响了他们。
咒文已经吟唱完毕,那位妇女却不再反抗了。青葵抱着她坐在地上,一边轻声地安慰着她,一边用手温柔地理着她散乱的头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已经发生了,谁也无法改变……即使叫我们那边最厉害的人来,也无法让你复活的……没有关系,我知道你很难过,很不想离开,放不下很多东西……没有关系的,你可以尽情地哭……”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但是她望着青葵时,却发现青葵居然在陪自己落泪,心中突然被她触动,不由得一震,感到一股温暖。
“是,可能我是不如你那么明白……但是你看我们三个!我们三个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类似的时刻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在经历,我们都经历过的!”青葵抱紧亡灵,亡灵不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青葵的怀里尽情地呜咽……
直到最后,青葵把她劝好,让她同意跟康润一起离开。
康润终于可以彻底控制住对方,他给亡者下过安镇,然后带着一脸惊讶和敬佩向青葵道谢。扶萦想起什么,连忙叫康润不要把青葵帮助他的事情写进工作报告,如果实在要写,就说是扶萦帮他的。康润不解,问扶萦为什么,扶萦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借口,青葵灵机一动告诉他,她是一个已经辞职的执事,若是让大渡导发现她辞职以后还做这样的事,恐怕很不好,康润这才连忙保证不把她的事写下去。因为青葵的表现确实很像是一个技艺纯熟的执事,所以康润便毫不怀疑地相信了。
回到扶萦家,青葵这才向扶萦刚才的帮忙道谢。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呀!最后还是亏得你能想出借口来!”扶萦这才说,“不过小凡,你刚才真的很厉害耶!”
“厉害什么……因为咒文我刚好学过呀……所以就……”青葵掩饰。
“不是这个!我不是说咒文,我是说你……你比我们大胆而且果断。咒文我也会,康润也学过,但是我们都没敢用……”扶萦拉着青葵的手,“你做得很精彩,真的很精彩。”
“这个……”青葵很担心扶萦会对她起疑,或者追究她的来历。
“我通常都不会跟亡者用劝的,我基本上不会对他们说什么,我以为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会有用……不过小凡,你对她说话似乎很有用……你今天让我长了见识。”扶萦道。
青葵低下头,低声说:“我的导师总是批评我这一点呢,因为他看见我每一次对方哭,我都会忍不住陪他一起哭……他说我这样的每一次引渡,都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去触碰别人的灵魂,这样会对自己伤害很大,他说这种做法是错的,但是我每一次本能用出来的,还是这种做法……”青葵说的这个导师是指笠光,但是不仅是笠光,几乎是她的所有导师都批评过她这一点,就为了让青葵不要再受伤害,笠光才教她封闭情感,但事实证明,收效甚微。
“小凡……”扶萦搂过一脸黯然的青葵,怜爱地吻她的额头,“是啊,我懂你导师的意思,但是……你还是个很真的孩子……你没有丢掉你的本真,其实值得羡慕……”
失窃的魂魄
某一个晚上,太阳落山没多久,青葵从交界领域回到扶萦家,看上去心情不大好。这次的值班时间长达十余小时,青葵离开了很长时间,扶萦看了青葵的神情,没多说什么,简单地和青葵打了个招呼,知道最好让她一个人呆着。
青葵刚躲进自己的房间没两分钟,就听见了来自边协的召唤,无奈之下,青葵只好再度出门。扶萦对青葵还没有在屋里停上一小会儿就又要离开并没有表示出什么,只是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然后叫她路上小心。
青葵几乎是歉疚地答应着,然后出门,到流云公井旁边借助水媒前往现世。
她无精打采地出现在谭序办公室的屏风后面,确定自己的位置没有出错,接着走出屏风。办公室是锁着的,里面没有人,青葵回到屏风后坐下,拿出边协给她用的手机,正想给谭序打电话,结果手机在青葵手中突然震动起来。
青葵看了一下,果然是谭序,她不太振作地接起电话:“喂,谭先生,我是炼青葵。”
谭序在电话那头询问青葵现在在哪里,青葵告诉他自己正在他们分部的核心办公室,谭序在那头安静了片刻,然后问她:“你现在能到荆涯这边来吗?还在边协特饮的那个包间……”
“可以,那里有多少人?”青葵平淡地问。
“我、辞凉、聆墨,还有两个委托人。”
青葵问:“谭先生,你们那个房间里有水吗?”
谭序知道青葵要使用瞬移的话周围必须有水,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过还是问:“辞凉刚才叫了柠檬水,这可以吗?”
“可以,你请那两个委托人回避一下,我现在过去。”
“多久到?”
“如果你让那两个委托人现在就回避,那我马上就到。”
“好……”虽然谭序是边协成员,但还是觉得这种程度的超现实有点儿严重,荆涯和印川相隔少说也有一百来公里啊,青葵说马上到……他刚让委托人回避离开等边协的联系,青葵就凭空出现在他们的桌子旁边。虽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青葵这样了,但依然有些发怔。但是青葵没有去告诉他们,她的瞬移术很麻烦,只能在现世和下界之间来往,所以她刚才实际上是重新回到了下界,再由下界来荆涯的。
“聆墨、辞凉、谭先生。”青葵的出现差点碰倒辞凉面前的杯子,她连忙站开一点。
坐在座位上拿着手机的谭序瞪着她,似乎吓得比平时要厉害一些:“哎呀!青葵先生!”
青葵把面对边协当作是另一种工作状态,她打起精神来:“怎么啦?”
谭序指了指她身上作为回答。青葵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还穿着下界的工作袍,是从交界巡守时穿回来的,还没脱。
“唉,对不起。我们的制服。”青葵不太昂扬地说着,一边当着他们解开腰带,把整件外套脱下来抱在手里。她不等他们招呼就在聆墨身边坐下,她几乎已经连续十来个钟头没有坐过了,她看着坐在辞凉身边的谭序。“在那边刚值完班,还没换掉——谭先生,什么事?”
“哎,刚值完班?那现在叫你来不要紧吧?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辞凉关心地问,青葵温和地笑笑,摇摇头,决定尽量不要再用自己的情绪去打扰他们。
——不是他们的错,赶上这个时间并不是他们故意的。与他们又有何干。青葵努力劝服自己道,虽然语气并非全然释然,她自己也知道。
……别关心我。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请把接触范围划定在合作需要的范围内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应付更多了。青葵无法再看着辞凉,微微垂了眼帘。我不需要。
辞凉打量着青葵,想再说什么,终究还是作罢,不敢再说出来。青葵意味复杂的眼神让她不敢再上前。
谭序先叫人送了一杯柠檬水进来,然后才对青葵指了指桌面一角放着的一个半透明保鲜袋。袋口扎着,袋子鼓鼓的,但里面似乎什么也没装,仅是一团空气。“请您鉴定一个东西。我们前两天接了一个委托,这是我们刚才在委托人家里发现的。”谭序瞥了那个袋子一眼,“我先给您介绍一下大概,然后您再看行吗?”
“请说。”青葵这次没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给房间下保护法阵,事实上,只有第一次来时她是布了法阵的。她一边用吸管喝着柠檬水,一边看着谭序。
“两位委托人对我们说,他们家有一位五十四岁的男人十月十八日突然在家中昏倒,之后就再也没醒过,至今还在医院里不省人事。”
“十多天了。”青葵说。
“对,当时我问她们为什么要来找边协,我们边协对这个并不能做什么,但是她们说他病得很蹊跷,而且在他病倒之前她们就一直感觉家里有点怪怪的,于是我就派了组员去他们家看,看了两次——”
“第一次我没去,第二次就是我和隽域,”辞凉对青葵说道,“你大概没见过隽域,他是个小男孩,还在印川上小学六年级。”
“隽域很擅长这些跟楼宇有关的事务,所以我就派了他去,结果我们的组员都发现,他们家的确有一股戾气,而且这股戾气跟之前那些异象现场的戾气几乎一模一样——青葵先生,就是之前我跟您提到过的——”
青葵点了点头:“哦,就是让你们想让和我合作的那些?”
“对,隽域还在他们家发现了这个。他说这张纸上的戾气很集中,于是就带了回来。”谭序拿过那个袋子,推给青葵:“请您看看。”
青葵隔着塑料袋望了一眼,里面似乎是一张纸片,像从什么东西上面撕下来的一角。辞凉拿过袋子,解开上面的结,“这玩意儿上面也带着相同的戾气,你能看见吗?”
“你们能‘看’见?”青葵有些好奇,一边从袋口往里看着那个纸片。是一张月历的一部分。十月的。“看上去是什么样的?”
“就是……很难描述,呃……一团灰雾,从上面——呃——环绕着——反正像是在冒烟一样。”谭序极力寻找恰当的表达方式。辞凉补充:“就像大热天的,你把一个雪糕从冰箱里拿出来……”
“哦。我也有感觉,但不是用‘看’的——确实是……不怎么好的气氛啊。”青葵把纸片倒在桌上,盯着纸片愣住了。
他们看见青葵忽然变了表情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聆墨凑近青葵,也仔细打量着青葵面前的纸片,揣测青葵到底看到了什么。青葵没有碰它,用法术把纸片翻到背面。背面空白,她又将纸片翻回去。
“这片日历在你们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吗?”青葵注视了它好一会儿,沉默半响,问道。
对谭序来说,这张从日历上撕下来的纸片除了带有集中的戾气之外,并没有其他异常的地方,但很显然青葵看见了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就是这样的。”
“已经撕下来了?”
“对,委托人发现的时候就放在床头,同时那个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青葵暂停询问,转过头问聆墨:“你看见了没?那行字。”
聆墨说:“看到了呀。”
青葵把那行字指给辞凉看:“你看得到吗?”
辞凉迷惑地问:“这个日期吗?这是‘18’呀。”显然这是一个字,而不是一行。
青葵望着她摇了摇头,聆墨突然抓住了青葵的胳膊,意识到什么急切地问,“葵姐!这行字只有我们两个看得见对不对?!”
谭序闻言眼神也变了,立即问:“写什么了?!”
青葵摇了一下头,示意他等等。谭序这时拿出一张打印纸,展开给青葵看:“这是当时的照片,委托人没有动过现场。”
这是一张床头的照片。青葵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发出一声让谭序无法归类于惊叫的喊声,倒像是一声赞叹:“哇!这照片谁拍的?!这是什么能力呀!好厉害,简直就像把现场的一切都原封不动拍下来了一样!”
聆墨很困惑,“葵姐你说什么?照片当然会把所有的都原封不动地拍下来啊。”
谭序的表情很复杂:“您能看出来这个?”
青葵拿着照片,首先对聆墨说:“这不是一般的拍摄!”然后转向谭序:“是,我看见了,拍照片的人把现场那种气氛都给拍下来了……”
谭序说:“我们把这种能力叫‘摄真’,拍这张照片的人叫宋鸿杰,也是我们印川分组的组员,我们一部分人能从他拍的照片上看到——比如这张,能像亲临现场一样看到戾气,若是一般人拍,这戾气是拍不下来的……还有,他还能把人身上特殊的辉晕拍下来。”
“一部分人?”青葵问。她以前也听他们提过所谓“辉晕”,不过没怎么弄明白,似乎是某些边识能看见在每个人周围环绕着的一些特殊的东西,他们再怎么解释,青葵都只能联想到日晕和月晕上面去,最后他们只好放弃了不到位的解释,说,对对,大概看起来也是那样。
谭序解释说:“因为不是所有的边识都能看见……能看见的这种能力叫‘阅真’。”
“我猜,若他拍的照片上正好有亡灵,我都能看见。”青葵说。
谭序点了点头:“很有可能,但以前我们那边没人能看见亡灵,没验证过。”
青葵又仔细地端详着照片,问:“还有没有其他照片?”
辞凉忙说:“有!不过没有打印。”
“有没有这张日历纸片的特写?”
谭序说:“有。现在打印给您?”青葵同意了,又补充一句:“放大一点!”谭序便吩咐辞凉到奶茶店内部的办公区去打印,又交代好她要打印哪几张,辞凉便接过谭序递给她的闪存盘去打印了。等辞凉的时候,青葵问:“委托人是那男人的什么人?委托你们什么了?”
“一个是男人的母亲,一个是他妻子。委托我们去看情况,救回那个男人。那男人不是普通的生病。”
青葵随口说:“不是一般的人家才会请你们边协啊。貌似你们的收费高得惊人。”她的语气有点接近于聊天的性质,谭序也就当作在聊天了。
谭序有点尴尬,“呃,是的,一般人家请不起,而且还得这户人家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才行呢。”
“不过你们——我们不全是怪力乱神呀。”
谭序说:“对呀,不过……呃,就实话跟你说吧,我们接的有一半委托实际上都是什么事也没有,光是当事人在杯弓蛇影了,但是你要是跟他们说,没事,是你们自己在疑神疑鬼,他们反而不信,还觉得你是打着幌子坑他们呢!”
青葵吃吃地笑了,谭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