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放心,等送他的父母家人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以死谢罪。”
素琴虽被软禁起来,但一应衣食所需俱是上等,还有个嬷嬷伺候着她。她平日里心浮气躁,此时却异常冷静。皇上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喝茶,见到他便起身行礼。
“她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走出这宫禁的?”皇上没有丝毫耐心,却还极力克制着,语气已非常温婉。
“奴婢不知。”素琴平静地回答,与之前没有丝毫变化。
“你会不知道吗?小银子是你支开的,你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皇上靠近她:“若你觉得说出来是背叛主子,你只需要告诉我她可能会去哪里,或者从哪个宫门出去的就好!”
“奴婢不知。”她只是这四个字,没有多的一句。
“你就不怕死么!”他扼住她的咽喉,却又不敢十分用力,威胁的眼神渐渐变成哀求:“素琴,你我也算相识一场,我对你家小姐的心意你一直看在眼里!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素琴有些微动容,几番踟蹰说道:“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小姐离开的时候只是说没有办法报仇雪恨,也没有办法面对皇上,所以就想走得远远的。”
他心里一阵酸涩困苦,放开了扼住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突然间他奔了出去,大力猛然地把门框都微微撞裂。
他策马疾驰,奔向他也不知道的远方。他毫无头绪,甚至有些怀疑无论怎么找,也许都找不到。但他唯一确信的是,他要去找她,他必须去找她!趁着她还在恨他怨他,趁着她还没有走太远,趁着那误会还可以解上一解……趁着她的心里还留着他的位置。
如此决绝的执拗,夹杂着无奈的悲楚凄惶。
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忍受身边没有她的存在?她不仅仅是他的心上人,他的皇后,他一心想要呵护宠爱的女子,她已经成为他的一个梦想,静静地牢牢地潜伏在他的心底,使他孤独寂寥的心得到宁静,却又永远无法宁静。他想引领她登上皇后大位,与他并肩而立笑看这万里江山如画,共享这锦绣盛世繁华,想让在他心里潜伏的种子萌芽滋长,生出枝叶蓬勃向上,亲吻心中最顶端的阳光。也许直到这梦想成为事实,他的心才能最终宁定下来,再无遗憾漂泊。
于是他怎能不去追寻,那一个他毕生渴求的梦?纵然前路漫漫,他亦无悲无苦,无畏无惧。
作者有话要说:
☆、56终局
三年后。
皇上落寞地站在宫墙上,沉寂地望着远方,那里的路四通八达,可以去向任何想去的彼方,却也无从知晓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在何方。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每个清晨与黄昏,他都会在这里张望,即使每一次都失望,却还是不可抑制地次次前来,宁愿忍受失望的折磨,也不愿错失每一个可能一眼看见她的机会。他坐拥万里江山,每每出行前呼后拥仆从无数,然而此时,他只有自己而已,似乎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如此多余。
今夜不可避免地再次失望。
他缓缓踱步回到坤元宫走进内室,这里的布置一如从前,没有丝毫改变。他慢慢坐在窗边的矮凳上,自言自语道:“芳涵,今天你在哪里?过得可好?吃饱了吗?”
“还没吃呢。”忽然有个声音传来,让他浑身一震,几乎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幔帐,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望着他浅浅而笑。
他没有说这三年来是如何朝思暮想,怎样上天入地才寻到芬儿,又如何不顾颜面地将忏悔解释文书贴遍天下,日日夜夜站在宫墙上等她盼她;她也没有说这三年来走过多少山山水水,遇到多少纷扰困苦和平静喜悦,在以为自己已经放下的那一刻见到字字血泪的文书,是如何再也无法伪装地落下泪来。
他们只是这样对望着,情思缱绻眉眼沉醉,仿佛这一刻,已是一生。
——完——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芳唇醉
我十五岁那一年,苏贵妃向皇上讨了恩旨,要在她的凤仪殿中为我行及笄礼。
凤仪殿本是皇后的寝殿,但本朝高皇后已仙去多年,苏贵妃最受皇上宠爱,不仅代为抚养皇后之子大殿下怀嘉,又摄六宫事,位同副后,便赐居凤仪殿。
向来,只有公主或郡主,才能在宫中行及笄之礼。而我并非皇亲国戚,我的父亲,是当今丞相沈荣。
父亲还年少时,便追随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在波诡云谲的大位之争中获得最后的胜利,为十功臣之首。皇上初登大宝,父亲便官拜丞相,并许下诺言,日后但凡沈相有求,只要不违祖制,不乱纲常,不谋逆乱政,无不应允。
待我出生之后,父亲向皇上开了口,愿皇上日后不轻易为我指婚,我的婚事,必由我自己点头方可。
天家规矩,凡父兄官阶在三品以上的世家女子,婚事皆有皇上做主。我身边同龄的世家女子,或是指给王族贵胄,或是指给文臣武将,没有一人能自己做主,连父母都不能。虽也有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但大多数所配非愿,难免心生怨怼而郁郁终日。
皇上笑言:“朕还曾担心沈相要金山银山,国库会负担不起,没想到沈相爱女如斯,将朕的许诺就这样用掉了。”
于是,欣然应允。
母亲说,苏贵妃执意要在宫中为我行及笄礼,是为了大殿下怀嘉。苏贵妃常邀母亲进宫闲坐,曾几番委婉暗示,想为大殿下求娶于我,都被母亲装糊涂搪塞过去。从前我年纪尚小,苏贵妃也没有明说,而今已到及笄之年,可以谈婚论嫁,看来这一次是打算挑明了。
我本并不忧心。毕竟皇上金口玉言,只要我不点头,没有人能强迫。然而父亲却面露忧色:“皇家血脉,正统嫡长子,若是不允,是驳了皇上的面子。你的特权是皇上给的,要收回去,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我第一次感受到,皇恩浩荡之下,潜伏着无尽不得不从的威仪。纵使父亲已在万人之上,而却必然在一人之下。
正式行礼的那一天,我起得很早。侍女素琴服侍我焚香沐浴,穿上专为今日准备的团金云纹荷色绣袍,在相府正厅内,对着父母叩拜。母亲笑着让我起身,递给我一个长长的锦盒。我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把玉梳和一根发簪。这是行礼时必备之物,本应由母亲为我梳好成年女子的发髻,但眼下,这礼要到凤仪殿中进行,由专门的梳头嬷嬷为我梳起。
父亲看着我起身,上下打量一番,眼中尽是赞赏和感叹,微笑着郑重叮嘱道:“芳涵,从今日起,你真正成年,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沈氏族人。无论何时何地,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切不可肆意妄为,一切的一切,皆要以沈氏一族的荣辱安危为首要考量。”
沈氏一族。
这四个字让我心中一震。
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富足安稳地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从不去考虑族人的荣辱安危与我有何关联,又因为自己有着皇上的金口玉言,更从不担心自己会作为护持族人荣华前程的联姻工具。而今,父亲的隐隐担忧和切切叮嘱,让我忽然明白,即使拥有再多的特权与自由,我永远都姓沈,永远都是大昭子民,永远都匍匐在皇权脚下小心喘息。
即便现在,父亲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朝堂上说话一言九鼎,最为皇帝所倚重……这一切,都是天家赐予。就算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再怎么献媚说“连皇上亦要给沈相几分薄面”、“朝堂之上尽看沈相脸色”这种话,皇权依然矗立,不可撼动。
父亲私下对我说过,皇上能在当年暗流涌动的复杂局面中脱颖而出,能忍人所不能忍,绝非我们平日看到的那般和善可亲。
他能给予,便能收回。也许就在你最得意忘形的时刻。
所以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小心翼翼。纵使再风光,在皇上面前,依旧是绝不抬头直视,恭谨非常。
我深吸一口气,认真回答:“是,女儿定然谨遵父亲教诲,时刻不敢忘怀。”
父亲点头:“今日入宫行礼,切不可行差踏错。至于苏贵妃——她应不会当面与你直接谈及婚事,若有委婉暗示,你可以为父还想多留你两年做理由搪塞。”
我轻轻应了一声。
父亲似乎想了一想,看了看我,又笑着说:“当然,你若愿意,也可以婉转表示。”
我面上微红,嗔道:“爹爹打趣我!我可还想多陪您两年!”
父亲的笑容里又含着担忧:“不过,为父还是希望你嫁的,只是个平常男子。”
苏贵妃身边的常喜公公,像是算准了时辰,在我向父母行礼之后,便出现在了相府门口。他见到我,迎上来行礼,将我带进软轿,嘱咐宫人仔细抬稳。
相府离皇宫有一炷香的路程,若是打马前行,只要半盏茶的时辰。软轿内铺设华丽,天鹅绒的坐垫柔软舒适,还带有淡淡的熏香味儿。
我正细细打量,就听一阵骚动,轿子也开始摇晃起来。常喜不住地叫唤:“快稳住!快稳住!”我使劲抓住坐板,却还是被不知名的劲力一掀,冲出了轿帘,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啊呀!快扶起来快扶起来!”常喜的尖叫声在耳边回荡,众人一窝蜂地向我涌来。可还没靠近我,便有一只大手伸了进来,一把将我拽起,揽在怀中。
我惊魂未定,手臂又被拽得生疼,一把沉稳的嗓音窜入耳中,说不出的妥帖又带着几分戏谑:“应该没摔坏罢?”
我抬头看去,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眉目俊朗,眼中带笑,似有星芒闪烁。我面上定是腾起红云,连忙挣脱了他的怀抱,侧过身子,生硬地说道:“放肆。”
只是这“放肆”似乎很没底气。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身边的人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参见九王爷!”
我愕然。
他竟是九王爷湛恒。
九王爷是皇上的幼弟,是唯一一个留在京畿伴驾的亲王。据说他风流成性,举止不端,到处惹是生非,不学无术,很让皇上头疼。所以未能如其他亲王一般镇守一方。
常喜絮絮叨叨地向九王爷解释我们此行的目的,道歉不知如何冲撞了王爷的马。九王爷倒像没事儿一样,只是随意地听着,目光却似笑非笑地停在我的身上。
这种类似登徒子的目光,让我十分恼怒,不由得剜了他一眼。
他再次笑了起来,对着常喜挥挥手:“不妨事,是本王多吃了几碗酒,骑马就有些心不在焉。本王的玉佩掉了,你们给找找。”
一群宫人乱做一团在地上摸索着。他却迅速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声道:“入门石阶湿滑,龙井暗含巴豆,作画彩墨不够,裙衫谨防湿透。”
我惊讶地看着他,不明所以。待要仔细询问,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手里拿出一枚玉佩扬了一扬:“行了,找到了。”
说罢翻身上马,又放肆地看了我一眼,再次笑声朗朗地扬长而去。
我再次坐进轿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方才九王爷的话在耳边回响,他是在示警么?真的有人要暗害我么?
听闻大殿下有位侧妃备受宠爱,难道是她知晓了苏贵妃的意思,于是暗中下手让我出丑?
若是一切如我所想,九王爷又是怎么知道,又怎么会向我示警呢?
疑问太多,一时间没有答案。我只能步步小心,处处提防,以免给我沈氏蒙羞。
待轿子停下,常喜在外恭敬唤道:“沈姑娘,请下轿吧。”
轿帘掀起,有宫人上前扶我,我款款而下,抬眼望去,正是凤仪殿的正门。早有宫人在此等候,见了我连忙迎了上来,引进殿中。
我几乎是一眼看见,入殿的那层石阶,似是覆着青苔,湿漉漉的样子。我稳稳地踩了上去,暗暗使力仍觉得异常滑腻。
九王爷的暗示,竟然是真的。
我暗自戒备起来,小心应付之后的局面。
苏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姿绰约。她端坐在正殿凤座上,含笑望着我叩拜行礼。她下首一位身着杏黄蟒袍,头带玉冠的年轻男子,应是大殿下怀嘉。殿中还站着几位与我年纪相仿的宫装女子,应是皇上的几位公主。
我行礼之后,苏贵妃笑吟吟地说:“芳涵,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本宫为示隆重,特意邀请了大殿下及几位公主在此,一同为你庆贺。你们还是小时候见过几次,现在都长大了,你看看,可还认得?”
还是年少开蒙之时,我曾在宫中陪伴几位公主读书。而今看去,曾经的孩童面孔,竟都已长成如花似玉的模样,不仔细分辨,还真的差点认不出来了。
我走上前去一一行礼,礼数周到细致,能感觉到苏贵妃赞赏地微微颔首。
与众人寒暄客套完毕,苏贵妃召唤来了梳头嬷嬷。我恭敬地对着苏贵妃下拜,跪坐在地。苏贵妃亲手给我解开了拢着的发丝,梳头嬷嬷从我带来的锦盒中拿出玉梳,一下一下给我梳着,边梳边唱着庆贺成年的词句。最后,嬷嬷将我的头发挽起,在脑后挽成一个流云发髻。苏贵妃拿起发簪,轻轻插进发髻里。
苏贵妃亲手将我扶起,揽着我的肩,回头看向大殿下,笑吟吟地问:“怀嘉,好看么?”
大殿下含笑望着我,轻轻颔首:“很好看。”
苏贵妃很是高兴,命人奉茶和点心。
我想起九王爷的话,装作不经意细细闻了闻那龙井,确实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气味,并不属于龙井的香气。我假装呷了一口,便放在一旁。
苏贵妃似乎很着意我的一举一动,看着我笑得大有深意。
用过点心,即有宫人抬上雕花长案,上面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很多不同颜色的彩墨。苏贵妃朗声道:“难得几个让本宫喜欢的小辈齐聚一堂,就以繁花为题,各自画一幅画来,留给本宫日日观赏。”
众人皆低头称是。
我被宫人引到长案前,细细看去,每一盏彩墨都是分量十足的。我心有疑惑,看来九王爷说得也并不完全准确。于是铺开宣纸,提笔作画,打算画一副牡丹图。
早听父亲说过,苏贵妃最爱牡丹。从前高皇后在世时,苏贵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