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重墨微微一笑,接过了那对玉佩,恭敬地对林安行了个礼,说道,“多谢老爷。墨儿与父亲这些年多亏老爷收留照顾,不然我父子二人哪能在乱世之中平安度过。老爷的大恩,墨儿永世不忘。”
“瞧你说的。好孩子,你也无需担忧你父亲……”想到之前被苏重墨撞破自己与苏长卿之间的情事,林安不由多了丝尴尬之色,他轻咳了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两人之间的谈话,毕竟,这孩子大概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吧。
便在林安尴尬之时,苏重墨却接过了话头,他凝视著林安,前世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呼啸而过。
这个男人的确是爱父亲的,虽然爱的手段过於极端过於残忍,但是……却比自己强太多。
自己竟是个连内心所爱都不敢轻易坦然面对的人。
“我爹就拜托老爷您多多照顾了。”
既然父亲这一世已不愿选择自己,那麽做儿子的只希望他这一世能够幸福而已。
苏重墨暗示明显的话给了林安莫大的鼓励,他没想到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知书达理的徒弟竟能这般从容看待自己与他父亲之间的关系,甚至还将自己的父亲托付给自己!
他本还以为苏重墨就算嘴上不说,心中也必是对自己与他父亲之事会有反感的。
这话恰恰说在林安的心头上,他的神色赫然有些激动了起来,满脸都是得偿所愿的笑容。
“好孩子,好孩子。你爹有你这个儿子,也真是好运啊。”
苏重墨却没有什麽可高兴的,他很勉强的冲林安笑了一下,便借口还有事要做便先行离开了,留下一脸是笑的林安,不知心里在臆想著什麽。
再过三日,便是选定的黄道吉日了,苏长卿为儿子的婚事忙前跑後,也著实累得够呛。
大晚上的他才回了房,此时苏重墨还未回来,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看著屋里那张屏风,苏长卿想了想,便动手将那碍事的玩意儿搬到了一旁,自儿子长大之後,他便弄了这东西挡住两人,也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有非分妄想之心。
可现在儿子就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了,自己要说舍得,其实心里还是很舍不得的。
苏长卿打来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这就脱了自己身上的衣物,穿著亵衣上了床。
黑暗里,他一瞬不瞬地盯了儿子睡过的地方,心底的苦涩与纠结慢慢地涌了上来。
要知道,他曾是那麽爱自己的儿子,爱那个小子,可是最後却什麽都得不到,只落得被人背叛的悲惨结局。
这一世,他放弃了爱,选择只和对方做一对普通父子,可是为什麽他还是感到不幸福。
平日里面对外人面对儿子,他总是表现出一副极为喜悦的儿子,仿佛他真的是一个为了儿子即将成亲而感到骄傲的父亲。
纷纷扰扰的思绪让苏长卿一时难以面对自己的真心,他轻叹了一声,翻过了身。
月光从窗户里洒落了进来,一地凄凉。
苏重墨其实哪儿没去,娶妻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他心头那块石头也变得越来越沈,满心愁绪之下,他悄悄溜去了镇上的酒馆。
周遭都是一片恭喜的声音,而父亲也是不遗余力地替自己操办著婚事,这简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原也想如自己说的那样,顺从父亲的意志和月眉结为夫妇,然後过上一世安宁的日子。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在清楚的知晓父亲前两世究竟是抱著一种怎样对自己的感情而重生再世之後,他如何能……那样冷漠的离开父亲的身边。
一杯接一杯的大口喝著酒,苏重墨的脸色也越来越红。
镇上酒馆的老板和小二都认识这位林府中有名的苏小弟,当即便劝他道,“苏小哥,你这不是要成亲了吗,还在外面喝酒,不怕你那媳妇儿说你啊,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苏重墨抬头对老板无声的笑了笑,茫然地站了起来,他丢下酒钱,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大门。
回去……回去面对不再爱自己走的父亲,那种痛苦,谁能知晓呢?
他沿著街晃晃悠悠地走著,直到走不动了这才摸著墙根坐下,他抱著双膝坐在地上,任凭夜风肆虐,就是不肯起身回到那个还算温暖的屋子里。
他只是不想,不敢,不愿面对那个一手操持著自己婚事,想要将自己赶出家门的苏长卿。
苏长卿躺在床上一直未能成眠,想到平日里儿子都会早早回来和自己一同就寝,怎麽今天还不见人呢?
莫非是和月眉去哪里玩了?不过却也不像呢,毕竟那小子生性有些木讷,应该不会这麽如他老子这般有情趣才是。
心里总有事记挂著,苏长卿也睡不著,他猛地坐了起来,披衣下了床。
打开门,林府里的家丁已经陆续著走回厢房准备休息,他叫住一个平日与苏重墨相处得不错的小子,问道,“喂,可看见我家墨儿去了哪里?”
苏长卿在林府的地位超然,虽然不是管家,却比管家更受老爷厚待,这小子向来是有些怕这个一脸严肃的苏四叔的,当即便说道,“四叔,您老人家还没歇息呢?我白天见重墨兄弟出了府,怎麽现在还没回来吗?”
“出府,他出府干嘛?是老爷差遣的吗?”苏长卿一脸疑惑与不解。
“这,这我可不知了。”
“你去吧。”苏长卿烦躁地挥了挥手,转了身又步回了屋里。
苏重墨是他儿子,对方心里不痛快他也是看得出来的,不过……他真是不明白,难道就因为看到自己和林安之间的事,那小子一直都不爽快吗?还是说,那小子到这一世依旧看不起他老子是个淫乱的人?
“真他妈烦!”苏长卿低骂了一句,甩手就将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夜色渐浓,空气里似乎都带了一丝彻骨的寒意。
苏重墨还是在街角蹲著,酒醉之後的他发了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爹抱著自己笑得好温暖好开心,他也觉得好幸福。
“爹……”
“儿子。”
苏长卿到底是没能不管这个儿子,他连夜穿了衣服借了林府的马一路奔到了镇上,此时夜色已沈,镇上除了几家酒肆还开著门,其他地方都关门闭户了。
好在之前苏重墨喝过酒的地方的老板给他指了个大概的方向,他才能顺利地找到那个蹲在墙角醉得不像话的儿子。
他跳下马就想攥住苏重墨大骂一通,骂对方不知好歹,骂对方不懂规矩,可当他听到苏重墨口中那声爹之後,他就愣住了。
“咱们回家了,墨儿,外面多冷啊。”苏长卿一边扶起苏重墨,一边脱了自己的外袍给对方披上。
在外面坐了这麽久,苏重墨的身上早已冰冷。
“不……不回去。爹已经不要我了,他不爱我了。可我……我多想这一世好好弥补他,乖乖的让他爱我一回……”
苏重墨还没有从梦境和醉意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往那个温暖的怀里钻了钻,终於把内心所深藏的话不小心都讲了出来。
第四十章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冷,苏长卿忽然觉得自己浑身一颤。
他看著怀里面带悲苦昏睡过去的儿子,伸在半空的手终於忍不住落了下去,他一点点抱紧著苏重墨。
那双冷厉的眼也在月色的映照下多了点点光华。
“傻儿子,爹一直都爱著你呢。可是爹再爱你,也给不了你幸福,爹只是不想再那麽自私了。”
苏重墨的话让苏长卿一下明白了很多,为什麽这一世的苏重墨会变得和前几世截然不同,又为什麽对方明明重伤得断了气还能康复。只要有阎君的恶意操控,就像自己能再世轮回一般,自己的儿子也能。
而对方既然能说出这些话,想必他也是知道了自己前世的不堪,所以这一世才会这麽同情自己。
可自己眼见著这孩子一世又一世的那麽爱林安,岂不会知道对方心中真正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这一世,真是难为他了。若他只是同情自己这个疯狂的父亲,那麽这份同情,他不需要。
苏长卿苦涩地一笑,默默地望向了头顶的那轮圆月。
苏重墨睁眼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有些吃惊地揉了揉眼,这才看清了那个坐在窗前的人。
苏长卿看见儿子醒了,急忙将炉上热著的姜汤端了起来。
“臭小子,都要成亲的人了还到处乱跑,害老子一通好找。还不快张嘴把姜汤喝了,小心风寒!”
苏重墨尴尬地坐了起来,听见父亲说到成亲二字时心中又是一痛。
他接过姜汤,手指也在不经意间触到了苏长卿粗糙的手背,心里又是一阵别的凄酸。
不知不觉,自己这一世与父亲也已是共度了这麽多年了。
一口气喝了姜汤,苏重墨轻咳了一声,对苏长卿缓缓说道,“爹,墨儿可不可以不成亲。”
“又在说什麽傻话!”苏长卿故作生气地重重地搁下碗,转头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
苏重墨宛若未知,只是继续说道,“爹,墨儿说的都是心里话。月眉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并不爱她。我这一辈子也没什麽多的想法,就想一辈子守候在爹的身边,伺候爹到老,尽一个儿子该尽的职责。”
“谁要你伺候了!”苏长卿虽然被苏重墨这些话刺得字字心痛,可他也知道他再不能如当初那般自私。
他叹了一声,收敛起有些凶恶的模样,对苏重墨说道,“儿子,人生在世,总是要离开父母身边的。你也得有你的生活,总陪在爹的生命对你而言又有什麽意义呢?做父亲的,谁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能活得开开心心?”
“可是爹你觉得硬逼我成亲,我就会开心吗?”苏重墨苦笑著反问。
苏长卿无言以对,他只是无法再忍受自己内心对儿子那几乎不可抑制的情感,经历了几世的纠缠与折磨,他知道自己抱有那样的情感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他不敢也不愿再让那份疯狂的情感毁掉自己和儿子了。
“不要再和为父说这些你的道理!自古便是父母之命不可违抗,若你真不肯听我的话,那麽我们父子之间便恩断义绝,便当我没有生过你这个儿子!”苏长卿提高了嗓门,怒斥了一声,随即便拂袖冲出了门外。
苏重墨愣愣地看著空荡荡的门口,心中更是悲愤不已,他笑了几声,嗓子一痒,便忍不住一阵猛咳,直到咳出血来。
林安上次与苏长卿欢好之後,心中便念念不忘对方,只不过最近对方似乎又变得十分冷淡,也不知那冷酷的男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麽。
忽然,他看见苏长卿从院子出来,当即便迎了上去。
“四哥,你怎麽了?”
苏长卿心中正自郁结,他瞥见一脸微笑的林安,心中更是烦闷。
“不劳老爷关心!我没事!”说完话,苏长卿便想躲去一边,不要再与这折腾了自己几世的男人纠缠。
可林安却是步步趋上,跟在苏长卿身後不放。
苏长卿猛地转身,看见林安仍亦步亦趋地跟著自己,顿时大怒,他愤而将林安推到墙上,脸几乎贴上对方的脸。
“你总跟著老子干嘛?!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哼,那都是骗我儿子,好让他死心的。你若知趣便快快闪开,莫要惹我不快,否则我可要不客气了!”
林安听见苏长卿说出心中实话,自是痛苦,可他也知晓自己并不奢求苏长卿能爱上自己分毫,他只望自己能将这份爱传达出去便可。
“林某从未敢奢望这些,四哥言重了。我只是看你满面愁容,想为你分忧。”
“为我分忧?这话说得好听,不过我不需要!你走开吧,让我独自静一会儿!”
事到如今,苏长卿也是累了,他一把松了林安,麻木地转过了身。
他又想起了昨夜苏重墨在自己怀中说的话,那些话确实令他心动了一场,不过……事到如今,他又怎敢再爱。
林安看见苏长卿背影孤独凄凉,心中不仅生出一丝爱怜,他也不管苏长卿对自己有多麽不耐,当即便悄然走上前搂抱住了对方。
“我知道你喜欢你儿子。可那终究是大逆不道之举,四哥,你还是放弃吧。”
从林安口中缓缓道来的真相远比别人说出更让苏长卿难堪和痛苦,他凶狠地转了身,一把推开了抱住自己的林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知道的还不少嘛,你还知道多少呢?要不要我都告诉你!”
林安吓了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已是触了苏长卿的逆鳞,忍不住退後了一步。
“是啊!我是爱我的儿子,可是我又不能爱他!我不敢爱他!这样的痛苦,你又知道吗?!”
看见苏长卿这般歇斯底里,林安生怕有人听到了两人的言语会惹出什麽麻烦,他急忙上前轻轻掩住了苏长卿的口,低声说道,“父子岂可乱伦?四哥,你,你不要这般胡思乱想了。”
“哈哈哈哈……胡思乱想?你就当我是胡思乱想好了。我的心早就死了,还能想些什麽呢?!”
苏长卿满面怆然地仰天一笑,随後便缓缓地离开了林安的身边,他嘴里喃喃地念叨著些什麽,站在身後的林安一句也没听到。
只不过他看见苏长卿的背影真的是好孤独,好寂寞。
眼见著婚期近了,苏重墨却忽然害上了重病。
大概是那夜在外受了冻,以至於冻伤了肺腑,他被苏长卿连夜接回来之後便不断地咳嗽,乃至吐血。
大家看见他这副样子,都不禁觉得忧心,而村长听闻此事之後,也不愿自己的孙女嫁个病患,便提出将婚期暂且延後。
苏长卿看见儿子病得这麽重,一时也不好再责骂他,只是默默照顾著对方。
“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早点养好身子,才好成亲。”苏长卿放下药碗,看见面色苍白的苏重墨,长叹了一声。
苏重墨点点头,心里却暗自觉得有些高兴,这样一来,似乎自己也可以多留在父亲身边一阵了吧。
“父亲,我没事,咳,咳……你还有事就先出去忙吧。”
“好,你先喝药。我去去就回。”
看到儿子的病情一直不曾好转,苏长卿也是心痛非常,他总觉得林安派来的医生都不中用,恼怒之下,干脆决定自己出去请名医来瞧瞧。
待苏长卿出了门,苏重墨这才拿起了药碗,他看了眼黝黑的药水,浅浅喝了一口,然後拿出床下的夜壶将药水全数倒了进去。
如果非要身患重病才能呆在父亲身边,那麽便让他一直病著吧。
苏长卿这麽默默地想,嘴角也跟著浮现了一抹苍白的笑容。
这一世,就算死,自己也要死在父亲身边,他再也不想离开父亲了。
哪知苏长卿前脚出门,後脚便发现自己没带银两,这便转身回来取,他还未进门便听到了一阵倒水的声音,透过门缝一看,竟是苏重墨将药水全部倒进了夜壶之中!
“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