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点- 第15部分

一盏茶后，四人便落座在集贤楼内，这里是广州最为出名的酒楼，价格自然不菲。但有李嫣在，不管花销多少，最后找李尤便行。

菜已点过，只等上桌。闲来无事，包容兴突然开口问道：“罗剑，我之前打听过，广州五月有一场高级厨师测试，你有何打算？”

“你是让我去参加？”

“不错！我常年在外跑动，各色美食也算吃过不少。我感觉你的手艺已经很不错，能有一纸证明总比两手空空要好。”

“话虽如此，但要去参加测试，不需要甚么凭借么？”

“自然需要，你得有中级厨师的资格。”

罗剑一怔，旋即摇头笑道：“如此说来，要拿到中级厨师，还得先去考低级厨师。就我所知，低级厨师只有厨艺学院毕业后才能拿到。”

“这只是一般程序，还有别的办法。”

“甚么办法？”

“第一种，华厨联下属分会里，其中四个有权对中级以下厨师进行考核，广厨联便是那四大分会之一。至于第二种，我不想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你必定也不会去做。”

罗剑正要细问，突然一股香味飘来，是点心呈上了。

那是几笼虾饺，个个饱满，形似一梳梳香蕉。皮白如雪、薄如纸、半透明，粉嫩的馅料依稀可见，看上去甚是诱人。他不敢再耽搁，李嫣早已拿起筷子进攻起来，身旁的紫荆也不落下风，以她针灸时惊人的速度，怎么可能会慢！罗剑可是抱着学艺的心思而来，忙趁乱夹起一个虾饺，细细品味起来。

虾饺刚入口，罗剑便知道集贤楼确是名副其实。

面皮非常爽口，软糯柔韧，一点不粘牙。想来是用上等的澄面，以开水缓缓加入揉成。由于是熟面皮，加水的功夫便很讲究，能如此均匀，确实了得。尤其值得称道之处，在于面皮没有加入淀粉，虽然通透性略有不足，却保留了那一份纯天然的劲道！

馅料更是奇绝：一只虾、一点猪油、一丝冬笋、一层水晶燕皮，搭配的恰到好处。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将虾子特有的鲜味衬托到极致，但又不仅止于虾味。猪油的浓香、冬笋的清新、燕皮的鲜咸，各种绝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却没有相互影响，实在厉害！再加上咬破虾饺那一刻，喷涌而出的肉汁，瞬间在罗剑口中爆发开来。这种感觉，奇妙无比！

回味过后，待他动筷去吃第二个，才发觉整整十笼虾饺，已然全见了底！然而他却不算最惨，包荣兴方才只顾看紫荆吃，等他醒悟过来时，连最后一个也没抢到，此刻正懊悔不已。

“罗剑，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何你以前不做！”

“这个……我若是甚么都会，还用四处学习么？”人再老实也会有另一面，罗剑本来会做，但是相当繁琐。倘若只是浅尝，他自然很乐意。可这两位姑娘绝不会浅尝辄止，于是便只能撒了个谎。

紫荆一脸期盼的问道：“罗剑哥哥，你还叫了些甚么好吃的？”

“还有两样主菜与几个清炒。”

“说主菜即可。”

罗剑摇头笑道：“主菜是烤乳猪与梅菜扣肉。两者都是广东名菜，关于前者还有段事迹：相传很早前有户人家，因为不慎失火，屋子全都烧了。屋主正懊悔时，忽然传来一股香味。他便循着香味找去，发现是从一只烧焦的小猪身上传来。翻过小猪看时，却见另一面的皮烤的通红，十分诱人。于是他忍不住尝了口，一尝之下，顿觉鲜香无比。自此后经过不断改良烹饪技法，烤乳猪便成为一道名菜。”

正说话间，一股浓香飘了过来。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由于这道菜对火候、调味要求很高，因此一般的小地方做不出来。即便如集贤楼，也要事先预订才可。说来我们的运气倒是不错，恰巧有位客人临时……”罗剑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因为并没有听众，他们的心思早就扑在那只乳猪上。虽然被红绸布盖着，但香味却盖不住。

吃烤乳猪与吃烤鸭类似，为方便众人食用，会跟着一名厨师帮忙片肉。他见到这桌只有四人，不由疑惑的问道：“有冇搞错？你哋四人食的完？”

“冇嘢，我食得多。佢哋唔识粤语，讲新语好乜？”

厨师颔首，复又道：“不如还是点份餐，否则吃不完多浪费。”

“有我们两个身强力壮的好汉在，怎么会吃不完？”

“那便随你。”厨师说着掀开绸布，只见那乳猪烤的十分漂亮。呈浅琥珀色，又有些金黄透亮，仿佛由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雕刻而成，火候很是不错。

烤乳猪的吃法也有讲究：一观型，二吃皮，三吃肉。然而在李嫣强烈要求下，直接跳到了第二步。吃猪皮要配上薄饼与甜酱，卷好后送入口中。只觉浓香四溢、口感酥脆，仿佛吃到一块脆骨，极为鲜美。猪皮富于弹性，配合特别烤制的滋味，确实是一种享受！

厨师取出刀具开始片皮，刀工还算不错，但远比不上兰飞。由此也导致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他片皮的速度远赶不上众人吃的速度。他不由满头大汗，心下暗道：“这么吃法，简直太作践了！”约莫盏茶功夫，整张猪皮便被清扫一空，几人复又开始品尝猪肉。

相较于猪皮，猪肉的颜色、口感与滋味大不相同。罗剑尝了一口，但觉入口即化。肉香混合香料的气息，瞬间融化开来，沁人心脾。在厨师惊异的目光下，整只乳猪在片刻间就只剩了一堆骨架！直到他临走时，口中还念念有词：“真系够劲……”

约莫半盏茶后，另一道主菜也呈上了。

梅菜扣肉是东江菜中的名品。东江菜又叫客家菜，是中原人定居于此形成的菜系。菜品多用肉类、腌菜，主料突出，讲求香浓，下油重，味偏咸，以砂锅见长。

香味十足的扣肉自然又吊起了众人食欲，只见一片片色泽酱红油亮的勒条，整齐的码放在梅干菜上，几颗松仁散乱的点缀在肉上，随意却不随便。

或许那两位姑娘先前吃得太饱，罗剑居然抢得先机，夹起一块肉便送入嘴中。一口咬下，满嘴都是油，却一点不觉油腻。梅干菜吸油，勒条肉带着梅菜清香与松仁醇香进入口中，三种香气融汇，交织成一曲三重奏，让人无比享受！

见他吃过一块后迟迟不说话，李嫣不由疑惑的问道：“你没事罢？”

包容兴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笑道：“想必是腻到了，正犯恶心呢。”

李嫣与紫荆忙把筷子丢下，本来看到这么多肥肉，就有些不敢动筷，可又实在受不了香味的诱huò。此刻听他这么说，越看越觉得像那么回事，她们哪里还敢再吃？包容兴乐得如此，自顾自大快朵颐。

“你也不准吃！”紫荆见他满嘴油光，忍不住便想到油腻，心里直犯恶心。这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包容兴有苦难言，若是说出真相，后果怕会更严重，因而只好顺从。

罗剑却并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回味过后便要开始赞叹：“这道菜……”

“对了罗剑！”包容兴及时发现，马上打断他道，“方才只顾着吃，那高级厨师考核，虽说广厨联有权让你参加，但你还得拿到长老的推荐信才行。”

“这……”

“你仔细想想，罗师傅可曾提过广厨联的人，说不定便能以此为契机结识某位长老。”

“朱希！”罗剑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当初他向师父打听朱焘时，罗庚曾说过朱焘有个弟弟在广厨联。两兄弟虽是一母同胞，性格却迥然不同，想来应该能帮到自己。

半个时辰后，广厨联门口。

一个五大三粗的看门大汉冲着罗剑一行喝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你们不是联合会厨师，不能进去！”

“不是，这位大哥，您不让我们进去也成。但我们是朱焘前辈推荐而来，他弟弟朱希在这儿任职，麻烦您通传一声。”

“长老说了，但凡朱焘推荐来的，一律不见！”

“这……”包容兴意识到问题所在，忙解释道，“大哥，您看我真糊涂，光想着朱希长老，连朱焘那厮也顺带说出口了。其实我们是罗庚长老推荐而来，麻烦您进去说下成么？”

大汉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们。在他想来，这些家伙必定是无理取闹之辈。言语间都不能自圆其说，再者连个信物也没有，怎能教人信服？

罗剑此刻亦万分纠结，若是硬闯，单凭自己便可。然而这里是人家的地盘，之后还要有求于人，怎能如此？可这大汉却油盐不进，就连两位姑娘随后施展的美人计也完全无用，眼看太阳就快落山，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众人焦急之时，却听一人击节作歌而来：

“穗城四月残阳艳，卧看彩霞缀满天。有此一番好景致，如何不招五羊仙？”

那人，正是醉书生！

“诸位，我们确实有缘。”他拱手笑道，“相逢便是缘分，可有兴趣与我走一遭？”

“你这厮！上次打伤了罗剑，这笔账还没与你算！”

“姑娘，上次可是贵方先动的手，书生何罪之有？”

“你……”

罗剑打断李嫣，拱手说道：“不知阁下要带我们去哪里？我可不能让朋友冒险。”

“就这儿！”醉书生指了指广厨联大门。

“哦？阁下倒是帮了大忙。”

“那请罢？”

醉书生走向大汉，对他说道，“这是张霖长老的信物，那几位是我朋友，与我一同进去可有问题？”他说着递给大汉一枚令牌，那人看见顿时闪向旁边，毕恭毕敬的将他迎进大门，罗剑一众自然也跟了进去。

走进广厨联，紫荆突然悄声问道：“李嫣姐姐，那人是谁？”

“那人是个恶棍，打伤你罗剑哥哥的便是他。你不必刻意压低声音，他可是精通武艺，再轻微的言语也能偷听到。”

“李嫣，你少说两句……”

“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就算抛开那件事不说，他总出现在我们身边，也让我极不舒服。所谓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天知道他有甚么目的！”

“我们不才遇见他四次么？”

“才？你可以问问老包，他到底有多难遇见！”

“确实。”包容兴皱眉道，“就我所知，他在十多年前初次现身后便一直没有踪迹，以举国之力居然找不到他，可想而知……”

“我总感觉他不会与我们为敌。”

“感觉？”李嫣怒极反笑道，“我还感觉他极度危险呢，总之少与他扯上关系。”

罗剑挠头道，“木已成舟，现在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也难了。毕竟他又帮我一回，我总不能失礼。总之待会见机行事，若是有甚么变故，我能拖一刻是一刻，你们保护好紫荆先走。”

“这倒不必操心。”包容兴苦笑道，“他若想动手，恐怕没人能脱身。”

醉书生一直淡然的走在前方不远处，仿佛几人的谈话根本没有听见。他只是一边轻摇纸扇，一边吟唱即兴而来的诗句。闲庭信步间，众人便进了客厅。

“你叫罗剑？”醉书生突然回头笑问道，“你这次来可是找朱希？如此焦急，莫非是向他要推荐信，好参加五月的高级厨师考核？”

罗剑心头一凛，他为何会对自己的行踪了解的这般详细？莫非真像李嫣所说有甚么意图？当下留了个心眼，嘴上却道：“诚然。”

“朱希我是不认识，但我却能帮你引荐给张霖。只要你实力足够，他自然会给你推荐信。”

“你为何要帮我？”

“这需要理由么？”

“好，请恕我小人之心，但我必须要说：我可以不管你有甚么理由、甚么图谋，也可以不管你是否会对我不利。我只希望你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否则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醉书生似乎对罗剑的决心很不屑，只是冷笑道：“尔等的血，恐怕没资格祭我书生的剑！”

“你这厮！”李嫣三人气愤填膺，虽然紫荆还是头一回见他，却再难生半分好感。

“不管如何，我只当你是答应了。”罗剑又道，“你带我们进来，难道只为此事？”

“自然不会，此时已近傍晚，我只为请你们吃一餐便饭，信也不信？”

“信！”

“哈哈！”醉书生抚掌笑道，“你这孩子着实讨人喜欢！”

正说话间，内堂走出一位七旬上下的老者。他满面皱纹、须发皆白、一身黑衣，看动作却没有丝毫老态，反而很是矫健。

他看了罗剑四人一眼，径直走向醉书生，低声问道：“有何贵干？”

“没有贵干我便不能来么？”醉书生笑道，“我现在已是山穷水尽，到这里蹭些饭吃。”

老者疑惑的看着他，显然并不相信这番说辞：“这几个娃娃又是怎么回事？”他说着指向罗剑。

醉书生笑道：“在下的忘年交，一并带来蹭饭。”

老者正色道：“你若是再打哈哈，我可便要送客了！”

“你这人实在没趣！”醉书生指着罗剑道，“他想参加高级厨师测试，希望有你的推荐信。”

“只要水准够，我自然不会拒绝。”

罗剑听此，忙上前施礼道：“想必前辈就是张霖长老？晚辈不才，希望您能抽空检验下我的水准。”

“老朽便是。择日不如撞日，随我来罢。”

“多谢前辈！”

醉书生笑道：“我说自己来蹭饭，你还偏就不信。罗剑，待会多做上几份，我与你朋友却也饿着，不能光便宜了这厮。”

“不可。”张霖道，“他们可以吃，你若想吃，除非自己动手。”

“你明知我生性懒散……也罢也罢，书生多时未下厨了，今天便活动下筋骨。”

罗剑不由兴奋起来，早先便听兰飞说醉书生精通厨艺，却不知精通到何种地步。不过能与武功相提并论，想来造诣必是极高。他号称六绝居士，其余五绝自己望尘莫及，唯一可能与其相争的，怕也就只有厨艺了。即便比不过他，自己也能在比试中有所收获，何乐而不为？

一炷香后，众人便到了斗味场。

所谓斗味场，是一种专为厨艺对决设立的地方。当厨艺到达一定境界后，便只有不断的交流学习才能进步。再加上考核厨师需要特定场地，因此它便应运而生。

张霖径自走到评判席坐下，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便以‘苦尽甘来’为主题罢！”

“在下也要做这个主题么？”

“随你。”

醉书生施了一礼，便去准备材料了。

罗剑却陷入沉思：苦尽甘来？要如何表现“苦”，如何表现“甘”？单单是“苦”，内牛满面就可以解决，但要怎样做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