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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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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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噎住,明白自己被人民币遮住了双眼,又一次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了。不错,血
浓于水,可卤还浓于血呢,只要自己吃着合适,还把血做成血豆腐拌在卤里呢!不
错,人嘴能说人话,可说着说着高兴了或不高兴了,这张嘴还会放屁呢,比真屁都
劲大,还能砸人一溜儿跟头呢,能砸得你半天爬不起来哭不出来明白不过来呢!张
大民真的蒙了,不过,他迅速地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沿
着自己的思路继续摸索着前进了。

      “二民,不是钱的事儿,是你搞对象的事。听说你在肉联厂摘了个临时工,
大家很关心你。听说临时工是个农村户口,还是山西的农村户口,大家更关心你了。
我们知道你在恋爱上遇到很多挫折,不是一般的多,还净碰上有眼无珠的人,里边
儿还有几个狼心狗肺的人,这都不是你的责任呀!而且也无损于你的形象呀!你还
是你。你还叫张二民。你还像从前一样,朴素、善良、丰满、坚强……话不多,句
句都能说到点儿上;不爱笑,在心里笑也有办法让人看出来;爱哭,哭一会儿就不
哭了,哭完了比哭以前更懂事儿了。你有这么多优点,凭什么不自信呢?你应该好
好想想,是把这么多优点交给一个有户口的人呢,还是交给一个从山西冒出来的爱
吃醋的人呢?我要是你,我就张开大嘴告诉他,别往前凑,离老娘远点儿!二民,
你可千万别糊涂。早市上萝卜3毛一斤,到中午2毛一斤,天一黑就1毛一斤了。
这时候过来个家伙,问你5分卖吗,你一不耐烦心一软,说不定就卖了。太贱了!
二民,我们都很难过。我们不是为自己难过。5分钱里没有1分钱是我们的。你白给
人家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就是觉得不能这么早就泄气,价儿高一点儿不碍事,从
早上就都到晚上了,再蹲两个小时怕什么?你蹲不了我们替你蹲。怎么拍拍屁股就
跟人走了呢?你也太不自信了。你看我,我都蹲到后半夜了,我就不走、怎么样,
李云芳还不是自己爬到我秤盘子里来了。你好好等等,说不定能等个什么东西呢。
二民,我就说这个事,我不说钱的事。你还有一个优点,刚才忘说了。你喜欢攒钱,
谁也不知道你攒了多少钱。慢慢攒吧,我们根本不想知道,又不是我们的钱。不过
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告诉山西人你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也别带在身上,他摸
你的时候顺手给摸走了就惨了。让他给摸走了,还不如自己花呢,还不如借给别人
花呢,还不如借给……”

    张二民眼含泪花,把面条全戳烂了。

    “张大民,我谢谢你。”

    声音很低,然后突然抬高了八度。

    “张大民,我有钱也不借给你!”

    停顿了片刻,轰隆,又抬高一个八度。

     
    “张大民,我嫁给一只山西猴儿,你管得着吗?我乐意!我拿存折喂一头山西
的大叫驴,我气死你,张大民!”

    母亲说怎么了怎么又掐上了!

    张大民说没事没事醋瓶子掉卤里了。

     
    张树一辈子只有一个满月.本想吃一次胜利的面条,团结的面条,朝气蓬勃的
面条,结果吃成了一次失败的面条,分裂的面条,垂头丧气的而条。面条堵在张大
民的心口上,像铁丝一样支棱着,半个月都没有消化。他在保温瓶厂申请了困难补
助。补助有三档,50元,40元,30元。申请很踊跃,比申请入党还踊跃.他怕打破
脑袋,没申请50元,申请了40元。班组筛了一道,工段筛了一道,筛到车间这一
道40元一档的只剩下两个人。张大民和那个人去工会介绍情况,一边走一边生了幻
觉,看见自己捡了个钱包。钱包瘪瘪的,以为什么也没有,打开一看,是40块钱,
10块钱一张,一共四张。他看四下无人,就把钱包偷偷揣起来,心里很高兴。他在
工会的椅子上坐下来的时候,脸都红了。那个人开始介绍情况、父亲偏瘫,母亲白
内障,岳父糖尿病。岳母让车撞了,老婆心动过速,大儿子多动症、二儿子血色素
偏低,还缺钙,半夜老抽筋儿……张大民站起来,扭头儿向外走。工会干事叫他,
该你了,你干吗去?他说你们爱给谁给谁吧,我钱包丢路上了,我得捡钱包去了!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过了一些日子,李云芳老在家里闻到油漆味儿。起初不在意,不料油漆味儿越
来越浓,半夜醒过来闻闻,呛眼睛,还呛鼻子。她把脸贴在墙上,贴在床单上、闻
着闻着就闻到张大民的头发里去了。她推醒他,让他坦白,他不坦白。她使劲儿拧
他,让他说,他就不说。她就用两个指甲片掐住他米粒儿大的一块肉,慢慢往起提
溜。他说哎哟,饶命啊,我说我说,油漆商店一个站柜台的大美妞儿看上我了,她
老拿手摸我头发,还摸我别的地方,不信你闻,味儿都串到后臀尖上去了。哎哟!
李云芳,把我掐死了有你什么好儿啊!有本事掐我一嘟噜,掐我的汗毛眼儿算干吗
呀!张树,张树,醒醒,快咬你妈奶头!快点儿,咬一个抓一个,别撒嘴,儿子!
咱俩一人咬一个,别跟我抢!哎哟,给我报仇啊,你妈把你爸掐死了,你妈把你爸
的麻筋儿都给掐出来了,你妈把你爸的水儿都给挤出来了……

      闹累了,夫妇俩静静地躺着,谁也不说话。李云芳给张大民揉着刚刚掐过的
地方,张大民丝丝地往嘴里吸气,像吃多了辣椒一样。

      “云芳,我调到喷漆车间去了。”

      那边不言语。

      “有岗位补贴,每个月多挣34块。”

      还是不言语。

      “都说有毒。找看没毒。喷漆车间都是农民工,一个个壮得驴似的,有什么
毒?我才不怕呢!人家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人说我有病,他才有病呢!我没
病。我就是想多挣钱。多挣钱也算病,我愿意天天得病,只要别病死,一辈子有病
才好呢!二芳,
34块!一个人生活费有了,鸡腿儿也有了,不是挺合适么!漆味儿
怕什么?闻几天就闻惯了。我刚进喷漆车间老头晕,一个礼拜就不晕了。油漆有股
苹果味儿,有的有股栗子味儿,闻惯了不闻都不行,不闻头晕。云芳,你别拦着我。
我要想挣钱,老虎都拦不住我。我就是老虎,我是玩儿命挣钱的老虎,谁拦着我,
我吃谁!你要拦看我,我天天晕俩大马趴给你看,我晕在大街上不起来,你得乖乖
地把我抬到喷漆车间去。云芳,我说话算话,你信不信?”

      “我把你抬到火葬场去!!”

      李云芳笑着,扑噜一声,终于哭了。

      “明天拿洗衣粉洗头试试,再有味儿就没办法了。他们说用碱也可以。你说
行吗?我记得蒸窝头才用碱呢。云芳,我是不是记错了?我记得碱是发面用的,不
是洗头用的。倒不妨试一试。往头发上撒点儿碱面儿再上班,下了班拿水一冲,没
味儿了更好,有味儿肯定也不是过去的味儿,说不定满脑袋都是窝头味儿了。云芳,
你爱吃棒子面儿吗?我……”

      李云芳睡着了。张大民一手搂着李云芳,一手搂着张树,陷入了一股绵绵不
绝的油漆的清香之中。地沉醉地闭上眼睛,幻想着一个满身碱味儿的张大民昂首阔
步地走在挣钱的路上,突然捡到了一个钱包,数了数有34块钱。他把钱包据为己有,
一点儿也没脸红,继续昂首阔步地向前迈进了。从此以后,他们又过上幸福的生活
了。用了很多肥皂,用了很多洗衣粉,还用了不少碱面。可是有什么用呢?什么东
西能阻挡幸福的脚步呢?谁也无法阻止张大民用五彩油漆来粉刷他们的幸福生活
了。
      他们的幸福生活是油漆味儿的了。

      张树周岁那年,张二民结婚了。全家人都不赞成她的婚事,她收拾了自己的
东西,冷冰冰地扫了全家人每人一眼,扬长而去,去了便很少回来了。她先跟着山
西人去了山西,在一个叫霍县的地方完了婚事。霍县是什么地方,全家人谁也没听
说过,是个每人每顿儿都得来一碗醋的好地方吧?后来山西人在顺义包了个猪场,
她就辞了工作,跟着喂猪去了。据说发了,发了跟全家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张大
民老想,哪天她赶着一头大肥猪回娘家,我就把她连人带猪一块儿轰出去!可是她
始终不露面,说明发了——所谓发了,不过是没安好心的谣言罢了。我们还没发呢,
她凭什么就发了!没错,谣言罢了。

     
    张树两岁那年,张四民从护校毕业,实习也结束了,分到九院的妇产科做厂助
产士。她还在家里住,在家里吃早扳和晚饭,中午带饭盒。饭盒上老有一种淡淡的
来苏水味儿,身上和床铺上也有这种味儿。张四民也越来越古怪了。她和张二民下
一样,不往脸上扑粉儿,不画眉毛,也不涂嘴。她不让别人坐她的床,也不让别人
碰她的被子,坐了碰了她就不高兴。她不高兴别人看不出来,脸上平平静静的,只
是不说话。也不是完全不说话,只是不主动说话,别人跟她说话她还是很有礼貌的,
她的不高兴便十分隐蔽。那天张大民堵在大门口想心事,忘了给张四民让路,她就
那么悄悄地站着,不说话,等了有一分钟。张大民醒悟之后连忙闪开,她笑了笑,
侧着身子过去了,还是不言语。张大民奇怪,哪儿得罪她了?事后才知道,他用了
她的擦脸毛巾。张大民向李云芳哀叹,她跟你属于同一个品种,比你还渗人!李云
芳指点他,这叫洁癖。张大民由哀叹转向哀鸣,咱们这种破家也出这号儿人?洁……
洁癖?这不等于从下水道里蹦出个卫生球儿吗!张大民由此卫生了不少,变得格外
小心了,除了洁癖,张四民还有工作癖,业务上很钻研。她交际少,不贪玩儿,老
看产科方面的书……那一年,张四民做了先进工作者,以后她便年年都是先进厂作
者了。

     
    张树三岁那年,张五民从西北农大来了一封信,信不长,每个字有枣儿那么大。
信的开头说,他仍旧不回来过暑假,他要上体验民情。母亲说什么叫体验民情,张
大民说我也不知道,是到村儿里看看热闹吧。母亲叹息一声,他就不想看看我?信
的中间说,他补选了学生会副主席,半年以后,争取竞选正主席。母亲乐了,主席
的官儿有多大?张大民说没多大,跟居委会主任差不多吧。母亲撇撇嘴,不乐了。
信的结尾说,我要考研究生,我需要很多书,书是知识的海洋,我迫切需要在里面
自由地游泳。然后笔锋一转,信的最后一句话豁然写道——听说你们都长了两级工
资,请每个月多给我寄30块钱,切切!母亲停了一会儿才说,我管10块钱,剩下
的你们管。张大民说我也管10块钱,剩下的三民管。张三民说我不管,我正攒钱买
摩托车呢,在食堂吃咸菜都吃了一年了。张四民说我管吧。母亲叹息一声,你才挣
几个钱?先进工作者微微一笑,我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饯,又微微一笑,30块钱都让
我管吧,就算五民替我读研究生了。张大民很难过,他从小就喜欢这个妹妹,现在
更喜欢这个妹妹了。母亲问自由地游泳是什么意思,看样了对五民很不放心。张大
民说自由地游泳就是游自由泳,就是狗刨儿,当主席了,大风大浪了,学会狗刨儿
了!年底,主席来信报捷,竞选已经成功,开始全面地总地负责学生会的具体工作
了。这一次没提钱。张大民松了口气,只要别加钱,您开始负责全国全党全军全国
人民的工作我们也管不着您呐!母亲还老跟邻居显摆,我儿子当主席了,好像家里
出了个居委会头儿多光荣似的,多不容易似的,多给祖宗脸上贴金似的!太愚昧了。

     
    张树四岁那年,张二民的媳妇毛小莎不知动了哪根儿筋,开始频频地调工作。
先从百货商店凋到轻工局,又从轻工局跳到文化馆,最后在文化馆一拧屁股,又踅
到哪个旅游公司里去了。张二民对着家人疑惑的目光,乱挑大拇哥,我媳妇有路子!
不久借到一套楼房,一室一厅,搬家的时候,张三民牛气得不行,连大拇脚趾头都
挑起来了,我媳妇有路子!张大民心说,整天跳槽,不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撒尿,
有路子也是鸟路子。

     
    一天下午,张大民正在喷漆车间喷漆,传话说外边有人找,连忙跑出去,一看
是张三民。喝了不少酒,舌头转动,眼珠儿转不动,傻子一样转着一只大拇哥,眼
泪刷一下子就下来了。他说哥,就说不下去了。他说哥,又说不下去了。张大民心
里一紧,谁死了?他摇晃三民的肩膀,拧三民的左耳朵,最后给了二民一个人嘴巴,
啪嚓!三民的喉头跳了一下,就哭出声音来了。

      “我媳妇……”

      “你媳妇怎么了?”

      三民继续晃着那只大拇哥。

      “我媳妇……”

      “你媳妇有路子,我知道。…

      “我媳妇……”

      “我明白,她有路子。…

      “路子……婊子!…

      “你媳妇……”

      “我媳妇是个婊子!”

     
    张三民哭倒在大哥的肩膀上、,张大民不知为什么,有点儿欣慰。早就听出来
了,不是一只好鸟,是一只浪鸟!张大民在张三民的后腰上拍了拍,想起了儿时的
情景,三民脖子里让人灌了沙土,跑回家也是这样哭的。现在,他无法领着三民追
出去,灌对方一脖子沙土了。鸟固然不是好鸟,可毕竟是一只鸟啊!歌喉婉转,羽
毛美丽,是做小婊子,还是竖大牌坊,人家有人家的自由啊!张大民说别哭了,挺
起来,擤擤鼻涕,说说,怎么好好的就成了婊子了?张三民说了两个小时也没说清
楚。大意是肚子疼,请了半天假,打开单元门一看,媳妇正领着一个男的穿裤子呢,
跟军训时候的紧急集合一样。张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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