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也罢,都无所谓。大家给我鲜花掌声我也表演,给我鸡蛋石头我也表演,没有观众我也表演,自己演给自己看。一句话,只要有一口气在,我就要手之舞之,口舌不闲。”
刚刚说完,众人便一齐鼓掌哄笑,说:“讲得好!志向不大但实实在在,能如此痛快活一生,也不枉了。”
刘师培却双手乱舞,笑道:“想法不错,品位太低,竟连小丑都愿意扮,未免太失尊严,不是豪杰的行径。”张继就于黑暗里朝刘师培拱起手,笑道:“愿闻刘兄的大志。”
刘师培盘膝而坐,庄严说道:“李太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又说‘我辈岂是蓬蒿人’,这两句诗,正是我志向的写照,只作乔木,不做荒草,只作栋梁,不做窗框。我出了这牢门,定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并且以惊世骇俗为目标,让万万千千的人侧目诧异,在他们侧目诧异之时、目瞪口呆之际,我其乐无穷,其心甚慰。”
刘师培说完,静场了一会儿。接着章士钊问:“刘兄,你的事万人侧目,千人瞪眼,那事情就极难成功,要干的惊天动地,就更难了,刘兄靠什么使事情成功呢?”
刘师培呵呵笑道:“要干惊天事情,必得有豪杰手段。靠手段,靠智慧,天下岂有干不成的事情!”众人齐说:“佩服,佩服。”
郭人漳说:“这位兄台其志不小,一定是位出类拔萃的英杰,兄弟有空了一定 要向你多多请教。”刘师培喜道:“请教可不敢当,能与郭兄做个朋友,相互切磋,兄弟那是十分愿意的。”郭人漳说:“好。我就交了刘兄这个朋友。”
张继却吆喝道:“下来谁说,快说快说,机会难得呀,不要浪费时间了,郭兄就说说。”
郭人漳让黄兴先说,黄兴说:“郭兄别客气,都是自己兄弟,你就大胆直言吧。”
郭人漳便说:“好吧。不过我的志向不大。我出去之后,首先要带好兵 力所能及的做些好事。勤勤恳恳,争取将官儿做得更大一些。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多多的结交英雄豪杰和有才能的人,帮助他们达成自己的愿望。”
刘师培问:“如果没有机会呢?你难道自己不愿意做个英雄豪杰?”郭人漳说:“没有机会我就等待机会,英雄豪杰我自然想做,但我这人比较保守,要一步步踏稳了才朝前走。大英雄大豪杰必须有横空出世的气魄,有天马行空的自信和风度,兄弟我目前的修养的确还达不到这个境界,只好下来多多努力了。”
黄兴笑道:“郭兄谦虚了。依我看,郭兄心中一定有更大的抱负,只是没有实现抱负之前,郭兄不愿意轻易地说出来。”郭人漳忙说:“哪里哪里,我说的是实话。难得和各位在牢中言志,刘兄、张兄的志向我是很羡慕的,今后要向他们多多学习。”张继便推了推章士钊,请他说话。
章士钊的声音低沉舒缓,慢腾腾说:“坐了这几天牢,我也想了许多问题,感觉我过去的很多想法不切实际,所以我现在的心态和郭兄似乎非常接近。出牢之后,我想要实实在在做些事情,做些对我中华的长远利益有益的事情。英雄没有大小,只要尽心尽力做好该做的事情,不怕艰难险阻道路漫长,没有荣辱得失的念头,这样的人,我想都应该是英雄。我的志向,便是做一个这样的人。”
章士钊说完,幽幽叹了口气,似乎有许多感慨没有说出来,却又不便再说。 黑暗中又静场了一会儿,各人可能让章士钊的话触发了不同的思绪,因此没有一个人接口。铁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恶犬的叫声,或许是巡捕们牵着警犬巡逻。张继骂道:“恶犬当道,我等的志向要实现太难了。老子出去之后,杀光这些犬类,给弟兄们下酒吃。”
郭人漳、刘师培笑了起来,说:“那时吃着狗肉、喝着美酒,再聚而言志,想来是另一番风光了。”
黄兴的铺位上却传来怒斥声,接着黄兴站了起来,又粗又大一个黑影子,看来煞是威武。
刘师培就问:“黄兄要立而抒怀?”黄兴恨道:“可恶的跳蚤在身上到处乱钻,我要抖一抖,弄跑他们。”说着抖擞衣服,双手伸进怀里乱拨乱打。
躺在角落的徐拂苏笑了起来,说:“牢中的跳蚤还是很有灵性的,懂得挑肥捡廋。树大狂风吹,身胖跳蚤咬。黄兄,你虽然武艺高强,对这小小的跳蚤却毫无办法。”
黄兴咬牙说:“跳蚤实在比恶犬还要可恨,恶犬可以用拳打,用脚踢,用砖块砸,可这跳蚤,抓不住,摸不着,偏又数量奇多,教人恨得要死,却是无可奈何。”
徐拂苏说:“我受了这几天的叮咬,很有所悟。我想,恶犬、跳蚤均为害中华,这恶犬可以比作专制残暴的统治,而跳蚤则是万马齐喑的忍耐;恶犬是在上的凶残,跳蚤是在下的浑噩,两害相得益彰,并行而施虐。中华欲强,便必须先灭跳蚤,跳蚤不灭,恶犬难除。我想了,或许我以后会将灭跳蚤作为志向。”
黄兴说:“喝完了我的血,跳蚤就该绝种了吧?”徐拂苏摇头说:“未必,未必,跳蚤的生命力比恶犬还强得多。”
郭人漳就说:“黄兄,该说说你的志向了吧,兄弟很想听听你的妙论。”黄兴笑道:“说志向,太正规古板了些,我有三个心愿,想说给大家。这一辈子能实现这三个心愿,我就感觉没白活这一回了。”众人忙说:“愿闻其详,请讲清讲。”
黄兴说:“第一个心愿,愿我汉人不受外族的起欺辱,能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汉族的人民能永远享受自由与和平。”
众人说:“这是大家共同的心愿,不能算作你自己的心愿。” 黄兴说:“第二个心愿,愿我中华能像日本那样强。第三个心愿,愿我同胞都能团结友爱,有高贵纯良的品性,并因此而受到世人的尊重和赞美。”
张继跳了起来,说:“你这三个心愿,要个个实现太难了,这仅仅是个心愿而已,我们要听的不是这个,简单点说,你出了牢门,打算干什么?”
黄兴说:“能干什么,当然是为实现这些心愿奔波了。”张继不满意,说: “那样你就累死了,活不出一点趣味来。”
章士钊说:“换个问法,假如你这三个心愿都实现了,那时你最想干的事是什么?” 黄兴呵呵而笑,说:“那时候,我就约三、五知己,在春天的桃杏树下,秋天的菊花圃畔,喝喝酒,写写诗;或者和大家登山临水,一揽胜景。呵呵,我人缘不错,朋友应该会常来看我,家里边高朋满座,谈笑风生,也很不错呀!”
张继大笑,说:“你就不想有几个红颜知己,夜半斟茶陪你读书,阳春三月出外陪你踏青,或者雪夜拥炉,与你唱和阳春白雪?”
这一说,众人全笑了起来,刘师培、徐拂苏带头起哄,说:“黄兄不要回避这个问题,快快回答,大家都想知道答案。”
黄兴嘿嘿直笑,说:“张继说的这些倒的确让我怦然心动,不过我有自知之明。我形貌太狼伉,女人见了我就吓跑了,我哪会有这个福分呀。”
刘师培说:“黑暗中我看不见黄兄的表情,我猜想黄兄这会儿一定是又扭捏、又喜欢,心中也是痒痒的。”
徐拂苏、郭人漳等笑得东倒西歪,张继章士钊趁机也发表了一通看法。乱闹了一阵, 黄兴吼道:“都闭嘴,不许再纠缠这个问题!全部睡觉。” 这一晚,大家睡得比平时晚多了,第二天早上也醒得晚。睡梦中牢门“哗啦”一声打开,众人这才惊醒。狱卒喊道:“你们几个好舒服,竟能呼呼大睡,都给我起来!”
张继一个打挺,跳了起来,瞪眼说:“小小一个狱卒,神气什么,你可知这牢房里关着大官,哼,如此没有礼貌。”狱卒一愣,正要发火,身后却闪出两个巡捕,大声说:“都别吵。
你,你,还有你,出来过堂。“他顺手点了张继、黄兴、郭人漳三个,带了出去。
刘师培急得跑到门口喊道:“为什么六个人不一块过堂?故意拆散我们兄弟,岂有此理!” 狱卒一把将刘师培推了进去, “咣当”一声又锁上铁门,指着刘师培说: “再呆几天吧。你们都走了,牢里的跳蚤臭虫谁来喂?真是异想天开!”
刘师培、章士钊、徐拂苏齐声抗议。狱卒哼哼冷笑数声,然后摇晃着一大串钥匙,扬长而去。
第三十五章 沅江逆浪行,楚云夕照似血染
黄兴、张继因被郭人漳认作随员,郭人漳又得江西巡抚几次来电担保,因此过完堂他们三人当即释放。黄兴出来之后,即与蔡元培等奔走营救章士钊、万福华几个,郭人漳也设法帮忙,章士钊、刘师培、徐拂苏全一口咬定是郭人漳的随员,所以不久也被释放了,只万福华一人被判刑十年。
这时刘揆一也辗转来到了上海,其他华兴会的骨干却已大多东渡日本了,黄兴闻讯,想起留日学生激昂澎湃的爱国热情,不禁蓦然而生东渡之意。正自沉吟,传来广西会党起义的消息,接着马富益派手下谢寿琪找来了,请黄兴设法筹措枪械,并赴湖南洪江主持起义。黄兴大喜下急问详情,谢寿琪便将马富益的行踪及计划说了出来。
原来马富益逃离湖南后,去广西躲避了一段时间,心中一直放不下湖南的事,待风声一过,便悄悄北上,在湘黔交界的洪江一带潜伏下来。洪江地处山区,哥老会的势力却非常雄厚,大家拥戴马富益杀官割据洪江,马富益也有此意,便派谢寿琪到上海寻找黄兴来洪江主持大局。谢寿琪在上海辗转了四五日,得几个朋友的指点,这才在爱国女校找到了黄兴。
黄兴知马福益无恙返回湖南,兴奋不已。但想此刻枪械等物难以及时搞到,就又皱起眉来,沉吟不语,思虑着如何筹集钱款,再购枪械。谢寿琪以为黄兴不愿远赴洪江,急道:“黄会长如不去主持,马总统领独木难支,湖南会党的损失就大了。我来之时,马总统领已打听清楚湖南的哥老会系统还在,他已下决心和萍乡、浏阳一带的旧部取得联系,请黄会长无论如何设法一行。”
黄兴皱着眉头,还是不说话。谢寿琪急得没法,又不敢再说。这时张继刘揆一却进来了,黄兴忽然脸露微笑,一幅心驰神往的样子,眼睛却闭着。张继奇怪的问:“怎么了,梦见嫂子了?”
黄兴忽的睁眼,一跃而起,顾盼自豪,大笑说道:“枪械有了,咱们近日便走,刘揆一跟我走一趟。”谢寿琪兴奋的问:“会长决定了?”
黄兴点头。刘揆一问明了情况,说:“枪械在哪儿?”黄兴说:“在武汉鹦鹉洲上,科学补习所过去购买了不少枪械,长沙事败后,他们全藏起来了,如今正好做洪江起义用。”
黄兴即与在沪的张难先、胡瑛联系,胡瑛说:“枪械在鹦鹉洲,刘静庵尚在武汉,他可帮忙将枪械取出。”
黄兴又于蔡元培陶成章相约:洪江起事后,江浙一带的会党也起而响应。蔡、陶应诺。
黄兴于是告别了沪上诸人,与刘揆一乘船直发武汉。吩咐谢寿琪,说自己与刘揆一将运送枪械溯沅江南行,请谢寿琪先行一步,知会马富益派人接应。谢寿琪高兴下觅船先走了。黄兴却与刘揆一悄悄找到了尚留在武汉的补习所骨干刘静庵,要他起出藏在鹦鹉洲的枪械供洪江起义用。刘揆一雇了一条常走沅江一路的小篷船,半夜时分傍鹦鹉洲停下,抬了装满枪械子弹的四五个大箱子上船,然后连夜赶路沿江而行,夜行晓宿,走走停停,第五天一早微明时候,进入长江之上最大的湖泊洞庭湖。黄兴吩咐泊船在一个荒野所在休息。
此时正是农历三月天气,春风和畅,桃杏花开,洞庭湖边美景无限。黄兴刘揆一睡了一觉起来,已是黄昏时候了,两人兀立船头,见夕阳下的湖水一碧万顷,不仅豪情逸发,感慨万千。湖上渔帆点点,水鸟翻飞上下,偶有渔歌互答之声飘来,一派祥和景象。忽然隐隐传来了汽艇的引肇声,湖上的渔船立刻四散而逃。黄兴雇请的蓬船船家也慌乱间将船摇入芦苇丛中。
黄兴惊问:“什么船这么厉害,引肇一响众渔船便纷纷乱逃?”船家说:“缉私船,有私无私只要让他逮住,不脱层皮是走不了的。”黄兴刘揆一怒骂。
天渐渐黑下来了,黄兴请船家开船,渔船在星光下横过洞庭,黎明时分,到了沅江口附近的汉寿,船家说:“两位先生,你们如带有违禁物品,今儿便不能走了,沅江上缉私船常上下出巡,早晚各有一次,咱们须得后半夜赶路,方能避过他们。”黄兴点点头。船家将船摇到浅水处一个湾岔里休息。白天很快就过去了,估摸着到了后半夜,又收拾启程,一路无惊无险,天未亮便赶到了桃源,找了个小港汊又停了下来。
谢寿琪在前边先行,到洞庭湖时遇见一帮袍哥的运输船,打起暗语一问,得知马富益已到了湘潭联络旧部。谢寿琪大喜,便命小船直入湘江,南溯湘潭,以会中的联络方法访到了几个会中兄弟,他们却说马富益几天前就启程去萍乡一带了。谢寿琪正要赶往萍乡,此刻忽传来一个惊天消息——马富益已在萍乡被巡警捕住。
谢寿琪大惊失色。
原来马富益潜行各地联络,会众对重举义旗极表支持,相约洪江一动,各地皆反。马富益心下高兴,想到萍乡是自己过去常游之地,也是会众最集中的地区之一,便前往联络,哪知下车出站时,却被路过车站的两名巡警认了出来。这两名巡警立功心切,立刻上前捉拿。
马富益手起拳落,将巡警打倒在地,转身便走。巡警却吹起了哨子,一时拥来十多个警察。
马富益大怒,掏出手枪拒捕,激战中打死了六名警察,最后终因弹尽力竭被擒。谢寿琪发疯一样赶到萍乡探问消息,当地会党头领冯乃古等却抱头大哭,说:“总统领已被解走了。”
马富益被捕的当天,冯乃古等立刻四处联络会众,商量劫牢救人。萍乡县令赵麻子大惊下,怕这些无法无天的会党人物真来劫牢,惶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