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半晌,赵劲心情大好,拍了拍张山,“小子,不准灰心丧气。虎父焉有犬子,你张家也是出顶天立地汉子的门户,今日小挫不足挂齿。如今我这丫头要在军营里待上一些时日,你俩可时常切磋,利人利己。”
张山终于找回点盼头,眼里放光,“将军这话当真?那要是我让你闺女挂了彩呢?”
张贵厉声吼来:“你要敢伤了她,老子就宰了你喂狗!”
赵劲面带笑意,“无妨,动刀动枪哪有伤不着的。练时血,战时命。平日里勤加练习流血流汗才能在战场上保住性命。”他顿了顿,悠哉悠哉道:“况且,谁流血,这定论还为时尚早!”
张山初生牛犊不怕虎,一股子憨劲几经挤兑也上来了,幽怨的看向赵劲忿然:“大将军气吞山河,如今怎这般护短?”
赵铭月听不得爹爹的坏话,脆生生抢话:“到底是谁短?”
“好了好了,切磋之事往后再说,今日到此为止。”赵劲收起玩笑,“铭儿早些回大帐,莫要在这瞎晃悠。”
赵铭月哀怨的叫了一声爹,张贵忙出来替她说话,“怎会是瞎晃悠,我巴不得丫头多多来我这,她平日不是也要识字习武,识字的事我是管不上边,这习武就让她来跟这群小子们一块。有她在臊着臭小子们脸面,他们都能更卖力些。”
王显帮腔:“就让丫头多走动走动,你瞧她这打扮就知道她也是用了心的,远了一看还以为是个小子呢。老让她憋着也不是事儿,再说了天天听着外面武弄却不得插手,那不是跟放了一桌吃的不让碰一样吗?那你不如把东西撤了还好呢,省得馋人。”
赵铭月感激的看看二位叔父,目不转睛等着爹爹答复。
赵劲沉吟片刻,无奈摇头,“看在你二位叔父说情的份上,往后你就跟着军中一同作息,切忌不可乱了军纪不可有扰兵将。”
赵铭月喜出望外:“铭儿遵命!”
赵劲一走,赵铭月赶忙答谢,“铭儿谢过二位叔父,不得你们说情,我肯定是要憋闷死的。”
王显笑答:“丫头,在这待一段时间闷了想不想跟我去你三哥那边?”
赵铭月两眼放光,“好啊好啊,对了王显叔,三哥进来可好?”
“好得很,只是听说你来了不能来看,也憋闷着呢!”
“哈哈哈……那等过几日……”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贵打断了。
“过几日的事过几日再说。现在说这些做什么!”话毕,搂着小侄女吩咐自家儿子,“张山,刚才都听到了,从今日起铭月同你们一并操练,你小子给我照应着,要是敢让她吃了啥亏,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听见没有?”
张山气不过又没办法,扯着嗓门中气十足大声道:“听见了!”
“小兔崽子,你要震聋老子是怎么着?不会小声点啊!”张贵这一吼远处两个抬大锅经过的小兵都被吓得一个趔趄,近处的赵铭月几人就更不用说了,全捂上了耳朵。
王显见事已差不多,也就此告离,回了踏白军。
张贵把儿子一推,“去,带着丫头去你们小股,跟在你们后面也成、站你们前面也行,一块练。”说完又对赵铭月道:“若是谁敢欺负你,就打死他们!”
自那日后赵铭月便每天日出而至日息而归,她性格素来豪爽,虽一开始给了战士们一个下马威,可相处下来大家相互了解了,也渐渐对她放松了心态,且她年纪又小,日子久了大家都把她当妹子看待,就算不是有心让着也总不会故意刁难,只是这其中有多少她爹赵大将军的原由在就不得而知了。
*
晌午开饭,赵铭月与士兵们同吃。起先她是回将军大帐和赵劲一同吃,可这军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来回跑了那么几趟以后她总是迟了饭后的战术讲则,索性就不那么麻烦,同火头军要了个碗中午便在东营一块吃了。
在军中吃饭是讲技巧的,行军打仗凡事都讲求一个快,吃饭这事自然也不例外。可落实到实际赵铭月才知道这种快根本不需要上头做什么硬性规定,想吃饱的自然就得吃的快,否则你就得饿肚子。而怎么添饭就成了一门技术活,说来这奥妙还是张山教给她的,这小子虽然那日以后对她颇有微词,可倒是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老爹交代的让照应他一点没含糊。
赵铭月平时饭量不大,但最近体力耗费大,不由得比往日的胃口大了些,好在自己那个碗分量不小,她舀一次完全够吃得饱饱的。第一顿饭下来等她吃好人家都刷干净碗等着列队了,那速度着实让她吃惊之余又感汗颜,弄得她发誓赌咒的要加快速度。第二天开饭,与他不对付的张山一言不发抢了她的碗,接着最快速度给她舀来了小半碗,她恨得牙痒痒,“报仇也不兴把我饿死吧?这才叫胜之不武呢!”
张山气得干瞪眼,“我又不是娘们,要赢你也赢在明面上,少罗嗦,最快速度吃完。”
赵铭月听了虽纳闷可也按他意思照办,一鼓作气吃了个底朝天,腮帮子还鼓着呢,空碗就又被劫走了,她诶了一声,不料一张口饭粒就从嘴里喷了出来,她忙闭嘴偷瞄有无人注意。
等张山再回来,手里两个碗装得结结实实,他一屁股坐到她旁边,把一碗往她手里一塞,老神在在吃起了他的,“亏得老子跑得快,最后那点让我抢着了。”他猛扒两口,口齿不清道:“这第一碗饭你得少添,几口吃完,第二碗去了你再结结实实的添,在这军营里吃饭都得这样,否则你就且等着挨饿吧!”
赵铭月粗嚼几口奋力咽下嘴里的,只觉得撑得喉咙都疼,再看看那木碗里满当当的分量,想要说吃不下了又不敢就此驳了张山一片好意。那顿饭吃到最后她撑得几乎直不起腰,直到晚上也没能吃下晚饭,不过倒是切身体会了张山所谓的技巧,这方法是真饿不着!
中午吃的是馒头,军中火头军做的个顶个的大,一个是普通人家两个大小,就这样,赵铭月还能一口气吃俩,有时候甚至两个半,多出来那半个张山就习惯性的帮她接手了。
“喂,我说你放着好好家里不待,来这干什么?”这问题张山老早就想问了,奈何先前拉不下这脸,这几天下来关系融洽了些方才提。
赵铭月回答这类似的都答得张口能背了,看都不看他咬了口筷子上穿着的大馒头又喝了口米汤才答:“从小耳濡目染羡慕至极,又喜舞刀弄枪不爱规矩念书,此次能来也是机缘巧合,兄台切莫大惊小怪。”
张山当然不满意这样的,用胳膊肘一抬她,差点把她碗碰掉了,惹得赵铭月暴躁的回瞪,“文邹邹的是真是假你自己才晓得,到底怎么说?你还真想跟着上战场杀敌不成?”
“要能上那自然最好!”
张山嗤之以鼻,“笑话!让那敌军知道了还以为我大瑞无人了让一小女子上阵对抗!”说完他也咬了一大口馒头,正嚼着还不等下咽,侧腰猛地吃痛让他直接把嘴里东西喷出去了大半,“你做什么?”赶紧捧着碗离她远了些。
赵铭月眯着眼睛作警告状,“敢瞧我不起?我的厉害你还没领教够?”
张山嘿了一声,“我这话倒是说错了吗?你要真去那不是给对方凭添笑料灭我自家威风吗?”眼看她那葱般玉指渐捏成拳,张山忙道:“我说错话了成不?八字尚还没一撇你与我较什么劲!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
她摆摆手:“罢罢罢,不跟你计较。”说着把自己身下那两个馒头全给了张山。
“你不吃了?”
“我饱了,你吃吧。”
话虽这么说,到底她心里是没法不膈应,尤其如今看着天天在一块的这些个小兵们,其中过半的都是村里孩子,打小挽裤腿下地干活,力气是有,可技巧上要是和她一比还略逊一筹。将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战胜而归各个不是英雄豪杰就是战死犹荣,她呢,只能再回那墙院里头,如此想来益发不是滋味。
晚上回去她一路走一路纠结于心,此时夜幕已快拉下,天空昏暗的灰色将最后的澄黄逼退至最边际,不多时就全数暗了下去,稀疏的星辰三两颗在淡淡的月光下徘徊。
“喂!那个小兵,来搭把手。”正走着,身后突然有人叫住。
赵铭月转身一看,是几个年长些的老兵在往不远处的马厩搬草垛,捆好的干草料压成方体,两个人才能拿得了一捆。她哦了一声赶忙过去搭手,等送到了马厩边,东西一拿下,对方借着亮光才看清被唤来的竟然是个小姑娘。
“你是……你就是大将军家的小姐吧?”对方愕然道。
赵铭月有些尴尬的笑笑点头。
“你这身打扮我真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个小兵呢。”不怪人家眼拙,这天色本就暗,赵铭月这几日下来为了统一步调还干脆弄了套轻省的士兵常服穿着,把那头发往上一绑,不注意真就以为是个干练的小兄弟。
赵铭月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让您误会了。”
这动作一出,对方又笑了,“瞧,我说什么来着,连这动作都像了。这要再待一段时间任谁在眼尖也难分辨咱这是个清隽的小伙还是利落的姑娘了。”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也都笑了起来。
赵铭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正哭笑不得呢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大喜,“多谢几位提点。”匆忙道完谢便急不可待往将军大帐冲去。
☆、袭营
赵劲正在帐内看兵书,右手执笔不时圈圈点点做上标注,见她一来有些诧异,“不回去休息,跑来做什么?”
赵铭月终究是个女儿家,为了方便他让人在自己帐外两米处给她单独搭了帐篷。赵家没有那早晚请安的规矩,更何况在这军营,他大小琐事一堆,除非事关紧要否则谁人也不敢轻易打扰,故以往她回来了便直接自己整理一番洗漱睡觉,从不烦扰。
此时的天气已有些见凉,秋天近了。
她乖巧的走过去,取了旁边架上的毛皮大氅给父亲披上,“天凉了,爹爹当心身体。”
殊不知她这一声竟让赵劲思绪神游,曾几何时那个温婉的女子也是这样在他伏案时为他研磨斟茶,烛光下,他在纸上演练布阵,她就在一旁陪着,有时是做香袋,有时用狐皮帮他做御寒的护腿……每每夜深,总是他刚觉凉意肩上就已经披来了大衣,那柔声细语仿佛仍旧依稀回荡于耳畔,“夜深了,将军当心着凉。”
“爹……”赵铭月见爹爹目光迷离神色怔住,又唤了一声。
赵劲这才回过神,“没事,方才想起你娘了。”他抚了抚她的头,“来了这些日子,爹都没来得及问问你习不习惯,如何?觉得辛苦吗?”
见爹爹心情似乎不差,赵铭月有些窃喜,乖乖的答:“一点不苦,铭儿觉得这一切都好。”
赵劲无奈,“你啊!”他指指那边架子下一个矮凳,“拿过来坐着,累了一天了别再站。”
赵铭月欢喜答应,搬了过来坐到他身边,她抿抿唇,“爹,你说方才想起娘了。你很想她吗?”
赵劲但笑不语。
“我跟娘像吗?”
他认真端详了一番她这身男儿的打扮,几天下来原本不算白的皮肤更是晒得略显黝黑,他沉吟片刻,还是说:“像,你娘的性子也是你这样干脆爽利的。”
她像是得了甜头的孩童,满意极了,一笑露出两排白净的牙齿。
赵劲微微抬了抬头,“模样的话你大哥像你娘,眉眼、轮廓都很像。”其实性格也很像,他们都不喜舞刀弄枪,聪慧机智,雨烟性子稍显清冷,而这一点在长子身上便是有些孤傲了。因此种种缘由之下,他宁愿在文上下多于旁人的苦功夫也不愿近水楼台随他这边以武谋职。
听爹爹这么一说赵铭月难免有些失落,其实她怎会不知道,大哥的容貌在京中也属翘楚,里里外外谁人不知当朝吏部尚书大人清俊秀雅仪表堂堂。其他几个哥哥和他比来虽气势不弱,可样貌总是不如的,大哥的那种好看……连女子都有些自愧不如。只是他从不喜欢别人夸他样貌,每每听到如此言论总免不了怒目而视。唯独从未对她笑过,相反每每看她眼神像倒像冰冷的尖刀,让她一想起就忍不住胆寒。
赵铭月就此打了个寒颤,赵劲看在眼里,以为她冷着了,“快回去加件衣服,别病了。明日我让人再给你送床棉被,我倒忘了你是女孩,身子不如小子们抗冻。”
“不用给我送,铭儿不冷。”她连忙回绝,接着咽了口吐沫把打了无数腹稿的话轻轻道来:“爹,女儿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哦?”赵劲眯了眯眼,“你说来我听听。”
她不敢讨价还价,这会站了起来,“爹,是这样……”
“报告将军,前方回报有南奴五百正向我方靠近,观其动向似是打算偷袭。”帐外突然冲进一人饱含风沙的嗓音沉声禀报。
“确定只有五百?”赵劲站起身,大氅被他一耸肩留在椅上,从桌后绕上前。
“探马回报方圆二十里除此五百再无他人。”
赵劲冷哼一声,鄙夷不屑,“通知其他三军,无需任何举动,任其来袭,活捉五百虾兵。”
“得令!”
来人领命离开,赵劲回到桌后继续端坐,就听他似自言自语:“区区五百跳梁小丑也想偷袭我大军,南奴小国也太拿自己当回事。”
赵铭月不解,问:“爹爹既然知道他们将偷袭,何不直接迎战杀他个片甲不留,却要假装不知等其来犯?”
“要他们的命很简单,可这次死了五百,还会有第二个五百第三个五百。要死就要死得吓得住他们!”赵劲眼里的寒光让人颤栗,再看向赵铭月时又转为柔和“不如你今晚陪爹一起等消息。”
仅此五百,纵是再有诡计多端,想要拿下都是易如反掌,何况已被洞察了意图,这一场战斗的胜败已没有了悬念,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入夜,沉静如死。
亥时,人定,军中人马皆已歇息,屏息凝神似乎还能听到不远处传来鼾声如雷。大帐内,赵劲稳坐如钟,赵铭月按捺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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