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川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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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川行-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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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值得千缗,除了王公贵族,又有谁买得起呢?   
  第三日,果然来了一位太监,说是奉命来看琴,看罢之后,并不言语,坐着轿子走了。   
  第四、第五日,来看的人更多了,其中不乏长安城内有名的歌伎。那帮看热闹的闲汉守在琴肆门前,眼都直了。要知这些歌伎,往日里想见上一面,少说也得花上十两八两银子,如今若是能扫上一眼,虽只是衣角裙袂,怕也值得它几百钱。   
  第六日,竟真的来了个愿出钱的豪客。那人骑着匹紫色大马,白净面皮,三绺长须,锦衣貂裘,后面跟着一个伴当。有见多识广的人说,这人长得有点像那落第举子杨无恭,只是杨无恭却没他这么阔气。那人跃下马来,分开人群,入得琴肆中,略看了看琴,“哈哈”大笑,对身后伴当道:“还不快回去,令他们拿辇子舁了钱来,这琴我要了!”这句话一说出来,却惊得众人都呆了。那伴当诺了一声,转身出门,翻身上马,一阵风去了。胡掌柜和周九陪着那人在客座坐着,竟都有些战战兢兢,仿佛那人是琉璃水晶做的一般,碰也碰不得,摸也摸不得。胡掌柜心里好奇,问道:“相公于琴道必是痴迷久已,小人心里有个疑问,不知这把琴有何天大的好处,值得相公花上千缗来买?”那人拱手道:“不敢,明日于宣阳坊蜗居具酒,恭候各位大驾,到时自然知道此琴有何好处。”不到半个时辰,那伴当果然引了四条大汉来,抬着个辇子,辇上堆着一串串的钱,后面又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孩子。那四条大汉喘着粗气,把钱抬入琴肆中,“砰”地放在案上,却把那梨木漆案压得“吱嘎”直响。   
  那人命伴当抱了胡琴,走出琴肆,立在阶上朗声道:“各位必是想知道此琴有何好处,值得千缗。不才于宣阳坊蜗居备下薄宴,明日专候,不唯各位君子荣顾,且各宜邀召闻名者齐赴,实乃幸遇也!”   
  众人听他如此说,一片哗然。那人拱一拱手,领着伴当,跨鞍上马,扬长而去。   
  不须半日,这件事就震惊了长安城,上至贵族公卿,下至在街角卖胡饼的老汉,都知道了,许多人更商量着明日要起个大早,到宣阳坊看热闹去。   
  原来唐人除了诗歌之外,最喜音乐。后来到唐玄宗时,还出了一件趣事。一日玄宗在勤政楼大酺,楼下聚了上万看百戏的人群。玄宗不喜人声喧哗,却又不知如何方能令众人安静下来。这时高力士过来附耳言道:“何不令永新高歌一曲,必有奇效。”原来永新却是一个歌唱得极好的宜春内人,说白了就是皇宫里的一个歌伎。玄宗就命永新出楼来唱歌。永新在楼台上一出现,“撩鬓举袂,直奏曼声”,楼下登时一片寂静,若无一人。这自然是因永新歌唱得好,但若楼下之人都是蠢牛笨驴,便是永新歌唱得再好,怕也难收此奇效。   
  回头说宣阳坊,那日可真是挤得水泄不通。那豪客的宅第内,摆了几十桌丰盛筵席,席间尽是达官贵人、骚客雅士。酒过三巡,只见那人入内捧了胡琴出来,立在堂上。众人只当他要用那琴拉曲子了,都停下杯箸,洗耳恭听。没想到他却双手握住琴杆,大喝一声,“咣啷”把琴砸在地上,那费了千缗买来的胡琴,登时断成数截。众人齐齐“唉呀”一声,跟着便叹息者有之,怒目者有之,嗒然若丧者有之,疯疯癫癫者有之,又有那呆若木鸡的,喃喃自语的,破口大骂的,跌足痛哭的,真是千姿百态,不一而足。   
  那人却令仆役抬了两案文轴出来,侃侃说道:“不才杨无恭,有文百轴,驰走京毂,碌碌尘土,不为人所知。此乐乃贱人之役,愚不屑为!”说罢,便命仆役将案上文轴,遍赠会者。   
  第二日,杨无恭已是声华溢都。   
  杨无恭的暴富,引来众多猜测。有人说杨无恭是挖到宝了,又有人说杨无恭家本巨富,以前之穷,乃是装出来的,还有人说杨无恭是得狐狸精之助,并振振有词说,曾亲眼见到杨无恭与一艳装女子,并辔连骑,游于郊野。   
  武德七年,又是杏花红时,“万壑松”琴肆的胡掌柜喝得半醉,从酒楼里出来,骑在驴上,要回琴肆。行到东市西角馄饨店前时,遇上了那群往平康坊去喝花酒的新科进士。约摸有十几人,个个鲜衣健马,意态昂扬,前面又还有几十个帮闲,便是所谓“进士团”,替他们呼喝开道。胡掌柜闪得慢了些,却被一个帮闲一鞭抽过来,喝道:“新郎君在此,还不快快回避!”胡掌柜也是有些醉了,气不过,冲着那人“呸”了一声。那人大怒,鞭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胡掌柜被抽得摔在驴下,拿手臂护住头脸,只是“嗷嗷”叫。忽然那雨点般的鞭子却停了,胡掌柜从手臂缝里觑去,只见一溜儿的马腿立在自己面前,最近那匹紫色马,四蹄黄灿灿的,竟是用金子打的马蹄铁。胡掌柜撑起身子时,只见那抽打他的帮闲正腆着脸,弯腰不迭。那帮闲面前立着一个新进士,口里呼喝着什么,突然一撩长衫下襟,亮出脚上的簇金线皂绿朝靴,照着那帮闲胸口就是一脚。那帮闲“噔噔噔”向后退去,摔了个四脚朝天。众进士抚掌大笑。那蹬了帮闲一脚的进士,踏镫上马,手里玩着一根金丝缠的马鞭,扫了胡掌柜一眼,嘴角上挂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胡掌柜忽地认出来了,那人便是去年费千缗买了周九的胡琴,又当众将之砸碎的杨无恭,原来如今已中了进士。那帮闲被蹬了一脚,却半天爬不起来。胡掌柜看进士们走远了,又抹近前去,照着帮闲腰上又加了一脚,方才跨上驴背,口里哼着小曲儿,扬长而去。却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逗得捧腹大笑。   
  过得一两个月,又有传闻说,新科进士杨无恭要娶清河崔氏的女儿做夫人。要知唐人婚配最重门第,而清河崔氏又与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和荥阳郑氏同为最贵者,娶了这四姓的女儿为妻,竟是比做了驸马还荣耀。到了娶亲那日,果然做了好大的排场,单是那灯笼,就摆了三四条街还摆不了。压肩迭背,闹闹攘攘,屯街塞巷,皆是来看迎亲的人。满城人众口一词,都说杨无恭这亲娶得好,郎才女貌,以后必是夫贵妻荣无疑。   
  杨无恭迎亲那日,周九一大早来到丹杏园,却听见园中一片欢声笑语。他颇是诧异,入内一看,原来是姬蕙在荡秋千,秋千架下,姝丽们或赏花,或品茶,或弈棋,或蹴鞠,竟是热闹得很。   
  周九从底下望上去,只见姬蕙穿着一袭紫色罗衫,两手攀着绢索,腰腿间不断地用劲,似乎总在嫌那秋千荡得不够高。周九喊道:“姐姐,你可别荡到天上去,那儿可怪冷的!”姬蕙望下来,喊道:“周九,你快推我一推,下面那些美人儿全是水做的,使不上劲!”周九挪到架下,瞅准了秋千板,使劲一推,那秋千立时带着姬蕙直向蓝天上荡去。那绢索本是极长,这一荡上去,怕不有十几丈高。姬蕙开心地笑起来,喊道:“再推,再推!”周九便又用力一推,这次荡得更高了。姬蕙突地松开双手,由着自己的身子脱开秋千,直向天上飞去。周九和姝丽们都惊呼起来,却见姬蕙一个翻身,如紫燕般剪了回来,双脚勾住秋千板,一扭腰,站在了正往下飘的秋千上,“咯咯咯”地笑起来。   
  一个姝丽喊道:“姐姐,你不要命了!”却不听见姬蕙答话。那秋千渐渐歇下来,周九过去,想扶一扶姬蕙,却见她脸上已淌满泪水。   
  周九低声道:“姐,你这又是何苦来?”   
  姬蕙抬手抹去泪痕,看着周九,笑了笑。周九却道:“你笑得可比哭还难看呢。”姬蕙终于忍不住,嘴一扁,就要哭出来,她硬撑着,转身向厅内跑去。   
  周九看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他旁边一个姝丽道:“姬姐真可怜!”周九沉吟道:“其实杨无恭又何必急在一时,突厥的军队已入寇原州,秦王殿下正准备北讨呢!”那姝丽嘴角颤动,似乎听到这个消息后,极是惊惧。周九又道:“虽然今明两年内尚不会有变,但姐姐想和杨无恭相守五年,原本也是奢望。”   
  宣阳坊与平康坊及东市相邻,最是繁华热闹,后来的杨国忠高仙芝都曾宅于此处,则天朝时,太平公主亦于此坊东南隅万年县廨中设婚宴,嫁于薛绍。   
  杨无恭自从娶了崔氏为妻,外边人看他是志得意满,其实他心中却是颇焦虑。原本以为姬蕙会在迎亲之时出来捣乱,没想到却是平安无事地过来了。他终究不放心,从终南山楼观台请了个会武的道士,叫侯静山的,来替自己看家护院。   
  那道士生了满脸横肉,又刺着一身花绣。杨无恭上终南山去请他时,他正赤着上身,在山门前耍弄一只重逾千斤的石锁。杨无恭收了傲气,百般求请,终于把他请下山来,每日好酒好肉管待,只盼着姬蕙当真来时,他能护得住自己。   
  过了初伏,天益发热了。杨无恭中了进士后,授的是从九品的右补阙。那一日,他当值回来,已是日衔西山,他令丫鬟在院中花树下摆了桌酒,请了侯静山来,一同饮酒消暑。那侯静山也不客气,穿着一件汗衫,露着两个粗粗的花膀子,一头与杨无恭饮酒,一头说些当年旧事,无非是他如何杀了洞庭五虎,灭了塞北三魔,如何为民除害,行侠仗义。杨无恭虽是早听得腻了,却也只好忍着心中不耐,由着他说。   
  饮到半酣时,忽听得墙外传来呼喝声:“范丹早发石崇迟,甘罗颜回寿不齐,子牙贫穷彭祖富,八字生来各有时,若要问前程,先赐米一石。”   
  那侯静山正讲到自己如何使了一招“黑虎掏心”,取了淮扬八怪之第三怪海大龟的性命,却被这呼喝声打断,不禁有些恼怒。他一口饮尽杨无恭刚替他斟满的酒,待那呼喝声稍稍远了些,又接下去说自己如何使一招“饿虎扑食”,要取淮扬八怪之第四怪河中鬼的性命。却没想到那呼喝声又绕了回来,想是那人走到了巷尾,又走回来了。侯静山益发恼了,“啪”地把杯子摔在地上,便要出去捉那人来打。杨无恭不愿惹事,急忙把侯静山拉住,道:“道长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喝酒喝酒!”侯静山骂道:“他奶奶的,哪里来的倒街卧巷的横死贼,却只顾在老爷耳边聒噪不停!”杨无恭令丫鬟换了杯子来,又斟了一杯酒去,道:“道长刚才说到与河中鬼打斗,不知后事如何?”侯静山最喜人家问他这些事,便又饮了个满杯,道:“我使一招‘饿虎扑食’,那河中鬼也不是庸手,使了一招‘水泄不通’,却不知这‘饿虎扑食’,乃本门绝技,留着八八六十四手后招,我龙行鹤步,使一招‘虎踞龙盘’,登时把他……”正说到爽快处,没想到那呼喝声又响了起来:“范丹早发石崇迟,甘罗颜回寿不齐,子牙贫穷彭祖富,八字生来各有时。若要问前程,先赐米一石。”想是那人行到了巷口处,又退了回来。   
  侯静山大怒,“砰”地一拍桌子,倒震了个杯盘狼藉。杨无恭急道:“道长莫恼,这算命先生却也有些古怪,待我将他请进来,一问便知。”便令丫鬟将那在外面聒噪,说什么“范丹早石崇迟,子牙贫彭祖富”的算命先生请来。二人等了一会,没想到丫鬟领进来的却不是算命先生,倒是一个胡僧。那胡僧却也怪异,穿一身绣金线的袈裟,拄一根黄灿灿的金禅杖,碧眼高鼻,满脸卷须,眉目间对侯静山颇是不屑。   
  杨无恭请那胡僧于侯静山下首坐了,自己打横相陪,道:“不知大师法号如何称呼?”那胡僧道:“和尚号金钱。”杨无恭听他官话说得极好,又问道:“大师想必是在大唐住得久了?”那金钱僧道:“是。和尚本是商贾,做生意没了本钱,只好出家。”侯静山听他们一问一答,早已不耐,忽然大笑道:“这秃驴必是个不守戒律的野和尚,你看他法号金钱就罢了,居然还扛着个金子作的烧火棍走来走去,怕信的不是佛,倒是财神爷,哈哈哈!”杨无恭听侯静山笑,也只好干笑着陪了几声。金钱僧等侯静山笑罢了,方道:“这位道长说的不错,和尚确是信财神爷,不过,也信佛。”侯静山听他如此说,益发笑得响了,道:“信财神爷就罢了,居然还算命,和尚算命,倒是少见!”金钱僧道:“和尚不算命,和尚只是听街上有人如此喊,便也跟着喊,和尚却不算命!”   
  侯静山突地站起,狞着脸问道:“你不算命,却只管在这巷子里聒噪,搅了老爷喝酒,却是为何?”金钱僧道:“和尚不算命,和尚想赚钱!”侯静山倒是一愣,道:“赚钱?”金钱僧道:“不错,和尚听说这里有人做了亏心事,想请个武艺高强的人,好看家护院,是以跑来大呼小叫,好寻个由头,见得此间主人。”   
  侯静山直到此时,方晓得这和尚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只见他跳出席,向和尚招手道:“来来来,我与你斗上三百合,看看究竟是谁武艺高强!”   
  金钱僧却不理会,转去对杨无恭道:“和尚若保得施主合宅平安,却不知施主能给和尚多少钱?”杨无恭道:“若大师保得我合宅平安,下官便替大师再打上这么一条禅杖如何?”金钱僧道:“不须如此多,百两黄金足矣!”   
  侯静山看他们两人自顾自说话,直把自己视若无物,更是恼怒,突地跳近前,一拳照金钱僧胸口打去。   
  金钱僧脚下一挑,他那根金禅杖,本是倚着席边大树放着,此时突地倒下来,直向侯静山压去。侯静山一个趔趄,急忙伸手把那禅杖支住,只觉入手颇重,怕不有七、八百斤。和尚“嘻嘻”一笑,又抬起只脚,照着那禅杖踏去,侯静山如何还支撑得住,登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是呼痛。   
  金钱僧脚下又是一挑,那禅杖“呼”地跳起。他握在手中,喝道:“还不快滚!”   
  侯静山面红耳赤,急急向园外退去,鞋子脱了一只,他竟不敢捡回,就这么赤着一只脚,跌出去了。   
  杨无恭“哈哈”大笑,喜道:“大师如此神功,必是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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