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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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无泪-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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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图书馆是苏明慧的家和摇篮。外婆上班的时候把她带在身边,她会乖乖的坐在图书馆里读书和画画。书和画笔是她的玩具,陪着她度过没有父母的童年。    
    外婆很疼她。晚上回到家里,无论多么疲倦,外婆都会坐在床畔,给她读童话故事。她怎么会料到,许多年后,命运之手竟安排另一个亲爱的人,为她朗读故事?虽然读的不再是童话,却是更动人的故事。    
    她只是担心,徐宏志花了太多时间为她读书。三年级医科生要读的书,堆起来比他整个人还要高出一些。他哪里还有时间温习?于是,许多时,她会说:    
    “我想听你的医科书!”    
    他读的时候,她会很努力去理解,时而拿起一面放大镜认真地瞄瞄书里的图片。    
    那些艰涩的内容,由他口中读出来,竟成了诗韵。人体的各样器官、五脏六腑、复杂的神经,以至磨人的疾病,都化作一支为灵魂而谱写的歌。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和光阴赛跑(3)

    她用以回报这种天籁的,是牢牢记住,别再在他面前提起“盲”这个单音节的字。    
    多年来,她一个人生活,习惯了独立,也很会照顾自己。同徐宏志一起之后,她总希望能够照顾他,为他做点什么。    
    两个人在便利商店再遇的那天,他傻呼呼地说:    
    “我是绊倒你的那个人。”    
    他并没有把她绊倒。刚好相反,他是扶她起来的那个人。她一向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即使在知道自己患病之后,她也冷静地安排以后的路,为的就是不需要依靠别人。    
    那天,她把所有画具拿去扔掉。回去之后,发现手里沾了油彩。她用松节油使劲地擦掉那些油彩。就在那一刻,她对镜一瞥,吃惊地发现,她像她母亲,同样冷漠无情。    
    我们都遇过这种情况:某人跑来,说: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她会毫不犹疑地选择先听坏消息。不是出于悲观,而是骄傲,同时也是对世情的愤怒。她从来没想过逃避,即使前面是一头发怒的狮子。    
    徐宏志是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    
    医生说,她将会渐渐看不见。然后,他出现了,她哭笑不得。    
    明日天涯,总有他在身畔。他治好了她的愤世嫉俗。遇上了他,她恍然明白,独立和有一个可以依赖的怀抱之间,并没有矛盾。    
    我们为什么渴望照顾自己所爱的人?那是爱的延伸,想在对方的生活中留下爱的痕迹。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在徐宏志的房间里,一边听音乐,一边替他收拾。她把洗好的衣服挂在衣柜里,顺便嗅闻一下刚洗过的衣服上面的、香香的洗衣粉味道。    
    她把他的袜子一双双卷好,放到抽屉里。一天,她发现他的袜子全是蓝色的,而且都是同一个款式,她觉得不可思议。他笑笑说:    
    “全都一样,就不用找对另一只。”    
    她咯咯地笑了,没想到男生是这样的。    
    她舍不得花钱买衣服,倒是多买了几双袜子。她每一双袜子都不一样,都是有图案的,用最低调的方式来点缀她一身朴素的衣服。她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了,她要把袜子凑近眼睛看,才能找出相同的一双。    
    他的书架乱七八糟。她把挂在书架旁边的那副骷髅骨头拿下来,放在床上,然后动手整理书架上的书。    
    过了一会,她转过身去,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似乎已经来了一会儿光景。    
    她除下耳机,问:    
    “请问你找谁?”    
    “我找徐宏志。”    
    “他上课去了,你是?”    
    “我是他爸。”徐文浩说。他朝那张床一瞥,不无震惊地发现,躺在床上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具骷髅骨。    
    她没想到这个高大的,有一把冷静而威严的声音的男人,是徐宏志的父亲。她连忙拉了一把椅子给他。    
    徐文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发现他儿子的房间比他上次来的时候整洁了许多,似乎是有一双手在照顾他。    
    “世伯,你要喝点什么吗?”她问。    
    “不用了。”    
    “他应该快下课的了。”她朝他微笑。    
    他朝书架看了看,问:    
    “这些书,他都看过了?”    
    “嗯,他喜欢看书。”她一边收拾一边说。    
    “我不知道他喜欢福尔摩斯。”他留意到书架上有一套福尔摩斯。    
    “他喜欢读侦探小说,说是可以训练逻辑思维。他也喜欢描写法医生涯的小说,虽然他并不想当法医。”    
    “他想修哪一个专科?”    
    “脑神经外科。”她带笑回答,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不知道。    
    徐文浩朝这个女孩子看了一眼。他对她有些好奇。许多人都怕他,觉得他高不可攀,连他的儿子都有点怕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看待。现在,他甚至要从她那里才知道儿子将来想要修哪一个专科。多少年了?他和儿子之间,总需要一道桥梁。    
    他听到脚步声,是他儿子的吧?也许是,也许不是,他不太确定。    
    “他回来了。”她肯定地说。    
    果然,过了一会,他看到儿子怀里揣着书,神清气爽地爬上楼梯。    
    徐宏志看到自己的父亲和苏明慧待在一起,不禁吃了一惊。他没那么轻松了,笔直的站在门口,叫了一声爸。    
    “你找我有事吗?”他问。    
    “我经过这附近,顺便来看看你。”徐文浩说。    
    沉默了一阵,他问儿子:    
    “这位是你朋友吧?”    
    他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说:    
    “这是苏明慧。”    
    徐文浩锐利地瞧了她一眼,说:    
    “那张画,就是你画的?”    
    他记起那天来看儿子,在一本画展的场刊上见过她的画。他的记性一向超凡,也遗传给了儿子。    
    她讶异地朝徐宏志看了一眼。    
    “爸在画展那本场刊上看过你的画。”他温柔地告诉她。    
    她明白了,朝徐文浩点了点头,回答说:    
    “是的,世伯。”    
    “这个周末是我的生日,苏小姐,赏面来吃顿饭吧。”    
    她转过头去看徐宏志,征求他的同意。    
    徐文浩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对儿子下一道命令似的,说:    
    “八点钟,就我们三个人。”    
    徐宏志无奈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我走了。”徐文浩说。    
    “爸,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陪着苏小姐吧。”    
    徐文浩出去了。徐宏志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放下书,在那具骷髅骨头旁边躺下来,头枕在双手上。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和光阴赛跑(4)

    “你很怕你爸的吗?你见到他,像见鬼一样。”她朝他促狭地说。    
    “我才不怕他。”他没好气地说。    
    “是吗?”她笑了,说:“你们两个说话很客气。”    
    “他喜欢下命令。”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从来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子的。我两岁后就没见过他。”她说起来甚至不带一点伤感。    
    他却怜惜起来了。我们爱上一个人,希望和她有将来,遗憾的是,我们无法回到过去,修补她的不幸。她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告诉自己,要对她好一点。    
    “你不怕我爸?你真的敢跟他一起吃饭?”他笑着问。    
    她投给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说:    
    “我连狮子老虎都不怕。何况,他是你爸。他又不会吃人。”    
    “他比狮子老虎可怕。”    
    “你不是说,你不怕他的吗?”她瞧了他一眼。    
    “我是不怕。”他揽着那副骷髅骨头,懒洋洋地说。    
    他不怕他父亲这个人,他是怕跟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说话。    
    隔了一些距离,苏明慧只能看到徐文浩的轮廓。他突然到来,彼此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他。然而,因为变成了模糊的五官和轮廓,她能够把这两父子的身影重迭在一起来看。她发现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轮廓,连声音也相似。唯一的分别是,父亲的声音冷一点,是中年人的声音;儿子的声音年轻温柔一点。    
    然而,她还是嗅闻得到,父子之间那种互相逃避的味道。儿子回来之前,父亲威严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关爱,问起她,他儿子将来打算修哪一个专科。儿子回来了,关爱的语气倏忽变成命令,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屏障。徐宏志也拒绝主动去冲破这道屏障。在房间里荡漾的,是父子间一场暗暗的角力。    
    她的童年没有父母在身边。全赖外婆,她的亲情虽然有遗憾,却不致匮乏。她甚至不知道别的家庭是怎样的。认识了徐宏志,他告诉她,他的母亲在飞机意外中死去。她看得出他和母亲的感情很好。丧母之痛,几乎把他打垮了。一天,他朝她感激地说:    
    “幸好遇上了你。”    
    原来,连她自己,也是紧接着坏消息而来的好消息。爱情往往隐含在机遇之中,他们何其相似?在人生逆旅中彼此安慰。    
    他很少谈到他父亲。见到他们两父子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她想她爱的人快乐。一天,她问:    
    “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微笑摇头。    
    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后来,她羞惭地发现,这种想法是多么骄傲和自大。她不仅没有将他们拉近,反而把他们推远了。    
    周末的那天,天气很好。徐宏志和她在石澳市集逛了一阵。她带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他父亲。那是一尊巴掌般大的非洲人头石雕,莉莉去年送给她的。莉莉做的石雕很漂亮,同学们都抢着收藏。这个雕像的表情,既严肃又有几分憨气,看着很令人开怀。徐宏志的父亲会喜欢的。    
    黄昏的时候,他们离开了市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沿着小径散步到海边。    
    “到了。”他突然停下来说。    
    浮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座童话中的美丽古堡。蜿蜒的车路两旁,植满了苍翠的大树,在晚霞与海色的衬托下,整幢建筑恍如海市蜃楼,在真实人间升了起来。    
    “你住在这里?”她吃惊地问。    
    “我爸住在这里。”他回答说,带她走在花园的步道上。    
    “你还说你不是公子哥儿?”她瞧了他一眼。    
    “我当然不是公子哥儿。”他理直气壮地说:“这些东西是我爸的,我有自己的生活。”    
    “你在这里长大的吗?”她站在花园中央,问他。    
    他点了点头。    
    “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她调皮地说。    
    虽然比不上非洲的平原广大,然而,因为留下了自己所爱的人长大的痕迹,也就不一样了。她朝他看,心里升起了一份欣赏之情。他是那样朴素和踏实,一点也不像富家子。    
    他们走进屋里去。佣人告诉徐宏志,他父亲给一点公事拖延了,正赶回来。    
    穿过长长的大理石走廊时,她发现墙上挂着好多张油画。她凑近点去看,这些艺术品在在显示出收藏者非凡的聪明和精致的品味。    
    “他是一位收藏家。”徐宏志说。    
    来到客厅,挂在壁炉上面的一张画把她吸引了过去。那张画并不大,是一张现代派田园画。她凑上去看,画里的景物流露无穷尽的意味。    
    “这张画很漂亮。”她向往地说,眼里闪耀着喜悦的神采。    
    放弃画画之后,她已经很少去看画了。这一张画,却震动了她的心弦,是她短短生命中见过最美丽的一张画。她不无感伤地发现,她离开她的画,已经很远了。    
    “你也可以再画画的。”徐宏志在她身旁说。    
    她朝他坚定地摇头。    
    她决定了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你固执得可怕。”他投给她一个怜爱的微笑。    
    “我是的。”带着抱歉,她说。    
    然后,她告诉他:    
    “能够看到这张画,已经很幸福。它真是了不起,是谁画的?”    
    “一位未成名的法国画家。”后面有一把声音回答她。    
    她转过身去,发现徐文浩就站在她后面。    
    “这张画是这间屋里最便宜的,但是,不出十年,它会成为这里最值钱的一张画。这个人肯定会名满天下。”徐文浩脸上流露骄傲的神色。    
    他带着胜利的笑容,赞美自己的眼光,同时也发现,在一屋子的名画之中,这个年轻女孩竟然能够看出这张画的不凡。他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这张描写欧洲某处乡间生活的油画,一下子把三个人拉近了。    
    徐文浩对苏明慧不无欣赏之情。她那么年轻,看得出并非出身不凡。她见过的绘画作品,肯定比不上他。然而,这个女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眼光。


第二章 和光阴赛跑和光阴赛跑(5)

    徐宏志很少看到父亲对人这么热情。他意识到,这一次,父亲是朝他伸出了一双友善的手。这双手暖暖地搭在他的肩头,告诉他:    
    “你喜欢的,我就尊重。”    
    父亲看到那个非洲人头石雕时,也流露赞赏的神色,那不过是一件学生的作品,他深知道,他父亲收藏的,全都是世上难求的珍品。他的赞赏,并非礼物本身,而是对这份心意的接纳。    
    父亲这双友善的手感动了他。    
    苏明慧惊讶地发现,就在这个晚上,徐宏志和他父亲之间,少了一分角力,多了一分感情。    
    这一刻,他们留在客厅里。这个寂寞的中年男人,放下了平日的拘谨,跟她侃侃而谈,谈到了画家和画,也述说了几个关于交易的轶事。她由衷地佩服他对艺术品丰富的知识、超凡的口味和热情的追寻。他好像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很想跟他们打成一片。待到他发现,不断地提到自己的收藏品,似乎有点自鸣得意。于是,他换了一个话题,问起她,她家里的状况。    
    “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是外婆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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