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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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亮的一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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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不由就想到了那位著名的王莽先生。在王莽自立为帝以前,又有谁会觉得他是个野心家呢?大家交口称赞的正人君子,又孝顺又谦恭,做事又有能力,简直就是个模范干部。可一转眼,人家就篡了汉。
   
   究竟是什么骗过了皇帝的明察,和群众雪亮的复眼?
  
   没别的,就一个字:装。
   
   在完颜亮还是尚书左丞的时候,一天皇帝和他聊天。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爷爷太祖完颜旻,之后又说到太祖开创金朝的艰难的时候,完颜亮已经是“呜咽流涕”了。表现这么突出,却又并不突兀,而是非常合情合理——不管怎么说,完颜亮毕竟也是这位太祖完颜旻的孙子啊——搞得金熙宗大为感动,觉得他实在是位很孝顺也很忠心的臣子。于是很快,这位尚书左丞就被晋升为平章政事。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便是哭上一万次又会如何?地球照样平稳地转悠着,也不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可完颜亮只是这么一哭,就把自己哭成了宰相。他拿捏火候的本事,能不让人慨叹?
  
   在那以前,他当中京留守的时候,可是“专务立威”,一副很干练很果断、很公正很严肃的样子,“以厌伏小人”。在群众眼中,这不正是“好官”么?及至官居极品后,他更加用心地打牢群众基础,想尽办法让大家满意,并起用名门望族的后人,“结其欢心”。说起来,这可就是在“大宗正”工作的好处了——谁是谁的子孙,谁和谁有和血缘瓜葛,谁和谁是世交、是世仇,那可都绝对是清清楚楚,结其欢心自然也得心应手。
  
   而这样的好干部,官员们巴结还来不及,又如何会说他的坏话呢?
  
   金熙宗觉得他忠心,群众觉得他能干,官员又都说他好——这样的人不升官,那也真是没天理了;换各位来做皇帝,非要硬捂着不升他,怕也是说不过去吧?
  
   只是,他最终还是摔下来了。
  
   而这一摔,起因却真可以算是“天意”了。就在三月,他刚刚升完官,四月就发生了天变。先是夜里大风雨,咔嚓一声,雷劈了寝殿不说,居然还把龙床的帐幔给点着了,搞得金熙宗赶快跑到别的殿里躲了起来。堂堂天子,被天父“雷霆震怒”地这么教育了一下,战战兢兢之余,实在是很没面子。
  
   这还没完,紧接着,更古怪的事情发生了:有司奏报:龙在利州榆林河上打起来了!有道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这其数不详的龙们一斗起来,更是大风顿起,结果是地面上百分之六七十的房屋倒塌,“瓦木人畜皆飘扬数十里”,仿佛断线风筝一般。事后一统计,惨啊!死伤了几百个人,连父母官都阵亡了一位:有个叫石抹里的同知州事,给倒塌的房子砸死了……
  
   天子天子,作为老天的儿子,总喜欢说自己是奉天承运。可如今才发现,尽管用心奉来奉去,合着老天这个爹一点也不满意啊!没办法,照老规矩下个罪己诏,检讨自己的不对之处,希望天父原谅吧。
  
   可有点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皇帝一般都是懒得亲自写诏书的,除去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几位勤起政来不要命的异数以外,大部分都是下面人帮着写的。对一个臣子来说,能被皇帝选中来草写诏书,且不说是无尚的光荣,起码也是有了弄权的资本,字里行间夹塞点自己的意思,那还不是小菜?——可是此诏非彼诏,“罪己诏”,那能是什么好差使么?把皇帝的错误说轻了,皇帝和群臣肯定认为你想通过糊弄天子来糊弄上天:天降灾异示警,汝竟轻描淡写,是何居心?而把皇帝的罪过说重了,以金人后裔爱新觉罗·雍正的说法,岂非又是“肆其狂吠”?
  
   轻了重了,都是死路一条,这中间的分寸,可实在难拿捏的紧啊。
  
   果然,这一次就轮到受命草诏的翰林学士张钧倒血霉了。鉴于如此诡异的征象,张钧认为诏书中应该“深自贬损”,于是写的草稿里就有这么几句:“惟德弗类,上干天威”,“顾兹寡昧眇予小子”,诸如此类,等等等等。金熙宗看了以后,大概还处于“被天爹教育”之后大脑发懵的状态,没说什么;臣子们可没这份郁闷,脑子都清楚着呐——这不,马上就有一位叫萧肄的参知政事(宰相)跳了出来:
  
   “弗类是大无道,寡者孤独无亲,昧则于人事弗晓,眇则目无所见,小子婴孩之称,此汉人托文字以詈主上也。”
  
   如此看来,张钧的文章哪里是替皇帝向上天检讨,简直就是对皇帝的恶毒攻击嘛:又是大无道,又是孤单一人,又不懂事,又是瞎子,而且还是个小瞎子——这些xx汉人啊,就是用文字骂您呢!
  
   真狠啊。后世的康雍乾三帝,很爱用的一个词就是诛心——而萧肄的这几句话,正如一把把雪亮的钢刀,直往张钧的心窝捅去!
  
   那么,难道是金熙宗看不懂汉字,或者不懂汉文化,才被张钧这等小人钻了空子?——当然不是。实话说,金熙宗的汉化水平……这么说吧,他可要比当时大宋一般子民的文化水准高多了,这些咱们以后再提;而当时居然没能看出来,也只能解释为神志恍惚,一时没留意了吧。
  
   可认真说起来,在罪己诏里要是看不出皇帝不好,那还罪个什么劲儿呢?“天纵英明”,说说就算了;果真是天人有感应的话,英明的君主又怎么会得到上天的警告呢?必然是君臣有失嘛——所以说,“写罪己诏”这活儿实在不是人干的:大笔一抡、深刻检讨之后,从皇帝到大臣、甚至连所有管事的小吏都给得罪了,灾变平息之后,写这诏书的同志还怎么在官场混?而这把柄,却又异乎寻常地好抓,你看,不费吹灰之力,萧肄不就有所斩获了嘛——何况,还是用阴险毒辣的排比手段,说皇帝是个瞎了眼的小傻x呢?
  
   听到这样的解释,金熙宗当场就崩溃了。他气急败坏地命令卫士把张钧拖下去,打了几百板子——噫,人还活着?这下彻底气疯了,也不管身份不身份了,亲自冲上前去,用自己的短剑划开了张钧的嘴,最后当场把他剁成肉酱——鲜血,当然溅红了别人的顶子:那位揭发阴谋的参知政事萧肄,因此“功绩”受赐了通天犀带。
  
   这里也顺便感慨一句: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太多了,眼看着别人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当场毙命,也不知这受了奖赏的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而这位有了新犀带的萧肄,后面我们还要说到。
  
   张学士因为“诽谤”,被杀掉了。可金熙宗仍然是余怒未消,大声质问:他敢这么写,是谁主使的?
  
   以我看,问这样的问题纯粹是脑子有病:拟写罪己诏,当然正是皇帝自己要求的。里面写上了些缺点不足,那也是罪己诏里该有的。人气疯了,也就什么都忘了——这会儿看着草稿,又开始找起背后黑手了?
  
   当然,是不是有人授意张学士那么写,也很难说。但是一个大方向是不变的:说到底,即便有人授意,那也是你皇帝要发布罪己诏,自己又懒得写才引起的。一直追溯回去,最后该杀的,当然也只能是英明的皇帝陛下自己喽。
  
   可就又有一位大臣,尚书省的左丞相完颜宗贤闪身出来上奏:这个啊,其实是太保的意思。
  
   你看,罪魁祸首、背后黑手立刻就被揪了出来;敢情,高级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金熙宗听了以后当然也是浑身不爽,可太保毕竟不是翰林,也实在不好再当场做他一地肉酱,于是就把这位太保摘了帽子,撵出宫去——比起当廷惨死的张学士而言,完颜亮运气算是好多了,不过是贬官而已。这一次,他的新职务是领行台尚书省事。
  
   这个“领行台尚书省事”,就是“统领行台尚书省的事务”,而“行台尚书省”,则是金熙宗创立的地方机构。天会十五年(1137年)十一月,还是这位金熙宗,下诏废掉齐王刘豫,他的齐国也被改建为行台尚书省,衙门设在汴京。从这废掉齐王一事,又能引出岳飞抗金的渊源,篇幅太长,这里就不提了。
  
   仅仅十个月后,由于宋金和议,河南这块地方划给了南宋,行台尚书省这个衙门自然不能一起划过去,于是就向北搬家,一直搬到了现在的北京附近,并取代了当时的燕京枢密院,成为了新的行台尚书省。顺便说一句,只过了两年,行台尚书省就又迁回了汴京——看来,只要还有赵构这个窝囊的宋高宗在,得来的地盘也是别想保住的。
  
   行台尚书省与中央的尚书省,官员设置区别不大,功能类似,实际就是中央尚书省的派出机构,小了一号而已。也因此,行台尚书省的各个官员,比中央尚书省的同名官员要低上一等。
  
   官小了一号不说,还从高居庙堂俯瞰众生的位置一下跌为地方行政长官,这个巨大的落差对一贯升官升惯了的完颜亮是个怎样的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了。而面对这样的打击,一般人的反应无非三种:夹起尾巴做人,庸庸碌碌地混下去;或是从此消沉,自暴自弃;或是努力奋斗,争取官复原职。
  
   而我们的完颜亮先生,又是如何做的呢?
  
   三个字:他急了。
(三、招逆 1 )
  
   不算完颜亮,直接影响了后来整个金国命运的,一共有九个人。
   
   按我们故事的出场顺序,第一位就是完颜亮任中京留守时结识的萧裕。
  
   九人名单第一位:萧裕
  
   萧裕(注意,不是上文提到那位参知政事萧肄),原名萧遥折。认识完颜亮那会儿,他还是位驻守中京的猛安,级别不算高也不算低,是个从四品——且慢,这个“猛安”,又是个什么官儿?
   
   原来,“猛安”是“猛安谋克制”中的一级官制;而猛安谋克制,则是金人特有的一种军事组织制度。
  
   当女真人还处于氏族发展阶段时,为了围猎方便,往往会产生一些临时性的组织,以便大家齐心合力对付猛兽;后来,大家发现这套制度不仅可以对付猛兽,就是对付异族乃至攻村略寨也挺好使——于是,这些组织又渐渐演变为平时生产,战时冲杀的半固定组织;再以后,随着女真的强力崛起,这样的组织,也就基本转化为以军事作战为主要目的、生产自给为辅的常设性军政合一的地方机构了。
  
   换言之,猛安谋克制不仅仅是军事组织制度,其中还搀杂着相当多的军屯特色:大家伙儿平时都是种地放牧的良民,头人说:要打仗——于是,就打起了仗……
  
   而“头人”的代表,就是所谓的“猛安”和“谋克”。从《金史·兵志》的解说来看,谋克是百夫长,而猛安是千夫长。这就是说:谋克,大约可以换算为现在的连长;而猛安,则大约介于营长与团长之间——说起来,团参谋长倒是级别近似,可惜不是团队主官;那么,还是翻译成“加强营营长”似乎更准确一些吧。
  
   实际上,“猛安谋克制”作为金朝正规军的组织制度,其中的职务当然不仅限于猛安和谋克两种。比如,还有能够辖制十位猛安的“万户”,即“万夫长”,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师长;而在谋克之下,也有着“五十夫长(加强排排长)”、“十夫长(班长)”和“五夫长(战斗小组长)”的编制。
  
   “猛安谋克制”的这六级编制,以今天军事编制学的眼光来看,确实有些失之简单率性和线条粗疏。例如,万户之下就是猛安——要么一万人,要么一千人——缺乏中间层次,不能说是个很优秀的制度。但是,就是这么套并不完善的组织结构,完全撑起了金军的骨架,并在战火实践中,发挥出了重要的作用;何况,名义上的“千夫长”,未必只管一千个人呢……
  
   金太祖继位后,进一步改革了猛安谋克制度,使其更适应“军民同管”的实际需要。他规定:过去的百夫长,也就是谋克,现在要管三百户;而千夫长猛安,管辖范围还是谋克的十倍,也就是三千户。如此一来,猛安的级别势必要调高,再也不能用过去的副团级来打发了——罗嗦了如此一堆,其实只是为了证明:猛安萧裕是从四品,而不是县团干部的七品,本身还是有道理的……
  
   从官秩上,萧裕与当时的完颜亮还差着四级;可是,当大家心有别图的时候,级别那就从来不是问题——他早就发现这位完颜小爷志向不一般,于是就偷偷巴结着说:
  
   “留守先太师,太祖长子。德望如此,人心天意宜有所属,诚有志举大事,顾竭力以从。”
  
   意思很明白了:过去的留守、太师,你的父亲辽王,那可是太祖的长子啊。有如此的德望,无论是人心还是天意都应该有个交代。要是想干点大事,咱没二话,死跟你了。
  
   这话清清楚楚就是谋大逆了:好家伙,煽动皇室成员造反,这还了得?举报上去,萧裕同学肯定得被“嚓”地一声,满门抄斩啊——过去的皇帝吃不好睡不香,日夜忧愁的,难道是“不够发达的生产力水平,与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之间的矛盾”么?——还不就是这些威胁他稳坐皇位的宫闱秘谋!
  
   萧裕当然不是弱智,如此危险的话还要讲给完颜亮听,自然也是苍蝇专叮有缝的蛋了——在这一点上,我们只能承认:萧裕,的的确确是好眼光,好口舌!
  
   而为了更明白地了解他这些话的弦外之音,或许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金国历代皇帝又是怎么一代代承续下来的……
  
   如果要追溯完颜氏金国的根源,大约要从金始祖函普算起。
   
   函普本人来自高丽,并不是完颜氏部落的人。但他成功地劝止了部族殴斗,完颜部落为了感谢他,专门将自己部落中一位六十岁仍未出嫁的“贤女”配嫁给他。这时候,函普自己也已经六十多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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