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泥湖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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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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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陈远南的话打动了李书爱,李书爱留下了李昆吾带给她的东西。她把手表戴上手腕时,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情感在涌动。陈远南说:“看,你戴着多好看。”

  李书爱带着陈远南在路边的小吃铺吃了碗面条。李书爱欲付钱时,陈远南忙不迭地抢了先,陈远南说:“怎么能让女孩子付钱呢?”

  仿佛有些什么共同的东西,使两人觉得彼此相通。星期天时,李书爱便带陈远南去嘉陵江边玩耍。陈远南在重庆呆了一个半月,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和李书爱一起游逛重庆。临到差事办完,离开重庆时,他觉得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女孩子。回来后便一天一封信地寄往重庆。

  直到李书爱写信征求他的意见时,李昆吾方知道陈远南在追他的女儿,已一天一封情书地追了一年多。李昆吾对陈远南印象不错,小伙子一表人才,清华毕业,在机关也属于好学上进之人。惟独不理想的是,两人不在一地,彼此如何照顾呢?

  李昆吾认真地找陈远南谈了一次话,表明他的支持态度,亦提出他的忧虑。陈远南说他将尽全力把李书爱调来身边。李昆吾听得满心欢喜,回家忍不住便将此好消息告诉老婆陈霞之,不料遭到陈霞之强烈的反对。陈霞之说:“你突然弄了这么大的女儿到家来,叫我脸面往哪儿放呀?”

  李昆吾有些奇怪,说:“这女儿是我跟你结婚前就有了的,怎么会伤了面脸?”

  陈霞之说:“她一来,会有多少人讲闲话?乙字楼的许素珍她们正找不着话茬儿,你这不是送上门了吗?”

  李昆吾说:“如果人家知道我有这么个女儿,而你不让她上门,那闲话不是讲得更厉害些吗?”

  陈霞之说:“她一来,你就会只想着女儿,哪里会顾我儿子?”

  李昆吾说:“你这是什么话?女儿是我的,儿子难道不是我的?”

  两人大吵一架,陈霞之哭得两眼红肿了好几天,饭菜都没有好好去做。李昆吾无奈,只好去信说陈远南是个好青年,但你们两人不在一座城市居住,将来生活会非常不方便,最好还是在重庆找一个,以便照顾。李书爱却似知道了李昆吾持这一态度的原因,立即回信说:如果仅仅只有两地问题,那就不是问题了。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信将来生活照顾之类的问题,定会得到解决。但如果是阿姨不同意我来爸爸家,我可以考虑拒绝远南。希望爸爸明说,以便我回绝远南时也有理由。李昆吾看后吓了一跳。心想,倘若李书爱真这么做,陈远南一怒而说开来,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机关做人?李昆吾赶忙回信给李书爱,说是绝不是阿姨的意思,仅仅是为你婚后仍然一人在外,无人照顾而担心。

  李书爱没有再回信。只在这年的寒假,一路乘船而下,来到汉口。李书爱理所当然地住到她父亲的家里。她不顾陈霞之阴沉的脸色,进门便告诉父亲,她是来这里结婚的。然后微笑着对陈霞之说:“阿姨不会觉得我拿这里当娘家有什么不方便吧?”

  李昆吾忙说:“你这说的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女儿,这里当然是你的娘家,你的喜事也是我们家的喜事呀!”

  李书爱便很高兴地说:“太好了爸爸。我也不需要爸爸为我准备什么嫁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我只想风风光光从自己的家里嫁出去。所以只要在远南来接我的时候,爸爸为我放一挂炮仗就行了。我要让他的朋友都知道,我爸爸是特别疼我的。

  这就是爸爸给我最好的嫁妆。“

  李昆吾心里十分感动,心想女儿到底懂事,体谅他的难处,办婚事不事铺张,只要放一挂鞭炮,这炮仗自是用来代表一份情意而已。李昆吾想到此,便满口答应道:“炮仗是无论如何都要放的。我李昆吾嫁女儿,怎么能不放炮仗?”陈霞之气得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

  陈远南在机关青年大楼的集体宿舍居住。因为无宿舍房,即使成了家,也还得继续留住集体宿舍。所幸宿舍是两人一室,同室人已另外觅得住所,这间屋子便成了陈远南和李书爱的临时小巢。陈远南因是孤儿,无亲无戚,簇拥他前去迎新娘的人都是处里同事。既是同事,与李昆吾自然也熟,迎娶新娘时,便纷纷打趣说,李工,原以为你家就书奇和书宝两个和尚头哩,没想到竟藏了这么个漂亮女儿。又说,李工,早怎么不让我们知道呢?让陈远南这小子占大便宜了。更有嘴没遮拦者道:李工呀,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呢?肯定做学生时跟人偷情所生是不是?李昆吾知是说笑,便也一笑了之。

  陈霞之面上却有些挂不住。她穿一身旗袍,面容妩媚,对着前来接亲的人们,扭着腰肢,笑道:“你们李工呀,心肠就是好。不管谁来找他认爹,不管人家心怀什么诡计,他都相认。平常也没见写什么信问安问好的,一到要花钱开销时,就二话不说地闯上门。他这一好心不打紧,人家还真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险些拿我当了李家雇来烧饭做卫生的老妈子。唉,不晓得,今年风风光光嫁一个,明年会不会从北京上海还冒一个出来。”

  陈霞之的话夹枪带棒,李昆吾一时下不来台。新娘子李书爱亦气得嘴唇发抖,几欲发作,被陈远南耳语几句,方未多言。陈远南笑道:“陈阿姨真会说笑,明年再冒一个更是好事,你们家多几个女婿,以后买米买煤这样的活儿,都交给女婿们来做。”

  李昆吾这才松下绷紧的神经,笑说道:“是呀是呀,我这里是来者不拒,明年再来一个,打桥牌就可以凑齐一桌了。”众人便都哈哈大笑,新娘便在笑声中,冷淡着神情被迎接而去。

  李昆吾望着远去的队伍,想着女儿已成他人之妇,又想到她的母亲生她一场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心里有几分怅然。转过脸来,见陈霞之一脸冷笑,便又心生愠怒。

  李昆吾说:“你又是何苦?!书爱今天就是陈家的人了,你何必在她临走前,说那些怪话?”

  陈霞之说:“我知道她这么大张旗鼓地在我家门口办婚事,就是要出我洋相。

  她让我难堪,我就不能让她难堪?“

  李昆吾说:“书爱她到底也是我的女儿,是我的亲骨肉。我已经对不起她母亲了,我怎么能再不办好她的婚事?再说她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只不过放放炮仗,增加点喜庆而已。你有什么容不得的?”

  陈霞之说:“我容不得她?我不过是要好好地保护我这个家。她那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着替她妈报仇哩。我还看不出她来?别看她小小年龄,可不是个善辈。”

  李昆吾说:“你胡说。她是我女儿,你脑子放清楚点。”

  陈霞之说:“等以后她把你这个家弄垮了,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

  李昆吾在女儿嫁出门后,竟大动怒火地同老婆陈霞之吵了一架,吵得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许多好事者,在迎嫁队伍走后,听到吵架声,便继续站在窗下门前听下去。一份热闹有两份内容,并且得以延长,似乎是一件令人快意的事情。

  好事之徒三毛和嘟嘟,亦挤在李家窗下偷听,想要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听完回家跟丁子恒和雯颖说,原来结婚就会让爸爸妈妈吵架,他们两个将来都不准备结婚了。听得丁子恒和雯颖大笑不止。

  二

  春天的微风再一次吹拂过来。仿佛沉睡了一冬的土地,醒后卸下背负的寒流,长长地嘘出一口暖气。随春而至的日子一天天明丽。人们一觉睡醒,发现原野碧绿,遍地蓬蓬而出的绿芽骄傲地展示着全新的生命。彩蝶也开始在太阳下飞舞,灿烂的翅膀拍打着阳光,自由自在有如精灵。满街曾经无精打采的行人,脸上渐渐呈出健康的红润。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现,最困难的岁月业已过去。

  总院机关里也仿佛在恢复以往的生气。俱乐部楼上又开始有了一阵阵的喧闹之声,歌声夹杂着二胡和笛音,常常和风一起吹入人们的耳朵。青年团在举办学习雷锋的活动,各处团支部亦办了学雷锋墙报。墙报有雷锋事迹介绍也有歌颂文章和诗歌。青年们总是特别有活力,墙报设计得很是鲜艳夺目,上下班时便吸引了许多人。

  这天,丁子恒站在一处墙报前很仔细地看有关雷锋的事迹。这个青年人的善良和无私深深地打动了他。他想,所有的青年人都能向雷锋那样工作学习和为人处世,那该有多好。“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这话说得很有意思。

  正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意外地出现在丁子恒面前。丁子恒不禁脱口而出:“皇甫……主任?”

  瘦小的皇甫白沙亦在看雷锋的事迹。他听见惊呼,平静地扭过头来,朝丁子恒点点头,低语一声:“叫我皇甫就行了。”

  丁子恒顿了顿,觉得直呼其名不合适,便索性省去称呼,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皇甫白沙说:“春节前。摘了帽子,就调我回来了。丁工,我好像听说你现在在施工室?”

  丁子恒说:“是呀,1958年我就离开了总工室。我觉得在施工室更能发挥我所学的专长。”

  皇甫白沙说:“那好,今后我们是同事了,还请你多加帮助。”

  丁子恒惊讶道:“你调到施工室了?”

  皇甫白沙说:“是的。我刚刚摘了帽子,”他苦笑了一下,又接着说:“从此以后,像你一样,专搞技术,或许更好一点。”

  丁子恒忙说:“我是只会搞技术,不会其它。这样也不好,觉悟总是比别人提高得慢。”说过这些,丁子恒觉得他还应该为皇甫白沙来施工室说点什么,他想了想,说:“欢迎你。”

  皇甫白沙一笑,说:“谢谢。”

  皇甫白沙被安排在了施工布置组,恰好同丁子恒一间办公室。皇甫白沙上班的第二天,室里安排丁子恒去乌江渡枢纽出差。下班时,皇甫白沙叫住了丁子恒,说:“丁工,你现在回家吗?”

  丁子恒说:“是呀。”

  皇甫白沙说:“对不起,我能不能同你一起走?”

  丁子恒有些惊异,怔了怔。皇甫白沙便说:“我主要是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一下。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

  丁子恒立即脸色发红,他知道自己怔忡一下原因,忙说:“哪里哪里,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同住乌泥湖,一道走也很自然。”

  皇甫白沙说:“我离开总院机关好久,过了几年封闭的日子,不知道现在总院的总体规划情况。我想请你给我介绍一下,好让我尽快熟悉和了解工作。将近五年的时间,我几乎是个废人… ”

  丁子恒听着,心里便有些感动。

  两人一起走出了办公大楼。沿着花坛且谈且行,不知不觉间便出了机关大门,踏上了返家的大道。因是上下班时间,大道上路人渐多。乌泥湖距总院机关较远,许多人都骑自行车上下班。骑在车上的人见到丁子恒和皇甫白沙并肩而行,打招呼间,似乎都有惊异之感。丁子恒便觉得自己同皇甫白沙在这样的时间和这样的路上同行,未免失策。倘若有人要找麻烦,又怎么能不把这事当做一件事来说?一直到拐上小路,避开诸多车客,丁子恒满心的紧张和不安方才得到些许缓解。

  丁子恒详细地向皇甫白沙介绍了总院这些年的工作走向。关于坝址的确定和变化,关于石牌的提出和否定,关于太平溪和三斗坪的比较选择等。丁子恒说,总院这两年的工作重点有了不少调整。三峡设计只留了极少的工作人员,说是继续做研究,而实际是留守,目的是保存这个项目,以便东山再起。目前为配合大规模的经济建设高潮,工作是以枢纽建设为中心。总工办提出了十三个可以积极准备的大型水利枢纽。有金沙江的白鹤滩枢纽,岷江的偏窗子枢纽,嘉陵江的亭子口枢纽和飞鹅峡枢纽,乌江的乌江渡、武隆枢纽,汉江的丹江口、石泉枢纽,清江的长阳枢纽,洞庭湖四水的柘溪枢纽,鄱阳湖五水的万安、柘林枢纽以及青弋江的陈村枢纽等。

  这些枢纽工程如果能如期完成,对三峡建成前的防洪和发电将起到极大的作用。丁子恒说,我个人觉得三峡工程规模太大,过早上马,以目前的国力情况,恐怕也是困难重重。同时我们的实际能力也不能说完全胜任,与其将人耗在上面倒不如暂时放下为好,否则白白耗掉时间和人力物力,也不尽合适。如果能同长江流域各省合作规划并治理好主要支流,倒不失为一个上佳的思路。

  皇甫白沙笑了笑,说:“看来你挺保守。”

  丁子恒说:“或许是多余的担忧。”

  皇甫白沙说:“长江的问题远不是治理几条支流可以解决的,必须在干流上大动干戈。我记得荷兰西南部几条河流的三角洲地区也是常常因遭受北海风暴袭击发生水灾,酝酿过不少治理方案,但一直不受政府重视。1953年1月29日又提出第九个治理方案,结果还没来得及讨论,两天后三角洲地带便遭受特大风暴潮袭击,死了一千八百多人,近三万人无家可归。今荷兰举国震动,方发现行动得太晚,实在是祸国殃民呀。然荷兰三角洲的灾难同长江的相比,可谓小而又小的小弟弟。长江19 31年、1935年和1954年任何一次水灾所遭受的损失,都比荷兰要惨烈得多。死亡人数动辄十数万,无家可归者是上千万!1935年汉江许多村庄是一扫而光。1954年呢?

  这你亲历过。洪水更大,靠了新中国政府全力以赴,几乎倾国抗洪,家破人亡者仍得以万而计。算下来国家所遭受的损失足可以修几十座三峡大坝。那么与其这么被动地坐等损失,何必不主动预支出这些可能损失掉的财力来修建大坝,以求一劳永逸呢?“

  丁子恒颇受震动,心想,说得也是。但他经历了反反复创的坝址论证过程,知道说的是一回事,而具体落实却又是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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