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之闻说此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着实不曾想到,不曾想到皇帝竟然会下这般的命令。这便是当初她的父亲和阿娘效忠的人物?这便是当初孟家阖家襄助的人物?
她们举家襄助,换来的却是一个肆意侮辱功臣后代的小人君王?以孟家的家训,以孟长锦的为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孟长锦当真会叛国的。
若是孟长锦不曾投敌叛国,狡兔死,走狗烹,那孟家已亡,下一个,是不是就该……柳家?
而柳家根基极深,不是一两个捏造的罪证就能陷害得了的,就是罪证他也不一定捏造得出来,那,皇帝老儿定然会拉拢一个能对付得了柳家的人,那个人,那个人当是……先生。
柳意之的背脊骨直发凉,先生在柳府中住了好几年,柳家的事他都门儿清,若是……
不!她相信她家先生,她家先生定然不会为皇帝效力,做出那般事情的。她又想起了孟长锦离开之际时问她的那句话:“若是我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你可愿嫁与我为妻?”
现下想来,她和他见过的时候并不多,也不晓得自个儿是如何入了他的眼,但他说这话儿的时候却是真情实意的。他曾将他的心捧着给他,她没有接受,却仍旧为那个人难受。
年少失怙,丢了家国不说,到头来,连性命都不曾保住。这个时候,柳意之有些庆幸,庆幸在孟长锦离开之际,她并没有明确地拒绝,没有在他最后见她的时刻对他冰冷以待。
柳意之这番伤感之后,不过才几日功夫,她方才晓得,原来她竟想得差了。宫中的柳明仪近来在宫中愈发有专宠之势,而柳家在朝堂上的根基似乎越来越稳。
就在柳意之、柳意妍、柳意如等三人被柳明仪请去宫中赴宴这日,柳意之因记挂着家中的先生,想着她还有两年的光景就要及笄,和先生在一处的时日越发少了起来,故而有些怏怏不乐。
刘夫人自从那日和柳意之谈完了话后,也似乎恢复了正常,仍旧从早忙到晚地操劳府中事务,在晨昏定省时对着柳意之也没有使绊子上眼药或者摆脸色。她恢复了往日的和蔼可亲,仿佛那日她那些疯话儿从未说过。
这厢柳意之好不容易挨到宴会散了,回去的路上偏生遇到了二皇子,她行过礼后二皇子就冲着她迎面走来,咧开唇露出雪白的牙冲她一笑,悄悄儿地塞给她一块儿手帕子。
柳意之上马车之前悄悄儿地瞧过一眼,发现上头是几句情诗,无非就是人么才子配佳人,什么情思相思深重什么什么的。落款是二皇子的表字。
柳意之上马车前故意将那手帕子失落,在面对着刘夫人时也只淡淡的,当那些事儿都不曾发生过。
等到进了柳府,从轿子上下来后,柳意之方才带着她自个儿的丫鬟回绿卿小苑。因着当晚月色甚好,柳意之一时间起了玩兴,便在一处凉亭坐着倚着栏杆晒月亮。
柳意之赏月赏着赏着,一转眼却看见一个人影冲着她打手势。她心下会意,虽然防备却仍旧支开了丫鬟,那人方才走出来。
而走出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已经被就地正法的孟长锦!
柳意之登时就在原地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孟长锦:“表哥,你!你如何在这里?可有人看到你进来?”
孟长锦那双本该风流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冰冷:“看到我你恨意外?你们柳家的人为了权势,为了讨好皇帝不都是不折手段的么?”
他的眼角眉梢皆是讥诮,柳意之留了个心眼儿,怕孟长锦此时因为怨愤而将她出脱了……
而孟长锦并未如此,他只是定了定,没有说话,只问柳意之:“柳家水深,我出征之时便被他们卖给了皇帝,故而皇帝才敢凭空捏造罪名,让西征元帅杀我还坏我声名。若非是心腹拼了命回护于我,我也是回不来的。”
他双眼淡淡地看着柳意之:“我回来,只是想问你,你可愿和我一起离开?”
柳意之沉默,还不及说话,孟长锦又道:“你身上流着一半孟家的血,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柳意之看着孟长锦,她不曾说话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措辞太过生硬伤害了眼前这个人。但此事不论如何,都是要分说明白的,语气顾左右而言其他,不如明明白白地说将出来。
她摇了摇头,对着孟长锦淡淡一笑:“我走不了。柳家为权势而害你性命,是他们不仁义。我也晓得我在柳家也逃不过,但在这里,我有牵挂。先生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若是有一天你我黄泉相见,你还是我敬重的表哥。”
这话儿将将一说完,孟长锦挺拔的身影便逐渐变淡,直至完全消失。此时月光浮起在雾气里,不免让人觉着鬼气森森,怪吓人的。
柳意之回目四望,只见周遭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树木的影在阴冷的风中摇曳着。仔细凝神的时候,似乎能听到风中传来如泣如诉的笑声。
她四处看了看,心下却并不特别害怕。若要说有个什么鬼,她就是,她本来死在了十五岁之时,又重生回了要满八岁的那年。如今这一世也算是赚来的,故而她觉着,不管面对什么,她都可无所畏惧。
她俏生生的影独自立在彼处,一动也不动的,而此时,空中似乎传来了一道极为清丽婉转的女声:“世间人皆是贪婪的,没有人是值得你付出的,也没有人是值得你动容的。那等小人,那等世家大族内里皆是肮脏不堪。只有从小一处到大的情谊是真的,只有一心对你的人是真的。你当真要执迷不悟?”
柳意之蹙着眉,并没有回话。她在彼处站了会子,便走出了凉亭,往绿卿小苑走去。只是她将将没走两步,就听见不远处的假山后似乎有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等仔细一听,才晓得是赵线娘的声音。
“哎哟,我的心肝儿肉肉,你倒是轻着些儿!若是叫你入坏了,看我不饶你。”
“……你一会子又让我轻点,一会子又让我重一些,到底是要怎样?”男声轻笑,“你下边儿的这那小嘴儿含得这么紧,是不是老爷没能满足你?嗯?这里这么湿,你就这么想得厉害?说,我和老爷比,谁更厉害些?”
赵线娘喘道:“我的心肝儿肉肉,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器,天下就数你最厉害。那老东西虽然也有些本事,哪里比得上你年轻呢!快些儿给我,就是那里,啊……”
柳意之听得面红耳赤,心下却一冷。却听见那男人在“啪啪啪”的声音沙哑着声儿道:“老爷现下可是最爱你的,姨娘现下还是离了我罢。”
“你少啰嗦,还不赶紧地伺候本姑奶奶!老爷爱我,也是因为我手段好。当初老爷接我进来,只把我当成他的原配妻子,说我和她长得像。我却明白得紧,要是不把他的心套牢,迟早有一天还得有张线娘李线娘来取代我的位置。”
“你的意思倒是现下已经把老爷的心套牢了?”
“现下我说什么他都依着,他说最爱的人就是我了,还要我给他生儿子呢。嗯,用力着些儿,好亲亲的哥哥,干得我快爽死了。就是死在你胯/下我也心甘情愿。”
柳意之听得面红耳赤,心下却是一冷。接下来的尽是些污言秽语,柳意之不愿再听,便悄悄儿地走开,直往绿卿小苑去。经由今晚之事,柳意之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好似一切都如梦似幻,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特别是听见说柳明源现下对赵线娘那叫一个死心踏地的时候,她的心口就堵得慌,直想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回去。
她一边儿走着,一边儿盘算着。现下已经是三月初,她的哥哥六月份就要成亲。她只需地方着刘夫人,静静地等,等柳璟娶了亲,她无论如何也要出脱了刘夫人。
万事皆有风险,故而做此事之前,最要紧的是她和公仪简的关系撇开。柳意之走进绿卿小苑,却见院内屋宇间灯火通明,而公仪简则站在那一笼竹下负手而立。
柳意之走近公仪简,双目凝望着他:“先生,怎地这早晚了还不曾睡?”
公仪简和柳意之双目对视:“我在等你。”
柳意之一愣:“先生……”
公仪简站在彼处,他的唇角含了笑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思虑了许久,觉着有些话还是应当说出来。你我相处时日已久,我们也都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柳意之望着公仪简,心砰砰直跳,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先生这是……
公仪简走近了柳意之,拉起了她的手,摸着她的头道:“子持,你觉着我如何?”
柳意之讷讷道:“先生,先生自然是极好的。”
公仪简闻言弯了弯唇,双眸璀璨:“那子持可愿一直和我在一处?”
柳意之觉着她的心像是要被什么化开,巨大的喜悦瞬间袭向她,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她忍不住也扬起了唇:“先生。”
只是她正待答应的时候,却想起……想起她即将要做的事。
只是口边打着转儿的那句“我一直当先生是极为尊敬的长辈”逸出唇畔之时却变成了:“先生,我心悦你已久。”
话一出口,柳意之的唇边紧紧地抿住,双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公仪简。
公仪简见柳意之双手直绞着手帕,唇畔的笑容扩大,终久化为了这夜色中欢愉的笑声。
他揉了揉柳意之的头,一手就将柳意之抱了起来。柳意之伏在公仪简的肩头,眼睛一瞬也不曾移转地盯着公仪简那如玉容颜,笑得和蜜一样甜。
灯光之下,公仪简坐在凉席之上,柳意之便躺着,将头枕在公仪简的腿上,二人静静地享受着此刻静谧的时光,谁也不愿去做旁的事情。
两个人看着对方,一不小心,目光便缱绻成灾。柳意之仰面看着公仪简,双眼亮晶晶地道:“先生,你的嘴巴看上去甚是好啃。”
公仪简声音低沉地笑:“那你要啃吗?”
“可以吗?”
公仪简含笑点头,柳意之立马便从凉席上爬将起来,站在公仪简的身旁,双手搂住他的脖颈,红着脸贴将过去。心中似乎有一种极为醇厚深沉的情感在发酵着,直醉了柳意之玲珑白皙的面颊。
公仪简含笑,一手扶着柳意之的后脑勺,便倾身吻了下去。
唇上温热的触感让柳意之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鼻翼间满是公仪简身上那清新好闻的气息。柳意之微微地张开了唇,伸出舌头舔了公仪简的唇,公仪简便将她的舌头整个含住,不停地纠缠着……
屋内的灯光照在这对而交颈鸳鸯上,显得霎是好看。也不晓得过去了多久,二人的唇方才分开。柳意之看着公仪简的薄唇变得红艳艳的,还是带着水色,心里就像是有什么要炸开一般。
好像有什么在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却又被她忽略。而公仪简看向她的双眼则变得灼热而深沉。
她脸一红,便将头埋在了公仪简的肩窝,声音低低地唤他:“先生。”
“我在。”
“先生。”
“嗯。”
“先生。”
“乖。”
柳意之唤了公仪简许多声,公仪简每一声都很耐心且温柔地回答着。二人相拥在一处许久,柳意之便将今日之所见所闻都告诉公仪简。
公仪简唇角含笑,他亲了亲柳意之的脸,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虽不得插手,但,不论你做何事都不要怕。我总是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柳意之点点头:“我晓得的,先生。名师出高徒,我本是先生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差。”
她双手环住公仪简的腰,安心地将头贴在公仪简的胸前。而公仪简的眼中则褪去了灼热,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良久,他方才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怀中的人揽着躺下,将头搁在柳意之的脖颈间,嗅着那熟悉而好闻的气息,相拥而眠。
自从柳意之和公仪简说了喜欢之后,柳意之和公仪简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看书、练字、作画、烹茶、弈棋等等。然而在这些不变中又有一些小变化。璧如公仪简极喜欢抱着柳意之,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喜欢抱着她,还时不时地亲一下。
以至于每次二人要出门的时候都极为不舍。这天柳意之将那天晚上所见所闻都理了理,心中还是觉着有些不得劲儿。她觉着,柳明源和孟限那般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修成正果的爱情,是那么的轰轰烈烈。那般真挚的感情,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若是她的阿娘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她所爱之人竟然将她全部抹杀,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长相和她极为相像却又给柳明源戴绿帽子的人,那她又该是如何的伤心。
柳意之心下仔细想了想,决定听听柳明源是怎么说的。故而她故意在赵线娘再次偷情的时候将她拿了个正着,并且将她让绣春从外头买进来的一些五石散、迷/幻、药等物给了赵线娘,让她按照她所说的做。
赵线娘被柳意之拿住了把柄,只得听柳意之的吩咐。
柳意之和赵线娘约好的这天,柳意之在赵线娘的帮助之下,在柳明源常待着的屋子里藏定。外头赵线娘先灌醉了柳明源,再给他服用了些迷/幻/药。
她对着柳明源道:“先生,先生……”
柳明源睁眼之时,只见孟限正双目温柔地站在他跟前儿。他一时间有些无措:“限娘,是你吗?”
穿着孟限往日里的衣裳的赵线娘把牙一咬,继续装:“先生,我,我那般喜爱你,你为何要害死我?”
柳明源痛苦地摇头:“限娘,我也是没有法子。你若不死,官家就会疑心柳家,就会这柳家有嫌隙。他本不是个大度的人,若是不顺着他的意,柳家阖族上下多少人命皆……”
“他们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柳明源痛苦地抱头:“限娘,是我对不住你。”
“我只问你一句话,以柳家的手段,当初的情形除开杀我之外,就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柳明源痛苦地闭了闭眼,却无法回答。法子是有,只是不比杀死孟限来得简单有效。
而此时赵线娘的声音又变得幽然婉转:“先生,其实我都不怪你的。先生,我只想问你,你还爱我吗?”
“我,我曾经爱过你。”
“那好,我知道了。”赵线娘幽然转身,却被柳明源一把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