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
之梨万般伤心,无可奈何地将丝巾从怀里取出,递给哪吒。殷郊早就料到他会如此,只是安慰之梨说:“王妹不必挂怀,待明日,王兄挑了上好的锦缎差人给你送去。”
之梨失神地谢了王兄,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宫殿。
同样失神的还有哪吒。他怔怔地问殷郊:“你说我对她是不是过分了?”
殷郊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三日之后,崇吾殿。
李靖恭恭敬敬地站在大王面前。
帝辛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他没有想到之梨对哪吒的感情会如此深厚,让他省去不少麻烦。
只听他笑着对李靖说:“李爱卿不必这般拘礼,赐座。”
李靖坐了下来,问道:“大王召末将入宫,是否因边关战事?只要大王下旨,末将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帝辛挥了挥手:“哎,且不言战事。孤王找你前来,是要和你商量一桩喜事。”
李靖摸不着头脑。
只听帝辛接着说:“据闻李爱卿三个公子,在陈塘关素有侠名。可曾婚配?”
李靖万没料到大王说的是儿子的婚事,听他言下之意,极有可能要为李家指婚。
“回大王,三子均未婚配。”
帝辛颔首:“年龄各几何?”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长子金吒,廿二年纪;次子木吒,正值弱冠;幼子哪吒,时年十八。”
帝辛微微点头,说:“孤王就与你家哪吒说个媒如何?”
李靖没想到会是哪吒,此时无论如何都不好推脱,垂首道:“但凭大王安排。”
帝辛笑道:“既如此,李爱卿就与孤王做个亲家吧!”
一言既出,惊得李靖瞪大了眼睛——
“大王,您……”
“李爱卿切莫着慌!孤王膝下的落雁公主正值十八年岁,与你家哪吒十分般配。何况我这孩儿生得秀丽非常,不至辱没了你家少年才俊。”
“大王言重,犬子得蒙大王青睐,乃是微臣一家的荣耀。”
帝辛露出欣慰之情:“既如此,那这亲事可就定了。”
李靖离座跪拜:“多谢大王恩典!”
帝辛亲自把他扶起来:“日后就是一家人了,切莫如此拘礼。”
李靖退出崇吾殿,专门去了一趟东寰殿。自从哪吒受了重伤,他还一直未曾探望。
李靖身为外臣,极少到东宫走动。甫一入门便分不清道路,走了半天也不知正殿落在何处。正踌躇间,忽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领着个宫女迎面走来。天下武将生得一般面孔,女子并未认出他。但那玲珑宝塔却是非凡之物,女孩一见便知此人身份:
“李天王到此,想是来探望哪吒哥哥的。”
听到这声招呼,李靖抱拳请礼道:“正是。这位姑娘可知该往何处去?”
女孩儿笑靥如花:“我也正要去呢,天王可随我同去。”
原来惊澜殿离着并不远,只是李靖不熟悉宫中布局,徒走了许多冤枉路。
进了门,哪吒正在擦拭他的红缨枪。许久不曾召唤,他感觉拿在手中都重了不少。
见来人,哪吒小吃了一惊:“父王到此,孩儿有失远迎了。”
李靖直接问他:“身子好些了?”
哪吒答:“好多了。”
李靖说:“为父从崇吾殿来,大王跟我说了一件关于你的事。你知道了不曾?”
哪吒思索一阵,总是想不到帝辛会说些什么。
他接着说:“大王要将落雁公主许配给你。”
一言如平地惊雷!
一旁的之梨听到这消息,瞬间惊得说不出话,转瞬便流出热泪来。李靖见这女娃反应这般大,不禁奇之:“姑娘怎么这般激动?”
之梨却说:“刚才未向天王言明:父王要许配给哪吒哥哥的落雁公主便是我。”
李靖大惊,忙请了一安:“微臣不知公主身份,失礼失礼!”
之梨也来不及给李靖回礼,只看到哪吒呆呆地坐在那里,手中的红缨也掉落在地。
他的脑海中不禁响起帝辛那日在饭桌上说的话:“此是家宴。”
当时未曾留意,今日想来,处处都是伏笔。
之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已明白了八分。不过她还是开口,问他:“哪吒哥哥,你意下如何?”
他闭上了眼睛不说话,拒绝之意一目了然。
旁边的李靖却说:“不必问他的意见了。如今天子做媒,结于王室,这是无上的荣耀。何况大王下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换作以往,哪吒遇见如此违心之事,必要力争一番才肯干休。可今日的哪吒不知是不是由于元气没有恢复,反应格外平淡。
之梨见他仍不言语,本来的欣喜之情也压在了心底。她知道哪吒的性格,若是他自己不喜欢,还管什么大王的旨意!
想到自己日日陪伴也不能换他倾心一笑,远在视线之外的人却终日藏在他心里,她不禁悲从中来。
李靖待了一会儿就请辞了。哪吒依旧坐在那里,眼中风云变幻,尽是风暴之象。他试着睁了睁眼睛,眼前却是越来越模糊的景象。朦胧中他感到之梨坐在他面前,一双手抚上他的脸庞。他想对她说:不要这样对我,我根本就不值得。然而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随后他听到之梨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平线传来:
“哪吒哥哥,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
他止不住血脉贲张,张嘴要将这一切说个明白,却不想一口鲜血喷出,脑中顿时轰鸣不已!他昏倒前的最后一幅画面,是之梨泪流满面的脸。身后似有杜鹃啼血之声,呼啦啦掠过耳畔,在他耳中放肆地哀鸣。
当落雁公主大婚的消息传到梨落宫之时,正是妲己染上风寒最重的时候。
自从那日从寿仙宫归来,妲己当晚便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两天,整个人变回中了云中子符咒后的样子。鲧捐喂她吃什么都要吐出来,结果整整两天滴水未进。鲧捐急得汗如雨下,正想要去东寰殿求助太子之时,大王的传旨官就登门晓谕:
“奉大王旨意,晓谕三宫:落雁公主将于十日后与上将军李靖三公子哪吒成婚。三宫女眷须出席大典,钦此!”
风雪肆虐之季,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
鲧捐默默地退回到寝宫之中,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妲己,心要拧成了一个结。就在这时,她听见床上妲己的呢喃:“捐,过来……”
鲧捐凑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那般烫。这时她忽然看见妲己的眼角流出泪来,只听她咳了几声,莫名说了句:“看那片荷塘……”
鲧捐的泪水就那么涌出来,怎么也收不住:妲己啊,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那朵花,眼看就要成为别人的夫君。你本是帝王的宠妃,何必自苦如此!
前三日,鲧捐碍于妲己虚弱的身体,对哪吒成婚之事守口如瓶。直到第四日黄昏,她勉强可以自己进食。鲧捐从外面进来,把一捆竹简紧紧握在手里。
“娘娘……”她轻声唤道。
妲己抬头,看见鲧捐的脸色不同寻常。
她放下手中的勺子,问道:“何事这般吞吞吐吐?”
鲧捐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她,说:“这是落雁公主的喜帖……”
妲己怔了一下,接过来边打开边自语道:“她怎么这么快就嫁了……”话音未落她就见那简上,“李哪吒”三个字赫然入目。
鲧捐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看她坐在那里,一直一直盯着那喜帖。
哪吒要与尹之梨成婚了。
许久许久都没有声息,直到须臾时刻。她放下竹简,拿起置于膝上的手帕擦了擦嘴巴,只说道:“今日的粥淡了些,明日你叫厨房做些有滋味的来。”
一言听罢,鲧捐已是泪如雨下!
妲己牵过鲧捐的手,像当年那般哄她:“傻丫头,是之梨嫁,又不是你嫁。你激动成这样作甚。”
鲧捐可怜妲己命苦,痛哭不能自已,妲己伸手为她拭去泪水:“你再这样,我都哄不好你了。”说着唤了一个婢女:“之蓝,把鲧捐送进房中休息。”
宫女领命将鲧捐带走,鲧捐一步三回头,只见妲己面带关切。直到目送着阿捐走出房门,幕帘放下的那一刻,妲己猛地俯下身去。一众侍婢见之大惊:她把刚刚吃的那点东西又全吐了出来!
那一瞬间,她的泪水齐下,心中翻江倒海剧痛难忍。从此以后,你我二人各自有主,纵是咫尺之间,也是相逢不相见。
哪吒,是不是我连想念你的权利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万千深情,藏之不露
公主大婚前三日,被羁羑里的姬昌被特赦可以到朝歌准备参加典礼。
姬昌出了羑里城便赶到亚相府。比干见他这些日子似受了很多苦,明显瘦了不少。
“见贤侯遭了这等罪,我实在过意不去。”比干由衷致歉道。
姬昌却不介意地挥挥手:“老千岁哪里话,都是姬昌福薄,与相爷无干。”
这时,他忽见比干面相有异,忙对他说:
“老千岁近来可感觉心口不宁?或有心痛、心闷之象?”
比干觉得这话奇怪,回答道:“劳贤侯费心,老朽近来身体康健。”
西伯自语道:“怪哉。”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几枚铜币,对比干说:
“远古伏羲创八卦,夏禹将其扩充至六十四卦。我居羑里这些时日,自演了一套卦阵,名曰‘易’。今日就用这易经,为老千岁演上一卦。”
说着展开他的八卦图,掷铜币于其上。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演绎之后,比干只听他恍悟道:“原来如此。”
比干问:“贤侯可推算出什么了?”
只见他黯然摇了摇头:“卦象不吉。说的是勾陈有祸,灵珠不灵。且极有可能连累相爷。”
这个卦象中,“勾陈”是狐狸的化身,代指妲己,自不必说;而“灵珠”则指哪吒,他乃是武王伐纣的先行官灵珠子转世。比干当然不明白其中奥义,只听说可能祸及自身,难免心有所感。
到底是圣人之心,他倒也不惊惶:“老朽虚度六十余载,生死有命,也自随他。”
这一段插曲过后,转眼就到了公主大婚之日。
眼看明天哪吒就要娶亲,最知道妲己心情的莫过于鲧捐。对妲己来说,光是忍受哪吒迎娶别的女人就是何等折磨人,何况还要亲自参加他们的成婚典礼、笑着送去对他们的祝福。鲧捐只在心里这么想一想,就替主人忧心。
“唉。”她叹了一口气,在夜色中收集梅花上的积雪。妲己最近心神不宁,总是彻夜难眠。鲧捐将这些沾着梅香的积雪拿去化了,泡成茶水给她喝,能安神静气,让她多少睡一会儿。
当她钻进梅林的深处后,突然就被一个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
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听身后的人在她耳边说:“鲧捐别急,我是哪吒。”
哪吒!
他缓缓放了手,鲧捐趁机呼了一大口气,转身对他低声骂道:
“好个没良心的哪吒!你见公主年轻貌美,就借着大王的旨意顺手牵羊。你俩郎情妾意双宿双飞,独独害苦了我家小姐!”
月光下,看着鲧捐这么一番抱怨,哪吒笑着说:“若论年轻貌美,谁比得上你家小姐?”
鲧捐听他这番好话,又看见他憔悴的面容,心里的气消了一半。
“话说回来,我虽是可怜小姐万千深情藏之不露。不过平心而论,她毕竟先嫁帝王家,也实在不能拘着你孤独终老。”说着叹气不已。
却听哪吒的话掷地有声:“不管她嫁还是没嫁,她始终是我心里最美的女子。不管我娶还是不娶,我心里的位置,会一直为她而留。”
鲧捐听了,强忍住泪水,摇头叹息:“苍天不眷有情人!”
哪吒安慰她几句,然后说:“今天一白天他们都拘着我筹备婚礼,我若是有哪怕三分气力,踩上风火轮就逃了这朝歌。可惜,唉!我这番星夜前来,不为别的,只想在婚礼之前见上妲己一面,只要见得这面,虽死不枉!”
鲧捐弄明白了哪吒的心意,不禁被感动。她对他说:“你这般进去定是不妥,且不言那姜柏辰这几日一直在梨落宫晃悠,就单说我们家那位高贵冷艳的娘娘,知道现今成了定局,心里再怎么难受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瞧。”
哪吒不禁皱眉:“妲己这性子我是知道的。那可怎么办呀?”
鲧捐转了转心思,急中生智道:“我听说阐家法术,有一门叫‘易容’,正巧我出了宫门还没回去,你能不能易成我的模样,那样进出宫门可就十分容易了!”
哪吒听了,有些犹疑。
鲧捐说:“怎么?不能吗?”
哪吒说:“能是能。可我易成你,不仅要易容,还要缩骨,要拟声。不仅考验我的法术,还要消耗不少体力。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鲧捐说:“这个时候你就试一试吧!”
哪吒点头:“那好,我需要你的一缕头发和一滴鲜血。”
别说头发和鲜血,此时要鲧捐拿出什么来都无不可。她揪下几丝头发,然后用发簪刺破手指,鲜血滴了下来。哪吒在此时运功,一道不起眼的红光掠过,他霎时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怎么样?这样行吗?”
鲧捐细细看来,笑着说:“真看不出来差别,简直一模一样。”
哪吒添了几分自信,从鲧捐手中拿过采集好的新雪,急匆匆地向梨落宫方向去了。
鲧捐一个人站在清冷的梅林中,单薄的衣服抵挡不了风寒,冻得她瑟瑟发抖。
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
“鲧捐,是你吗?”
她立刻循声望去,那边月光下站着的,分明是个女子。
“捐姐,娘娘等你的茶等得好久了。”
“好了,就来。”
端着茶水进了寝宫,里面只有一个婢女站在那添炭。他小心地看过去,果然看见妲己,她坐在床上背靠椅垫,一只手托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
心中莫名地紧张,他咽了一口,学着鲧捐的声音轻声吩咐那婢女道:“那谁……你先退下吧。”
婢女没发觉哪里不妥,躬身退出,屋子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他把茶水放在桌子上,一步步走到床前。
听到鲧捐回来,她依然没有睁眼:“阿捐,这么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