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一切,都得建立在叶子洛配合的基础上。
即便盖着盖头,她仍旧能想象出媒人觉得她疯了的表情,因为那媒人不确定地问了她好几次,见她执意如此才离开。
“姑娘,万一叶三公子不答应,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难堪的吗?”媒人口中的万一,其实恰恰是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旁人都认为,叶子洛愿意娶她为妾便是她烧高香了,她这副作态显然是没掂量好自己的身份而在自毁前程。
只是,郝运不以为然。她相信,叶子洛会答应的,因为,叶子洛可怜她。
曾经,她为数不多的自尊,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然而,她在这个男人面前,一次比一次更狼狈,一次比一次更卑微,一次又一次受他恩惠……次数多到她在他面前根本就不去谈论自尊二字。
郝运第二次,坐喜轿不入门。虽然相信叶子洛会配合她,可是手心还是有了汗意,直到感觉到了轻微的震动。
“新郎踢轿迎接新娘喽!”
老实说,叶家是待她不错的。最起码,纳一个妾搞得如此正式隆重,再无二家。
郝运透过喜帕,看见了白皙的手伸到她的喜帕下,五指依然骨节分明,笑了。她抬起素手,任由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抓住。
“吧嗒”,轻微的声响,叶子洛看着手背上晶莹剔透的一滴水痕,顺着手背划了下来,怔住了……
郝运也意识到了,她竟然毫无征兆地落泪了,感觉抓住自己的手有了松动的迹象,她反手抓紧了那只手。
人头攒动,几乎全城能来的愿意来的都差不多挤在了这里,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却也甘愿“享受”这种挤来挤去的感觉,毕竟,叶家三少娶亲,真的不是容易见到的场面。
方才还吵闹不已的众人,却在瞬间没了声音。只有后面被挡住的在问“怎么了怎么了”,只是,无人有心回答。
占据了有利地位的群众,亲眼看见风靡全城的叶家三少在喜轿前蹲下了身子,亲眼看见叶家三少牵着新娘子的一只手把她引到自己背上……
莫说凑热闹的,就是媒人和送亲队伍也呆愣掉了大半。
喜帕下的郝运嘴角轻轻上扬,双手交叉在叶子洛的胸前,“谢谢你,叶子洛,不,夫君。”
她的喜帕,撩得叶子洛的脖颈有些痒,叶子洛没有应声。她方才的那滴泪,也许伤到了他。会痛,应该就是被伤到了吧。
新郎叶子洛背着新娘郝运从偏门的门槛跨过,标志着,郝运已为人妾。
即便很想低调,但是叶家三少纳妾的事情,传的已是满城风雨,想要低调,自是不可能的。
甭管人家心里作何感想,但是礼到了人也到了,总不至于把人家给轰出去吧?于是,原本打算小办的场面便变得颇有几分隆重的意味了。隆重到什么程度?隆重到让旁人觉得不是纳妾的程度。
叶家是当地显赫的官宦世家,历代从文。叶子洛的祖父早年是太子太师兼任华清殿大学士,十五年前上奏朝廷主动请辞,携家眷迁到祁州,从此远离国都,亦无心过问国事,终日溜溜狗下下棋什么的……
只是,当时叶家正值鼎盛时期,叶子洛的叔父辈的,大多身兼官职,正值壮年,野心勃勃,并无退隐之心。最终,只有叶子洛的父亲叶奇丰以尽孝之名辞了官职,同来祁州。之后,亦无心官职,只是与太守大人交往甚密。
故此,在祁州这个地面上,叶家虽无确切官职,在旁人眼里,仍旧是显赫之家。
再加上叶子洛的声名远扬,虽是纳妾,却也是他第一次娶亲。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自然包括鹿家和李家。
熙瑶是叶子洛的表妹,自是要来贺喜的。鹿世杰作为熙瑶的丈夫,鹿家的独子,便也来了。
李敬是永湖县县官,叶奇丰与太守大人交好,自是也来贺喜。李嘉豪自诩叶子洛的好友,自是不会不来。
只是,这四个人哪……熙瑶夫妇,李敬父子,都处于冷战时期。有人的时候,便笑脸相迎。无外人的时候,这脸便拉得一个比一个长,让人单看那几张脸还真猜不到叶家是在办喜事。
知府和寒倾雨也来了。此外,来的人由于太多,身份太杂,便不一一介绍。
郝运坐在喜床上,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屋内只剩下她一人。
她知道,她这个举动,会让整个祁州的人几天都不缺话题。若是祁州会有个八卦排行榜,她绝对是最有力的角逐者。
她知道,她这个举动,会让母亲和郝琪相信叶子洛真的很宠她。如此,足矣。
妃色的盖头,妃色的嫁衣,她是第二次穿了。曾经也穿过一次正红色,只是没穿进门。老实说,她心里并没有多大的怨恨。她早有预感,她迟早还是要嫁人的。以她的条件,愿意娶她作妻的男人,她真是不忍心去想。若是要作妾,能给叶子洛作妾倒也算是她高攀了。她知道大多数人定是这般想的。
推门的声音,郝运闻声立马把背挺直,微垂着头。
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即便盖着盖头,郝运仍能感觉到那双至清的双眸正在看着她。
“嫁我,当真让你如此难以忍受吗?”那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地平静,听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郝运闻言一惊,一脸的莫名其妙。只是,喜帕在上,叶子洛看不见她错愕的表情。
“是难以忍受妾的身份,还是难以忍受嫁的人是我?”
郝运猜想叶子洛定是被灌了酒醉了胡言乱语,没有答他,只是轻声道:“你醉了。”
“不曾饮酒,焉会醉?”
郝运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心平气和道:“你能否先给我摘了这喜帕?”这个叶子洛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从来就没个波澜起伏,单听声音,能让她听出他现在是怎么个情绪吗?真是的,劈头盖脸就来这么一句,搞得她一头雾水。
叶子洛一怔,走上前,伸手碰触到了滑腻的丝面,修长的五指忽的收紧,喜帕应力收拢在他的手里。
没了喜帕的阻碍,郝运抬起头。
红烛喜帐,映得她双颊微酡,娥眉微挑,唇若榴花……与往日素面朝天的她大不相同。只有那双直盯着自己的双目,珠如点漆,仍旧一如既往的清澈,非脉脉含情,亦不掺别的杂质……
被他这般打量,郝运即便脸皮一向不薄,却也止不住愈来愈发烫的脸。她别开视线,问道:“叶……夫君,方才所言,何意?”虽然总是下意识地想喊他公子,可现下总要学着改口,虽然很别扭。
叶子洛亦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我背你下轿前,你哭了。”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哭了,却没有哪次像这次般,心会痛,还有些许陌生的愤怒。
郝运终是明白了他在纠结些什么,看来,她流的那滴泪,伤了他的自尊呢。她抬头,笑靥如花。
“夫君,可知道这世上有个词,叫做喜极而泣?”
她笑起来,两颊梨涡浅浅,生了几分娇俏之意,显得明艳动人。叶子洛脸有些烫意,只是在这屋内暧昧的红色的映衬下,无人发觉罢了。
“喜极而泣?”叶子洛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便继续了这个话题。
“难为夫君如此给面子,愿意背我下轿。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郝运的话,让叶子洛竟觉出了一丝挑逗之意。
可实际上,郝运的马屁之意比较多。叶家的门槛,不是那么好进的。她既然进来了,能靠的也只有自个儿的丈夫了。她对叶子洛心存感激是真,但是所谓的“得夫如此夫复何求”便必然有夸大之意了。
“别拦着我,我要闹洞房!”
作者有话要说:十分钟一更,三更连续放完
46、心动
46、心动 。。。
“李公子,你可别去招惹我家少爷……”
“一边闪去,我还没闹过子洛的洞房呢,闹闹又如何?”
“李公子,你喝多了……”
“我?喝多了?对!我就是喝多了,我喝多了我怕谁!我就是要闹!”
喜房外,齐修将一个尽职尽责的小厮演绎得淋漓尽致。让这李公子真进去闹了,李公子会受到怎样的报复他是不清楚也不关心,但是他自己的下场一定很凄惨……
“是李公子?”郝运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那口气明明就是确定了的。除了这个李公子,谁敢在叶子洛脑袋上乱摸?
郝运看着叶子洛往门的方向走去,笑道:“我倒是挺好奇这李公子究竟有没有那个胆量真的进来。”
叶子洛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满是戏谑之意,准备开门的手又收了回来。
郝运等了片刻,没见他开门,只是站在那里,疑惑道:“怎么了?”
叶子洛回过头,“不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吗?”
郝运脸上的表情凝滞了片刻后,随即毫不吝啬地就绽放了笑容。“我愈发觉得,原来叶三公子也有体贴的一面。只可惜,有幸看到的人太少了。”回门之日,她可以告诉娘和郝琪,她的丈夫,真的对她很好。
叶子洛明显感觉到了她的揶揄之意,却什么都没说。
“李公子,你就听我的劝吧,要不然酒醒后你一定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哎呦,这这,鹿公子,你怎么也来了……”
“看看,现在不是我一个人……鹿家公子也来了,呵呵……来来来,鹿公子,咱俩一起闹,闹洞房……”
……
郝运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这个鹿世杰,捣什么乱!
叶子洛回头扫了她一眼,只一瞥,便收回了视线,伸手打开了房门。
“少,少爷!”齐修看见房门打开,自家少爷身着喜袍,面若冠玉,剑眉入鬓,眼若明星……呃,反正就是很俊逸出尘就对了,不过现下,不是对着少爷犯痴呆的时候。
“少爷?咦?子洛……”李嘉豪喝得有些醉,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叠,他指着那团红色,笑道:“子洛,子洛……”他不断念着,同时不怕死地向那团红色蹒跚着奔去……
叶子洛看嘉豪醉成这样,好看的眉毛又蹙了起来,“齐修,找人把他领回去。”
李嘉豪虽然是有些站不稳,可是脑子还能听懂人话,听到这话,不肯依,一下子就扑到叶子洛身上……
一声巨响……
叶子洛不妨一个醉汉还有如此高的准确性和蛮力,被他扑倒在地,齐修惊呆。
郝运看着突然跌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忙起身去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人没有反应,心跳漏了好几拍,忙蹲□推了推被压在底下的叶子洛,“喂,喂,你没事吧?”
叶子洛睁开眼,眼里已升腾着怒火,倒是又吓了郝运一跳。
“李嘉豪,你最好现在从我身上起来。”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李嘉豪哼唧了两声,在叶子洛胸前蹭了两蹭,脑袋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地方,睡去了……
郝运捂嘴,别过身去,强撑着没有笑出声。
“运儿……”郝运脊背一僵。
“运儿……”郝运转过身,脸上满是疏离之意。
她看着面前醉得不比李嘉豪好到哪去的鹿世杰,还有搀着他的熙瑶,“你怎么让他喝这么多酒?”
熙瑶闻言,心里虽然悲戚,面上却是讥讽之意,“他愿意喝,我岂拦得住?”
“你丈夫醉了,带他回去吧。”郝运说完便转过身去。
“运儿,运儿……”
郝运看见已经站起身的叶子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猛地一沉。
“运儿,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鹿世杰重复不止的那句话,令郝运的心情差到了极点,“鹿少奶奶,鹿少爷喝醉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还不赶紧带他回去。”
熙瑶闻言,抬头看着依然镇定自若的郝运,不禁苦笑,“是胡言乱语,还是酒后吐真言,谁又说得准。”鹿世杰,你终于还是装不下去了……
看着郝运嫁人,世杰一杯一杯的酒下肚,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会没有拦他,可是,她拦得住吗?
熙瑶一介女子,搀扶住他本不是容易之事,一个不稳,鹿世杰就如烂泥般坐到了地上。郝运第一次见到醉酒后的鹿世杰,看他这般狼狈模样,又不免有些心疼。她蹲□欲和熙瑶一起把他扶起,不禁责备道:“喝酒伤身,怎地这般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鹿世杰醉烂如泥,目光迷离,“运儿,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呕……”他挣开扶着他的两个人,靠着走廊的柱子吐了起来……
郝运秀眉打皱,顺着他的背,“你到底喝了多少……”
鹿世杰胃里汹涌的感觉终于下去,他依靠着柱子,笑道:“呵呵……多喝了些……”
齐修呆愣地看着这一幕,他脚边是靠着墙坐着的李嘉豪。当然,李嘉豪睡着了。
郝运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裳,肠子都悔青了。今天可是她嫁人的日子,而她现在,在做什么?鹿世杰就算吐死,又与她何关?何况,熙瑶还在这里,哪有她出头的份儿?
郝运现在真想一头撞上面前的柱子,撞晕了算了。撞死,就不必了……
“齐修,你帮鹿少奶奶送走鹿少爷。”
听见少爷的声音,齐修终是回过神,“哦哦……”说着就要迈腿,却发现有只手抱着他的腿,他小心问道,“那李公子……”
“就让他在这儿躺着,不必管他。”
“……是,少爷。”齐修同情地看了李公子一眼:李公子,你命真不好,本来惹到少爷就够倒霉了,偏偏还碰上少爷心情不好的时候,默哀……
鹿世杰嘴里仍旧是翻来覆去那句话,只是到底是酩酊大醉之人,反抗不过,也只能任由两人把他给搀走了。
熙瑶搀着鹿世杰,回头看了郝运一眼。而郝运,仍旧在研究面前的柱子。
过了片刻,见她没有要进屋的意思。叶子洛终是开了口,“怎么,你也想学嘉豪在屋外过上一夜?”
叶子洛的声音一响起,郝运的脊背便是一挺。听完他的话,郝运默不作声,没有动。
“进屋吧。”叶子洛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若是有人看见,不太好。”其实,他这个院子,除了这几个喝醉酒闹事的,哪里会有人来。
郝运仍旧没有回头,“你怎么不骂我?”
“你希望我骂你?可惜,我不会骂人。”
郝运终是转过身,抬头直视着他,“你都不生气的吗?”
“你又哭了。”叶子洛看着她湿了的双眼,蹙眉,“我从不知,你竟这般喜哭。”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又一次替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妆花了。”
郝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