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奇丰忖思了下,接着道,“那个无绝是正妃所出,也是指定的王爵继承人。他妹妹是侧妃所出,若是洛儿被她纠缠上,等廉王出面,见到洛儿本人,恐怕就晚了。”虽然他是很想安抚慌乱的妻子,但是此事实在是不得不从长计议。
“若是遇上怎么办……若是认出怎么办……老爷……怎么办……”
叶奇丰看着妻子这般担惊受怕,心有不忍,不禁有些后悔把这个消息告诉她,把事态说得如此严重。他搂着她的肩,“这么多年了,廉王不一定就记得。就算是记得,见了洛儿,也不一定认得出来……我方才所言,不过是防患于未然,早作准备。既来之,则安之,还是不要太过杞人忧天了。”
叶夫人现在已是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去丈夫的安慰,“会认出来的,一定会认出来的……十五年前,洛儿还不到十岁,就已经……那么像……要是再见面,廉王一定会认出来的……”她拽着叶奇丰的袖子,慌道,“不行,我得让洛儿出去躲躲,对,出去躲躲,等廉王走了再回来……”
“你冷静下来!”叶奇丰把站起身就要走的妻子给拽了回来,斥道,“你要怎么跟洛儿说?告诉他我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若是追问他的亲生父母是谁,你要怎么答他?还是,你打算不跟他说任何事,不告诉他任何理由,就把他支走?洛儿那么聪明,你能确保他看不出来端倪吗?”
经叶奇丰这么一吼,叶夫人终于在慌乱中抓住了一丝理智,“可是……可是,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要是洛儿被廉王认出来,要是廉王心里的那口气还记着……那,洛儿,洛儿他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这么多年了,我已经将洛儿视如己出,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而无动于衷吗?”
“我知道,你说的一切我都知道!洛儿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管?先冷静下来,再从长计议,说不定事情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严重,不要把事情都朝坏处想,说不定廉王根本就不会来祁州,只是他的儿女在祁州游玩一阵子就走了呢?洛儿又不常出门,只要他的儿女不与咱们家再有瓜葛,或者他根本就不会见到洛儿呢?”
叶夫人颤抖的手被叶奇丰包住,她整个人偎在他的怀里,希望不受控制乱撞的心能寻找到一点安全感,嘴里喃喃:“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对了,洛儿的画像,祁州到处都是……不行,我得吩咐人把祁州关于洛儿的画像都买下来,而且要放话出去再也不许洛儿的画像流传……”
叶奇丰看着推开他就要出门的妻子,已经不想再去劝她。他不禁自问:做这些,真的有用吗?十五年了,难道真的是剪不断躲不过的孽缘……
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打断了叶奇丰乱如麻的思绪,他闻声看过去,双目圆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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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叶子洛开了口,郝运自然不会乐得反对,昨日郝琪通过考核尚未庆祝,叶子洛便出了这档子事儿,她自是不好再开口,实际上若不是叶子洛提醒,她都差不多忘了郝琪的喜事。
叶子洛被掳的事,不知怎地,并未传开。郝运不禁想,果然,权势真的是件很难估量的存在。就是不清楚是叶家还是无绝那边做的了。不管谁做的,现在这样最好。
这次回家,除了庆祝郝琪入学的事,她还偷偷和母亲谈论了一些私话。而这个私话的内容,主要针对的便是鼻血问题。她仔细想过,鼻血这个问题可大可小,但是一定要根治。
第一次,是她打算给他擦药油时;第二次,就是他早上毫无征兆地亲吻她额头……但是,昨晚,他光着,呃,反正她给他穿衣,而且后来她还亲了他一下,也都没有事。好诡异……
郝运自然不会告诉郝大娘她对着自家夫君流鼻血的丢人事迹,郝大娘自然也没那么不一般的脑子会想到这方面,只是告诉了她一个土方子。据说仙人掌肉煲猪鼻子连汤水一起喝掉,就不会流鼻血。郝运暗暗记在心里,寻思着不管真假,总归要试上一试。即便这个猪鼻子有点……也好过这么丢脸。
在郝家吃了午饭,又聊了不多时,郝运就和叶子洛回去了。能时不时回来一趟,她已经很满意了,到底不想给叶家留下不太好的印象。然而,待二人回府后,便得到了一个非常震撼的消息:叶夫人……怀孕了?
“那个……婆婆多大年纪了?”
“四十七。”叶子洛不假思索道。
郝运惊觉自己已经落下几步路,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浅笑。这个男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很关心婆婆。
二人赶去的时候,屋内已经挤了一堆人。就连叶子聪叶子贤,见过家里派去报信的后,立马丢下手头的事情匆匆忙忙赶了回来。
此时,叶夫人躺在床上,叶奇丰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国字脸满是难掩的激动。而叶夫人本人,却是羞红了脸,只觉得这种事情,很是羞人。
老来得子,众人自是欢欣不已。
“好了好了,都散了去,该干嘛干嘛去,不要妨碍你们母亲休息。”
“爹这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叶子聪笑着拍了拍叶子贤的肩膀,“二弟啊,以后我们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叶子贤也笑着应和,“这倒是,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就开始撵人了。话说,也不知道生下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臭小子,连老爹都敢调侃……”
……
众人欢笑连连,郝运抬头看着身后的叶子洛,成功在他眼里捕捉到了笑意,心情更是愉悦了几分。若是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她会真的很满足。
只是在这样的欣喜中,无人注意到二少奶奶淑君不佳的脸色。
“不闹了不闹了,听爹的,我们就先出去,让娘好好休息,省得一会儿爹会嫌我们吵着娘又要吹胡子瞪眼撵人了!”
“臭小子你还说……”叶奇丰作势就要去抓大儿子,可叶子聪早就聪明地先溜了,只留下一串笑声。
有人开了头,大家也都打算离去。
“运儿,我一个人闷得慌,你留下来陪我唠会儿。”
郝运笑着点头道:“好。”这是婆婆第一次唤她,运儿……好久远的称呼了。
“怎么,洛儿你也打算留下陪我唠嗑?”叶夫人看着站在郝运身后的儿子,心里很是酸痛,面上却是揶揄之笑,“我倒是巴不得,不过,你是打算和我唠嗑还是听我们唠嗑?”
叶子洛脸微微泛红,道:“母亲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嗯。”郝运点头。
待她目送他离开后,转过头看着又是一脸暧昧的婆婆,脸微微发烫。本来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被婆婆这种别有深意的眼神看得自己都觉那些琐事暧昧丛生……
“老爷,你也出去吧。”
叶奇丰有些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妻子,替她掖好被子,轻声道:“有事慢慢说,你现在怀有身孕,不能激动……我就在门口,有事喊我。”
“嗯。”叶夫人点了点头,拍了拍丈夫的手,“没事的。”
这时的郝运只觉得这是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并未想到这样的画面有什么深意,更不曾想接下来她会听到那样碎心的话。
71、难受
71、难受 。。。
“看着现在的洛儿,我这做娘的很欣慰。”
郝运搬了凳子坐在床边,浅笑道:“夫君只是不善言辞,其实他心里是很关心婆婆和这个家的。”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叶夫人想起方才洛儿脸上的那抹笑意,不再是冷冰冰的,甚至都会脸红了……她本该欣慰,却又觉得心酸地想落泪。
郝运终是意识到了婆婆有些不对劲,不禁问道:“婆婆怎么了?”
“运儿,婆婆想求你一件事。”
“婆婆有事直说便是,何必要用‘求’这种字眼?”郝运嘴上如是说着,心里却有些忐忑。婆婆不会无端地用“求”这个字眼,这个字眼意味着接下来的话她一定会感到很难为。另一方面,这个字眼意味着即便婆婆要她做的事很难她也要努力承受。
“我知道你和洛儿现在感情很好,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似乎不大合适……你搬出洛儿的院落吧,我会给你另外安排一个独院。”
“……好。”不知怎地,听到这句话,郝运竟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然而,婆婆的下一句话,就如手执一块锋利的冰刀在她心窝上劈了一下。
“我寻思着给洛儿娶个正房,大概过两天就着手这件事了。”
“……嗯。”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郝运轻轻摇头,脸上分不清是笑是苦,反问道:“娶正房,需要原因吗?”她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这般突然而已。
叶夫人轻叹了口气,道:“说来,此事还是无绝那对兄妹给闹腾的。洛儿若是不娶妻,怕是他们也不会消停。我年纪大了,现在又怀有身孕,想要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反正洛儿早晚都是要娶妻的,不若近日办了便是。你意下如何?”
“我的意见,无足轻重。”她的意见?她的意见会改变什么吗?
“你说,我若是跟洛儿说起此事,他会同意吗?”
“夫君一向孝顺,只要是婆婆希望的,他都不会反对。”
“是吗?”叶夫人看着这般云淡风轻的她,不知该说她是不在乎还是看得太通透,“或许吧。他的心思,我这做娘的很多时候也摸不透,现在你们感情正好,这个时候,我若是跟洛儿提起此事,即便他不反对,想必心里对我也是有怨怼的。”
“夫君不是那般小气之人。”指甲嵌进肉里的疼痛,提醒着她要维持形象。
叶夫人示意她把手伸过来,用自己暖和的手包住,却明显感觉到了她瑟缩了一下,心里虽有些怜意,说出口的却是:“我不想让洛儿恨我这个做娘的,你会帮婆婆的,对不对?”
郝运的身子不禁颤了一下,她便知道,还有后文。若仅仅是让叶子洛娶妻,根本用不着“求”这样的字眼,甚至都不必和她知会一声。她垂下头,没有言语。
“婆婆知道你是个孝顺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孩子,你一定能理解婆婆的难处的,对不对?”叶夫人说完这句话,包住的那只手缓缓抽离出去。
“婆婆谬赞了,我并不孝顺,更不聪明,一直以来,我都是让家人操心的那个。我也没有婆婆认为得那般善解人意,我理解婆婆的难处,但是也请婆婆稍稍理解一下我。夫君若是要娶妻,我拦不住,也不会拦。可是,让我一个作妾的主动去劝自己的夫君娶妻,我觉得这种事情很荒唐,也不觉得自己能担此重任。”郝运站起身,退开一步,深深作了个揖,“对不住,让婆婆失望了。婆婆好好养身子,我明日再来给婆婆请安。”
叶夫人看着离去的女子,心里也不大好受。老实说,她已经有点喜欢这孩子了,只是,在这孩子的心里,她怕是已经成为了不通情达理的恶婆婆了,以后恐是难以与自己亲近了。
******
这天,雪下得很大,大到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摆摊的也都早早收拾回了家。
郝家点着油灯,母子二人正在吃晚饭。
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母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这样的雪夜会有什么人来。郝大娘站起身走出屋门,院内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踩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响声。
郝大娘轻轻哈着气,拉开了插着的门拴,门刚打开,一个黑影就扑了过来……
她吓了一跳,正欲把那人推开,耳边的抽泣声却令她怔住了,她迟疑地问道:“郝运?”
埋在她颈窝的那颗脑袋使劲点着,不作回答,只是哭得更凶了。
“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这会儿跑来了?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吗?被谁欺负了……”郝大娘喋喋不休地问了一大串,她的女儿却只是摇着头哭得很凶,并不答话。
郝大娘心疼极了,不再开口,只是不断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脑袋,任凭她身上的雪花落入自己的脖颈,那种一触即化的冰凉和女儿灼烫的眼泪交替着……
郝琪站在旁边,看着雪中相拥的两人,没有上前,只是在原地站着,同样淋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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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雪花,狂乱地飞舞着。他记起,她很喜欢雪,只是不知,她喜欢的只是上次那种温柔的小雪,还是只要是雪都喜欢。
他不清楚父亲对母亲还有兄长对嫂子是不是也如他这般,想要和她待在一起,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各忙各的,也希望随时可以看到她。她若不在,他就会如此刻这般,习惯性地等她,习惯性地去回想一些有她的画面。
他知道这世间有个词是可以形容他的心情的:牵挂。
只是,雪越下越大,算起来,他已经回来有些时候了,她却仍旧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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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难受,我心里好难受……”
郝大娘搂着女儿坐在床上,这么冷的天,本就是淋着雪哭着跑回来的,再冻坏身子就遭了。她一边拍着女儿的背,一边对站在一旁的郝琪道:“你先睡去吧。明日还要去书院。”
郝琪不作声,也没有动。只是看着抱着母亲哭得一塌糊涂的姐姐,眼里的温度和屋外的雪花一般冰凉。
“女儿,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要是憋出个好歹来你让娘怎么办?”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一向不会当着她的面掉眼泪的女儿如今哭成这个样子,一向不喊苦不喊累的女儿如今一直重复着“难受”二字,她这做娘的心又如何好受的起来?
然而,怀里的女儿只是不断地摇头,不断地流泪,不断地哭喊着“难受”……除此外,什么都不肯说。
“是不是叶家有人欺负你了?”
摇头。
“那是……”
“娘,我求你别问了……你就让我哭一场,哭一场,就好了……”
她心里难受极了,若是不发泄发泄,她会疯的。可她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家里是她惟一想到的地方,娘的怀抱是她惟一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她知道,她这个样子,娘会很担心。可是,这次不一样,她自己解决不了,她自己挺不过去……
她恨,恨婆婆如此逼她,恨这个世道如此待她,恨自己不长记性。
她怨,怨他搅乱她的心,怨命运的不公,怨自己太高估自己。好好的日子她不过,非要去碰触自己玩不起的东西。
时间,就在一滴一滴的眼泪中流逝,直把声音哭得嘶哑,她终于再也哭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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