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言桑略略一愣,笑道:“我自然当照顾好她。”
葛太太撇嘴一笑,不置可否。末了,只摆摆手,转头问谢择益:“打马吊?”
谢择益搂着“谢太太”笑道,“走。”
目送三人远去,斯言桑长抒了一口气,问道:“好奇怪。同你小姑妈讲话,为什么比见了林伯父还要紧张?”
第41章 〇四一 离岛之五
那群兵本就是冲着酒来的; 喝醉了就开始不分男女的瞎闹。两人躲起来看笑话似的看了一阵; 便进屋里去了。无线电音乐悠悠扬扬的播着《毛毛雨》,屋里的人在跳舞。不过可惜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两国兵不分兵种性别的搂在一起跳着舞; 却比外面更像是醉酒现场。
夜已深了,两人扑在饭店走廊栏杆上看热闹。尼尔也醉得不省人事; 是给人架着回去的。
楚望笑着说:“可怜你今晚要和醉鬼同宿了。”
“但愿他打呼不要太过大声。”
楚望想起什么; 偏着脑袋笑看他:“从法国去英国的邮轮上——”
“请尽早忘记。”斯言桑无奈笑道。
楚望下巴枕着手背,微微眯着眼睛。两人都这么静静的看着楼下那一堆群魔乱舞,楚望轻声说道:“只是有一些感兴趣; 别放在心上。你应是不会造次的,比他们好太多。”
其实醉鬼跳舞并没什么好看的; 但两人都不舍得上楼去睡觉。一位仆欧经过好几次; 见他两约莫是有些嫌弃舞池中那群人,又不知要玩些什么,便热心说道:“明日早晨早些时候; 饭店楼下会放电影,可以那时下来看。”
两人笑着谢过仆欧,倒也都没问将会放什么电影。再看了一阵,约定好明早楼下见; 便都各自回房睡觉。
当晚都没有再见到葛太太与谢择益,大约也是嫌那群人吵,躲起来打麻将去了。
躺在床上时,楚望突然看见床头的硕大的一个铜制磁石电话机; 莫名想起倾城之恋在浅水湾饭店那一幕。心想若是明日再告诉斯言桑:“尼尔若是呼声太大,便给我房间打个电话来,我们可以去夜游巫家老宅,白天再回来睡觉。”但是转念又想,明日尼尔大约是不会再喝醉的。因而对于忘记了高级饭店房间都有电话这件事,她略略有些懊恼,不过睡醒之后也就忘了这回事。
一早起床洗漱好,便有仆欧过来敲门,问她说:“二百一十五号有个起座间,两位先生问你要过去一起吃早餐么?”
楚望记得尼尔昨天是宿醉了的,今天若是起个大早必是要头痛欲裂,定是想多睡一阵的。刚一拒绝,楼道转角处,斯言桑噙着笑走过来说,“那就下楼去吃。”
楚望心想你也是很奇怪,明明自己也想去楼下吃,却要多此一举的托人过来请。旋即也是微笑着,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边下了楼。
穿过昏黄穿堂,一扇门开了,“谢太太”靠在门扇上等待女伴出门,嘴里说着:“——听说是在放《大都会》,冗长累赘,远不如《将军号》好看。”
女伴笑道:“毕竟德国人的东西嘛。”转而又补充一句:“Tse怎么没来?”
“谢太太”抱怨道:“昨晚打一宿麻将。麻将有什么好打的?”
女伴道:“是啊,又赌不了几个钱,中国人大多也都是无聊的。”
两人撞见了,楚望面带微笑的说:“谢太太早上好。”
“谢太太”脸上立马挂上完美标准的笑容:“早上好。”旋即又将她打量一番,“噢!你今天穿的也很漂亮。”
楚望客客气气的谢过她,勉强算打个照面下了楼。
楼下果然在放《大都会》,应当也是经美国剪辑之后的播映版。昨晚荔枝红的舞厅成了昏黄的餐厅。来客们都吃饭聊天,大多没怎么看电影。楚望心里也觉得好笑:外国人千里迢迢来香港看中国,却只看到了个不伦不类的西方。
两人点了火腿煎蛋和果汁,坐下来倒是认真看了一阵。斯言桑笑道:“剪掉了好多有意思的部分。”
“你有看过全版?”
“学电影同学看过试映版,后来偷偷将复刻胶片带到Casino播映过,有幸看过一次。”
楚望内心无比歆羡。据说当年胶片拷贝耗资巨大,拷贝一份《大都会》,耗用的马克可能赶得上制作这部电影二十分之一。这部可以说是后世所有科幻片鼻祖的存在,被派拉蒙剪的面目全非。原片遗失,后世反复修补,甚至一度被收入世界文化遗产。若是说看过原片,回到真正的二十一世纪也可以说是非常招人嫉恨了。
看她脸上神情,斯言桑柔声说:“若是想看,等六月去了英国,便能陪你一同再看一次。”
楚望正要讲话,斯言桑又笑道:“不过听说那位同学家道中落,也不知复刻片还有幸幸存么。”
大约是不存在了的。楚望无比惋惜的想着,却不由得有一些好奇,笑问道:“真正的2000年会是什么样的,会像大都会里那样么?”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这个年代里,一位想象力并不匮乏的新青年会描摹一个怎样的未来世界。
斯言桑眯着眼睛想了会儿,说道:“凡尔赛条约之后,德国人应当会想方设法制造出一个大都会一样的世界:日常生活高度机械化工业化,来替代减缓人力压力;英国人依旧是十分优雅且首屈一指的大帝国,带着他们的黑色幽默持续强盛着……不过希望他们的食物会比现在好吃一些。”
楚望笑了,便问道:“那么中国人呢?”
斯言桑略略皱起眉头,大约觉得这是个更为沉重复杂的问题。缓了一阵,他说道:“希望欠款还清的能比德国早一些。那时不再有他国殖民,国家完整,人民自由。”末了他又笑:“对自己的国家总是抱着太多期望,故而想象力有些过度匮乏。你怎么想?”
楚望托着腮,装模作样的想了一阵,点头说道:“德国人应该会发明许多机器放在家里,但是都宛如家具一般,使用率颇低。厨房设备一定是齐全成套的,但是都没多大用处。英国人的食物,几百年前这样,几百年后依旧这样,到2000年应当也没有多大长进。中国嘛,国家完整,人民自由,但也许还需要更多一点自由……我与你一样,对于自己的国家想象力也有些过度匮乏。”
早饭吃过后,有一趟从大湾到达南湾的巴士,不过看完整部《大都会》的两人并没有赶上这唯一的一趟。这一阵,谢择益和他女友也从楼上下来了,带着墨镜与沙滩披风,穿着成套的碎花衣服,一看就是要出海去。谢择益问过仆欧,听说错过了唯一一班巴士,“谢太太”又板起脸来,谴责谢择益“打麻将”“起太晚”的话一递一递的传到两人耳中。谢择益面带微笑的听着,倒也不恼。再去询问,听说饭店提供租借脚踏车服务,这才大喇喇的出门去。等回来时,手里扛着一辆硕大的黑色脚踏车,立在门外笑得优雅别致。“谢太太”颇为好哄的破涕为笑,趿着拖鞋高高兴兴的出门去了。
两人随即也去同仆欧询问脚踏车。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楚望在说话,斯言桑兀自在旁边听着,脸上挂着莫名的笑。待终于将两辆脚踏车确定下来了,两人推车出门时,尼尔才终于睡醒了。
听得一声中气十足的“斯、Lin——”两人抬头,将将能从棕榈树的叶子后面看到他因宿醉浮肿,比往常更圆一些的脑袋。接着,他头靠着窗扇,咦了一声,笑道:“斯!你几时学会的骑车?”
斯言桑唔了一声,被楼顶明晃晃的绿窗玻璃反射的太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最近。”
尼尔道:“你们去南湾的话,请捎带我一程!”
斯言桑眯着眼睛:“我拒绝。”
二楼绿窗玻璃后面的圆脑袋消失了,一分钟后,圆圆的尼尔从门口跑出来。一见他,斯言桑便上了脚踏车,跌跌撞撞骑出去一小段。但因骑得太慢,被尼尔抓着车后座拖了回来。
尼尔啧啧两声,“你跑什么?怕我拆穿你不会骑车么!”
斯言桑皱皱眉:“你已经讲出来了。”
楚望颇感新奇,笑问道:“真的么,那么你刚刚怎么不同我讲?”
“骑车么,我认为倒也不会太难。”
他这话讲完,尼尔像是听到什么格外好笑的笑话:“不会太难?那么从前在公学校报名军校学员,周末外出时,是谁永远不肯骑车跟上大部队,总是自己费许多功夫提前乘电车或是步行,难道不是怕骑自行车?”
斯言桑脸色又黑了一阵,冷冷淡淡的说,“突然想要尝试一下。”
三人推着车,并行往前走着。过了会儿,他又补充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什么都想要尽力尝试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尼尔的存在,就是为了揭斯同学伤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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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近1927这一段特别重要,所以斟酌的很仔细,码得格外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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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我话很多……真的么,T T很想多解释一点,因为从评论里发现有许多误解与不解存在,想在作者有话说里作一堂答疑课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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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冠希,我个人对于他,不算得讨厌。某种程度上来说,还带着一点欣赏。在之前真真与楚望的对话里,会提及陈冠希这个人,不带有褒贬色彩的。因为乔琪乔,于我而言不是“单纯是个惹人厌的花花公子”就能草草概括。虽然很喜欢哥哥1984版《侬本多情》,但是只要再读到沉香屑,我依旧觉得乔琪乔=陈冠希。没想到这样讲,某种程度会得罪到他的粉丝,故而回头将这一小段删除了。
*关于重生过来,谴责丫鬟那一段,我也认真思考过了,觉得问题不大。本身林楚望于她没有什么感情瓜葛,所以对于那个丫鬟,她心里也只觉得“吵得烦”“赶紧滚”这种心态。要管原身的事么?管了,也许自己就过不太好了,因为会给人落得“不肯息事宁人”的坏映像,甚至会失去来到香港的资格。她不肯管原身的死情,过分么?我觉得过分,是自私的。但对于自己没有感情的东西,人都是自私的,毕竟在未知世界里,人人都如狼似虎,自己是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的。我觉得去治了这个丫鬟,某种程度来说,才叫做圣母。我想写的林致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
想将这段话写在这里,是觉得要给喜欢这篇文,但是对前文带着一点疑惑的小可爱一点解释。单纯想黑我的人,是看不到这里的,就让他们黑去吧,最近两天也算是好好见识到了黑子的可怕之处……
第42章 〇四二 离岛之六
其实带单车在这岛上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的代步工具。
岛上多山; 虽然算不得高; 但骑出一段距离,便要两位男士扛着车步行。虽然明面上未提; 但因为这一点; 尼尔也都跟着两人,遇上坡道便替斯言桑接过楚望手中的羚羊自行车; 一路将车扛上山道。
长的山道有九百余级之多。即将日上三竿; 五月的日头还是有些毒,三人先在山腰亭子里休息了一阵。将要到码头渔村时,楚望已有些吃力; 扛自行车的两人依旧淡定的闲谈着,大多是尼尔邀功似的向楚望讲述斯言桑在英国的诸多生活趣事。
比如:“去年末; 他全A入了牛津自然哲学系; 却三天两头往剑桥文学系跑……就为请人修正他作的诗。”
又比如:“斯受了许多德国式的教育,讲话做事,讽刺刻薄又有趣; 与那些英国学生,或者纯粹英国化的中国学生截然不同,这是我特别喜欢他的地方。从前在公学里念书时,全是些男孩们; 倒不觉得。后来进了大学,社交场合一多,少不得要见许多英式的女士们。英式的绅士们,风度翩翩的不少; 风度翩翩又不失可爱的就少很多了……”
这些天来,尼尔见面就打趣斯言桑。一开始他还会脸黑上一黑,如今习以为常了,也就静静的听着。不过说起“可爱”这个词时,尼尔却用了adorable而非 cute,故而遭遇斯言桑一记头部突袭。楚望听的莞尔,微笑着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尼尔摸摸后脑勺,接着说:“你知道的,纯粹英式的做派,是‘凡事漠不关心’的——就是,越在乎的事情,越是冷淡以待,越是潇洒。当那些纯粹的英式女性,无比漠然的接近斯,都遭遇了他更为无比的漠然——当然,她们没人知道,他那是纯粹的,德式的漠然。”
楚望听得大笑。
她是深谙这一点的:德国男孩子一般都十分腼腆。但你稍对他们致以善意,迎来的就是不加掩饰的热情随性。若是你对德国男孩子的“致以善意”,得到的后果却是“漠然”,那么应该就是全世界最为冷漠的漠然了。
斯言桑却不以为意:“在你们英国人眼中,德国人大约都是些山野村夫——中国人?约莫正在经历蛮荒时代。”
经过阴森森密林中的巫家老宅,气温骤然降了下来,便没有多作停留。推着脚踏车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谈话轻描淡写的,却是英国式的。
到了渔村码头上,三个人都渴了,便在士多店驻足喝茶。楚望点了酸掉大牙的沙棘汁,斯言桑拿了一瓶苏打水。士多店外的木板上放着一杯一杯红褐的茶,木板上拿毛笔写着一排英文:“Chinese tea, try it。”
因价格颇有些便宜,楚望心想,大约不是什么地道好茶,兴许是茶铺卖剩的茶渣子冲泡的。尼尔却倍感兴趣的喝了一碗,喝完了才皱着眉头说:“中国茶,请勿喝。”
士多店附近有饭店派来的接驳车——也只这一趟。早已过了最晒的时候,日头也早被云掩起来,只有些闷。楚望惦记着买昆布,故而不坐这一趟车回去——即便再不喜欢乔太太,讨好长辈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尼尔是再不肯做两人电灯泡了,与两人在接驳车巴士处作别,同时替两人扛了一辆脚踏车回去。
有人带着脚踏车,本不算宽敞的巴士应该再坐不下楚望与斯言桑两人。车门关闭待要启动,车上却传来一声响亮的女子咆哮声,伴随着清脆的耳光声——“Zoe Tse, you bastard!”
车才启动伊始,便猛的一个急刹。车门一开,车里跳下来一位情绪激动的“谢太太”。车里的人都看热闹的往外瞄,却只开了一扇车窗。
谢择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