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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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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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们的燦儿多聪明,”父亲摸摸儿子的小脑袋,一脸自豪地站起身来,但眉间很快又锁上了一层愁云,“若不是术士当道,他长大定能做状元……”
“其实……其实现在,他也……可以……”母亲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她说得很艰难,“定方……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没有对你说,我是个……术士,还有,燦儿……也是。”
“啊?”他仿佛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像是遭了一记闷棍:“哦。”
沉默地走到窗前,坐下,他的表情有些扭曲,如在经历着内心深处极大的煎熬。“你,再说一遍,”他最终还是站起来面对着她,那目光就同当初痛骂当权者时一般犀利刺骨。
“我说……我说我是术士,燦儿他……”
“你这是不是在告诉我,萧靖你这个傻瓜,到最后还是要被术士玩弄于股掌之上——”
“不,定方……”
“不吗?”他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她,语气凝重得可怕,“我萧某当年痛斥妖道当权人尽皆知,我拦过驾、骂过公卿,被冤下狱,棒笞夹板火烧滴蜡什么刑没受过——他会妖术也奈何不了我,我以为,我有个好妻子,有个聪明的儿子,那些我都可以忘了。可是现在你是在告诉我,萧靖你这个蠢货,你反抗术士,我就把你最爱的人变成术士,让你的骨血变成妖道的孽种,不是吗?你当初是何居心?你就是妖道派来讽刺我的吗?”
“不,定方,我只是……”
“为什么当初不与我讲明白,让我早死了这条心,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一旁翻书的小萧燦显然是吓坏了,他丢下书本步履蹒跚地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想要把他拉开——
“爹爹不要……”
“滚开,你这个妖道的孽种!”
小萧燦摔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也许是痛,但更多的似乎是委屈。母亲心疼地抱起儿子,说定方你不能这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亲生骨肉——
“胡说,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孽种!”
……
江城的严冬,雪花纷飞,卷着凄寒彻骨的湿气,把每个人的心都冻得清冷如冰。西门外,荒寂的土丘上,破败的蛇君庙,里面被简易地翻修过。神像不在了,仇戮本人坐在神位上,还不似上次见到的那般面如蛇形,是张人脸,不过戴了狰狞的黑色面具,看不清具体面容。阶陛下是王若琳瘦削而寂寥的身影,她默立着,一言不发。
“若琳,”这声音错不了,形象变了不打紧,化成灰他也是蛇君仇戮,“本座想要的东西,你决定带来了吗?”
“我本来考虑着给你一株,换我全家安宁来着,”王若琳冷冰冰地说,“没想到你会做出那件事,你以为你杀死他我就无牵无挂了是吗?”
“你是说那个蛮子呀,”蛇君的嘴角浮漾出一线不经意的冷笑,“他要是不那么啰嗦,本座本来可以放他一马——他说什么‘家国天下伦理纲常’?那个愚蠢的蛮子,据说你让他去荆南不是么?你是明智的,只不过蛮子就是不可救药,倒自己要留下来,还胆敢要挟本座,说是敢动你们母子就跟本座‘玉石俱焚’——那句话怎么说的,‘当效嵇叔夜奏广陵于刑台’?是不是这么说的——满是蒜味的鬼话,真是酸腐之至,留他何用——”
“这也就意味着,蛇君您想要的东西,得不到了。”
“难道你也不怕死?你该想想你儿子——”
“现在你们还奈何不了东君不是么?”王若琳笑得很坦然,“再说燦儿现在会的法术已经够他念太阴段了,他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另外,我王雅玟的儿子是不会和你们这群败类沆瀣一气的。”
可以看得出蛇君是在强忍着怒火——大抵他还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于是终究放她离去了。最后的一幕是王若琳将昇源兴的庄票与钥匙交给东君,求他在适当的时候交付燦儿,银叶紫菀则留着物尽其用便是。之后,时光便永恒定格在了嘉佑十七年的腊月二十一日。
有巨大的力量,如旋风,将他们从龙洗里抛出。芷萧倚在萧残的怀里掉眼泪,萧残沉默着,却不觉早是泪光莹然。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她抬起头,看着他,语调里还带着些哽咽。
“我爹爹他……是个君子,”他沉重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一线淡淡的内疚。静静地伸手拭过她的泪,他收好那些记忆回到水晶瓶里,继而与她一起,转身离去。
稀薄的空气之外,恍惚传来了缥缈的,《燕台》的歌声。





、二十四章 祭灶之夜

折红梅娇娃映白雪,击晶盏檀郎和清箫

坐上木人拉的小车离开金库,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阿残……”芷萧最终还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只是我一直没想明白,云迭璋的父亲为什么会跟令尊大人过不去——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刑部司丞,似乎指责别人‘妖言惑众’也不该是他……”
“你一直很聪明,”萧残边在掌柜那里签署提货手续边低声说,“从一开始你就对我说我爹爹是个英雄——你那么聪明,你难道会看不出他们的关系……”
他突然便打住了,也没在意她在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他,只是静静地携她走出昇源兴,那方铜钱的青砖缓缓升起,很快便有天光袭来——他们又回到了地面。走出破旧的院子,芷萧示意性地朝门口的老头点了个头。
“其实我爹说的那些话是直接冲着四大望族去的,”大概思考了很久之后萧残还是决定不把那层所谓的“关系”说破,“你知道我们江城的四大望族,姬谢云潘,云家是其中之一,所以必然也会……”
“我觉得不止这个,”芷萧摇摇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其他关节——我总觉得云国相的做法有点奇怪,令尊大人上书的事情东君已经解决了,而且据我看他也不像起初那么激愤……”
“多数人和人之间,是被利益牵扯的,”萧残说得很沉重,“如果有人损害了他的利益,他就会不择手段地设法置那个人于死地——”
“真没想到云国相是这个样子,”芷萧闷闷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我确定莫将军福将军马尚书他们不太好,因为莫贤卿福康安马灏旻都很坏——可是云迭璋,我总觉得他人还可以……”
“那你觉得姬开阳这人可以吗?镇国府又怎样?”萧残淡漠地说,“对这些膏粱纨袴而言,家里怎么要求并不重要,你们那个姬天钦也是如此——相比埋头做一些事情他们更倾向于让自己开心:他们不想加入死士不是因为觉得那不好,而是懒得去,又要申请又要接受训练考核的,在他们看来有那时间还不如多出去玩玩。”
“那你怎么不用,什么申请考核训练的,”芷萧有点被他讲懵了。
“蛇君要利用我,”萧残压低了声音,“不过现在看来这步棋他也走错了。很多人加入灵蛇教是因为蛇君能给他们想要的东西,但显然我想要的他给不了我。”
“那照你这么说,”芷萧又恢复了撒娇的语气,一双大水杏眼扑闪闪若有所思,“姬开阳云迭璋他之所以不变坏是因为他们不想要灵蛇教的东西,而云国相……”
“这不是坏不坏的问题,”萧残对她柔声耳语着,“芷萧,你太单纯,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们生活中的很多事情,是不能够用‘正’与‘邪’,‘好’与‘坏’来衡量的。你说云国相的做法是阴险狠毒,可是如果现在是个太平世道,我和慕容枫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去想办法除对方而后快,那你说我们谁对谁错呢……”
“江湛不会的,”她连忙伸手去堵他的嘴,“而且我也不许你这么做……”
“他不会么?”萧残的眼中淡淡的苦涩,“你就那么相信他……”
“他不会想要杀了你,他……”
“他巴不得我自己死,最好身败名裂,这样用不着他动手,还可以表现出他很正派,”萧残说得很小声,小声到只有紧靠着他的芷萧才能听见,“但事实上我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除掉我。所以,如果现在是个太平年头,我自然也会想办法除掉他——那你说谁对谁错呢?”
“阿残——”芷萧有些不开心地甩开了他的手,“我说了我不许你这么做,你知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的,所以我不许你做坏事……”
“我只是假设如果现在还很太平的话,”萧残的脸上闪过一线幸福与憧憬,但很快又扭曲成一阵强烈的痛楚,“现在你尽可放心,我,不会那么做了。”
“那就好,”芷萧倩声说,“我不许我的阿残变坏,你要向我保证——”
“我保证……”
萧残沉静地把手搭在她伸出的手心,闭上眼,却感觉不到一线温暖。心乱如麻,他知道她永远不会懂:无论她如何爱他,她毕竟是个朱雀道。朱雀道的心里有一记永恒的标杆,他们甚至可以忽略自己的幸福,却一定要分出这件事究竟是对是错。其实这世上,尤其是感情上的许多事都无关对错,也许云中君当初只是害怕失去若琳,也许慕容枫的一切恶意不过源于他想更好地照顾芷萧——谁知道呢。只是萧残自己心里明白,自从左臂烙上这记邪恶的疤印开始,这场战争自己就输定了:因他以为爱到头来不过是一辈子给她最好的照顾,可如今自己早已若泥神渡江、朝不保夕,又还有什么底气,去承诺心爱的人!
随着芷萧在凉州的街上闲逛,她总是很有兴致,见到什么小东西都要玩弄一番。他就乖乖地跟她走,替她付钱玩些他觉得很无聊的游戏,什么套圈圈一类的,结果还真教她套中了:看上去很廉价的一对红线手环,上面甚至连个坠子也没有。摊主人用法器召唤过来,便问你们是什么关系,是小两口还是——
“呃,这有关系吗……”每次被问到这个他们都很尴尬。
“客官可别小看了饿们这对红线咧,”摊主说,“这个叫同心环,绑在小两口的手上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应,开心生气还是想他了另一个都感觉得到,神奇得很。”
“嘿嘿,好呀好呀,”还没等萧残发话芷萧就开心地把手伸了过去。摊主说男左女右,未想这一说刚探出右手来的萧残便触电一样地把手缩了回去,而后就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
“我来给他戴吧,”芷萧自然知道萧残是为什么。
“你们要互相给对方戴的,”摊主说着把一对红环递给他们,芷萧倩笑着为萧残戴上,悄声说这下子你想我我就知道了。萧残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系好,继而两人辞别摊主,又一路朝街市的更深处走去。
中午坐在地摊上吃羊肉泡馍,巨大的一碗两个人分。芷萧连吃带玩不亦乐乎,萧残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从她的碗边扒两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穷不起了,事实上只是萧残太挑。
“阿残,如果我们以后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
“哦不要啊……这种没有饭吃的日子真难受……”
“阿残!!!”
“呃……芷萧……”萧残看她不高兴了连忙转移话题,只可惜六年下来他转移话题的技术还是没有半点长进,“听说东君组织了一个斩蛇会,专门反对灵蛇教的,出道以后,你……会去吗?”
“当然,”芷萧刚刚装生气只顾埋头吃,被他一句话说得险些噎着。
“呃……你……你一定要去么……”萧残看上去很严肃。
“当然去啦,”芷萧放下筷子不假思索地说,“难道你不想让我去?可是你事实上也在反对灵蛇教不是么——”
“可是你知道,我同时是个死士,我的工作是在灵蛇教卧底,”他低沉地说,“所以我不想让你加入那个组织,因为蛇君疑心很重,有的时候为了获取他的信任我必须要动手杀死某些斩蛇会成员,如果那个人就是你,我该怎么办——”
“杀了我,”芷萧说得毫不犹豫。
“我不能,”萧残的脸上有明显痛苦的痕迹,“你知道我下不去手……”
“为什么下不去手,你对别人都行——”
“别人是别人,可是你……”
“阿残……”那系着红色绳结的皎洁的玉手缓缓滑过桌面,软软地搭在对面与她系了同样绳结的苍白的手上,“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如果可以选择,你会,替我死吗?”
“会的,”萧残的语气斩钉截铁。
“所以我也会的,阿残,”她细腻地在他的手背上抚摸着,“你不能不让我这么做,如果我的死能够换来你的生命,我是愿意为了你取得他的信任做这个牺牲的——”
“取得他的信任?”萧残的痛苦似乎更深了一层,“我为什么要取得他的信任?你以为我愿意为四方教当细作吗——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如果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芷萧的心一下子就暖暖地抽痛起来,“可是你可以在灵蛇教里取得更稳固的地位,直到打倒仇戮……”
“打倒?蛇君?”萧残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你以为这很容易吗?”
“总有一天会的呀,我们齐心协力,他总有一天会被击垮——”
“我知道,”萧残的声音惨淡而忧郁,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但是芷萧你也要明白,没有谁比我更想看他死,但是我本来可以把这件事做得更简便些——跟他拖——我比他富余二十多年,他看的书我都会看,他懂的法术我都可以研读得出,我总有一天会比他强大,总有一天会亲手毁灭他——那样最起码,我还可以为父母报仇……”
“可是难道,你不觉得用这样的方式杀掉仇戮更类似于弑主篡位而不是为民除害——”
“但是我拖不起,”他却缓缓站起身来,俯下脸去,深深看进她的眼,语调悲凉,“芷萧,我拖不起,我不可能要你等我到那个时候。所以我才甘愿冒这个险,用一种快捷一些的方式——因为只有尽早除掉他我们之间才有未来可言。所以,如果连你都没有了,还说什么未来,我还不如好好做我的死士,直到他对我深信不疑再趁他不备捅他一刀会让他更痛苦……”
仿佛有潮湿的气息弥散在他的眼里与她的脸上,他精疲力竭地跌坐回自己的位置。“芷萧,别跟我讲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我不懂,也不屑于去懂,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也为了我们……”悠悠长叹,两行泪终于还是顺着面颊淌下来,“所以芷萧,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为了我,为了我所做的一切不要白费,甚至,为了我的血不要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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