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织锦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不羡慕,但双莲她娘就在府中,多多少少总能对她照顾着点吧,我看她……”
“行了,我今天已经和你说了太多话,你吃完了吗?我还要去厨房送盘子,顺便,也应该和洪老头交代一声。柴房里不会有什么人来,你不如早点歇着,明天一早,赵管家应该就会派人来放你出来了。”
说完这句话,红鲤立刻将她手中的盘子夺了过去,转身离开了。
姚织锦站在窗口,愣愣地抬头看了看天。
这红鲤平素仿佛谁都不在她眼里,却在自己被惩罚的时候,特地将吃食送了过来,真真儿是个怪人。听她言语中,仿佛对小昙有所保留,可是,所谓的“不是一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三十七话 莲子羹
翌日一大清早,赵广易果然打发人开了柴房的门,将姚织锦放了出来。
经过一晚,手臂上那条伤口不见好,反而疼得更厉害了些,她对来人笑着道了声谢,见那人离开了,便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看了看,随即便吃了一惊。
那条被枯树枝刮出来的伤口长逾三寸,昨夜她迷迷糊糊在柴房中睡了一晚,原本料定应无甚大事,孰料此时一看才发现,那伤口竟流了不少血,将衣裳的袖子都染红大片,边缘还有些红肿,轻轻一碰,便疼得钻心。
要依着她从前的脾气,非嚷嚷得姚家大宅上下皆知不可,然而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粗使丫头,就算是喊破天,恐怕也没人会理她。她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走回丫头们住的院子,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将伤口洗了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将那支金钗塞进枕头缝里,然后便匆匆去了厨房。
“呀,锦儿你回来了?我担心了你整晚呢!”才刚一进院子,小昙就迎了上来,满脸都是忧虑,咬着嘴唇道,“那柴房里一定很黑,很可怕吧?”
姚织锦冲她笑了笑,来不及和她细叙,急急忙忙走到周管事身后,歉疚地道:“周管事,实在是对不起,昨晚我没有打扫厨房院子……”
周管事回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过了好半天才道:“你这么说,是将我当做那起不知理,见天儿克扣丫头们的人了?昨儿没打扫这事儿我给你记在账上了,你最好皮绷紧一点,若再栽进我手里,便没那么轻松!”
“哎,我知道了!”姚织锦见她并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笑着退开,回身见洪老头正在侍弄灶上一锅炖得咕嘟咕嘟的老汤,便乐呵呵地蹭了过去。
“臭丫头,这回可知道厉害了吧?老头我在谷府这么些年,还从未曾尝过被关进柴房的滋味,你倒好!”洪老头拧着脖子看了她一眼,眉头忽地一皱,“小脸咋红成这样?”
“唔?”姚织锦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些发烫,脑子里也晕乎乎的,便随口道,“可能是昨晚在柴房睡得有些着凉,没大碍的。”
“那你可得给我加点小心,打喷嚏的时候离我的菜远点!”洪老头说着回身看了看周管事,压低声音道,“丫头,昨天那包子还行吧?”
姚织锦“扑哧”一笑,也小声道:“太好吃了,我足足吃了三个呢!”
洪老头叹了口气:“当时席间,若二小姐吃了一筷子野菌就出了红疹,其他人必不会再碰那道菜,那我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知道你这臭丫头是为了我好,到头来却被关进柴房,老头我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姚织锦推了他一把,笑道:“说啥呢?我心里的小九九你哪会明白?我只不过是想着,这一回若能救了二小姐,说不定会从中捞些好处,谁知,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胡扯,我老洪活了这么大年纪,看人一向是最准的,你没那个心思!唉,多亏了红鲤那丫头,肯替我跑一趟,要是让你饿着肚子在柴房困上一夜,我心里可不落忍的。”
姚织锦眼看着周管事走了出去,连忙追问道:“对了洪大叔,我正想问你,为什么你会让红鲤姐姐送包子来给我?她和咱们厨房八竿子也打不着哇?”
“你刚来没多久,自然不知。红鲤那丫头从前也是在厨房里打杂来着,这二年才被调去了大少爷和大奶奶的房中,虽不是贴身丫头,平时只能负责些打扫的粗活,总比在厨房里要好些。你别看她一副面冷心冷的样子,其实是个好姑娘,跟你的性子挺相似,只不过不像你那般嘴甜而已。昨晚我见你被关进柴房,心里盘算着好歹得弄点东西给你吃,却怎么也找不到小昙,倒是红鲤看我急得那样,特意走到厨房院子来问我有没有啥要帮忙的,否则啊,我还真是不知该咋办!”
姚织锦抓了抓脑袋。红鲤的性子跟自己相似?一点也瞧不出来啊!不过,从她特地来厨房问洪老头要不要帮忙这件事来看,至少可以证明,她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冷冰冰。
“老洪,你也该合适点,老拉着锦丫头聊什么天?”
正想着,周管事又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边打发阿桥生火一边道:“锦丫头,柜子第二格里有晒干的莲子,你去给我拿些出来去衣去芯,再取几颗红枣洗净泡水。昨天三少说想吃莲子羹,待我做好了,你给送过去。”
“好嘞!”姚织锦痛快地应道,冲洪老头一笑,回身去忙活自己的了。
转眼到了下午,炉火上的炖盅内,莲子羹散发出清甜的香味。姚织锦守在灶火边,被那热气一熏,便觉脑子混沌得更加厉害。
莲子不易熟,得煮上好一会儿,待稍稍开花之后,再将枣子丢进去煮上一炷香的时间,等两样食材皆炖煮得软烂,枣肉融入汤水中,便可以盛进食盅,随后再放入几颗枸杞,一勺石蜜。入口时清糯软香,实是顺气清心的佳品。
姚织锦手脚麻利地将食盅放进托盘,正打算送去谷韶言的院子,小昙从外头跳了进来。
“锦儿,你的脸越来越红了,没事吧?”她伸手在姚织锦的额头摸了摸,忧心忡忡道,“要不,这莲子羹我替你送过去?”
姚织锦的确觉得身上愈发沉重,本想应下,一旁的周管事却出声了:“怎么着,锦丫头又想躲懒?三少一早便吩咐了,这莲子羹必须得由你给送过去,主子发了话,难道你还敢违抗?小昙,你自己的事情做完了?”
“我……”小昙朝后退了退,不知何故,脸上的表情惊恐中竟夹杂着些许不甘。
“我没大碍,小昙你去忙吧,我自己送去就成。”姚织锦心中有些犯嘀咕,对小昙安抚性地点了点头,端起托盘径直朝谷韶言的院子而去。
已是初冬,这一天是难得的晴好之日。谷府中栽种了许多树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姚织锦原就觉得身子不好受,被这阳光一晒,汗却又出不出来,更觉得身上烫得好似火烧,走到谷韶言的院子外,脚步已经不由自主有些踉跄。
她原本是打算将手中的莲子羹交给柳絮就走的,然而站在院门外朝里张望了半晌,始终不见一个丫头,四周一片宁寂,除了半空中间或传来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院子右手边的木芙蓉树下摆放着一张躺椅,谷韶言斜倚在上面,身上荼白的锦袍落了些许枯叶,他双眼微闭,斑驳的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或明或暗的光影,一本书卷从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该不会是死过去了吧?姚织锦在心中恶意揣度道。这家伙此刻的模样倒顺眼许多,平日里那一脸嚣张的神态消失殆尽,面孔瞧上去无比平和,添了两分清雅的味道。
哼,明明是个好模好样的人,偏偏长了副坏心肠!她狠狠瞪了闭眼假寐的谷韶言一眼,正在考虑该怎么办,躺椅上的那个人却突然出声了。
“看够了吗?”
、第三十八话 受伤
姚织锦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托盘险的跌在地上,连忙道:“周管事打发奴婢来给三少爷送莲子羹,见少爷睡着了,未敢打扰。”
“那倒是我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瞧我这张脸瞧得入了神呢!”谷韶言懒洋洋地张开眼睛,朝姚织锦有意无意地觑了一眼,“你没长嘴啊,不知道唤我一声?大冬天的,那莲子羹若是冻凉了根本没法子入口,你是存心想让我吃了冷物闹肚子?”
姚织锦咬了咬牙:“奴婢不敢。”
“进来罢!”谷韶言一翻身坐了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书卷,随意往石桌上一抛,“柳絮不在,难不成还要本少爷亲自来接你手上的东西?”
吃吃吃,吃死你算了!她就真弄不明白,同样是少爷,那谷韶谦温文尔雅,在下人面前一句重话轻易也不肯说,怎么偏生有个这么烦人的弟弟?这会子还让她进院子,万一再被何氏知道,又给她安上一个与少爷肆意调笑的罪名,她岂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奴婢只是一个粗使丫头,按规矩是没资格进主子的院落的,还请少爷不要为难奴婢。”她低眉顺眼地道。
谷韶言又瞥了她一眼:“我瞧你这话不是味儿啊,怎么,肚子里藏了许多委屈?我叫你进来便进来,只管磨蹭,莫非还想去柴房住一晚!”
姚织锦左右无法,只得一脚跨进院子里,直楞楞地将托盘往石桌上一放,转身就要出去。
“唉,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呢?主子没让你走,你就不能走。你也做过小姐,从前你们家的下人也是这般不知礼?”谷韶言摇头似有惋惜之意。
再唧唧歪歪我就咬死你!姚织锦在心里腹诽,表面上却依旧是恭恭敬敬的,眼观鼻,鼻观心,欠身道:“不知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谷韶言抿嘴一笑:“你把莲子羹给我端过来,瞧瞧冷热是否合适,本少爷现在就要吃。”
姚织锦只得依言端起那盏莲子羹,手指碰了碰食盅边缘,觉得已不烫手,便送了过去。
“哟,本少爷和你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见到我还脸红?”谷韶言朝她脸上张了张,开口戏谑道,“若你喜欢我这张脸,我可以回我母亲将你调过来院子里做事,反正你心心念念,不过是在我们这些少爷姑爷身上打主意,我成全你一次又如何?”
又来了,又来了!这个该死的谷韶言,从小养在绫罗堆里,生活既安逸又富足,怎会有如此深重的不安全感?他是不是见一个丫头就觉得人家要从他那里讨便宜啊!
“少爷想多了,您自然是玉树临风,奴婢却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唯求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能不被责罚,奴婢已是心满意足。少爷房中的几位姐姐都是兰心蕙质的,奴婢自知愚钝,还是留在厨房里打打下手就好。”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谷韶言舀起一勺莲子羹呷了一口,“昨儿还在我二姐和二姐夫面前好好地显露了一手,说不定我二姐便会生了那起要带你回京城的心,到那时,凭着你的聪明,要求得一个姨娘的位置,岂不易如反掌?”
姚织锦几乎气炸了,这让她如何忍得?她被送入谷府这些日子,虽不说谨小慎微,却也循规蹈矩,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只不过想求得片刻安宁,这谷韶言凭什么就觉得她心中藏有歪念,时时想着攀高枝儿?
想到这里,她干脆将手里的托盘往旁边一扔,大声道:“少爷,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是,我现在只不过是你家一个粗使丫头,你要怎么使唤我都但凭你喜欢,可你千万别以为,我就是好欺负的!我的确得罪过你,但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你何至于一直记在心中,隔三岔五便要说些疯话,很好玩吗?我把话搁在这儿,我姚织锦,哪怕这辈子孤苦无依,也绝不会给你谷府任何一个人做妾!”
说完这段话,她脑袋里“嗡隆”一声,差点栽倒,连忙用手撑住了身旁的石桌。
谷韶言愣怔了片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嘴唇一勾,微微笑道:“怎么,生气了?满嘴你呀我呀的嚷起来,也不怕别人听见么?”
这话,从前姚织锦也曾对鸢儿说过,而现在,却从别人的嘴里听见了,心里忽地就是一酸。
那鸢儿从小跟着她,一直老实忠心,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这一两个月,她始终没有任何姚家的消息,没了那四千两的债务压身,他们应该会生活得很好吧?
她喉咙里哽了一下,抬眼对谷韶言道:“奴婢一时情急,言语间冲撞了三少爷,还望少爷大人大量,不要同奴婢计较。少爷也知道太太向来看不惯奴婢,若一时激愤将奴婢撵出去,可就正好称了奴婢的心了。”
“嗬,你把我娘看得太简单了一点,只要她想,大可以找出一万种惩罚你的方法,睡柴房只是最简单的一种,你信吗?”谷韶言说着突然凑近了她,抬起一根手指,从她的脸上划过,“小小年纪,脾气倒挺大,也就是我还愿意忍你,你换个人试试?”
他的手指带着一股冷意,从姚织锦的额头一直滑到嘴角,锦顿时令得她后背上起了密密实实一层鸡皮疙瘩,慌慌张张朝后一退,道:“少爷若再无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厨房里周管事还等着我回去帮忙,若晚了恐怕会耽误事。”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这一次,谷韶言却没有拦她。
姚织锦只觉得身上越来越烫,右臂上那一条伤处血液汩汩跳动,整个人好像要被那股肆意灼烧的热浪烧成灰,踉踉跄跄走到院门口,膝盖忽然一软,眼前一片金星乱冒,“砰”地一声栽倒在地上。
谷韶言着实被唬了一跳,下意识要过来扶她,猛然惊觉不妥,便大声叫道:“柳絮,快出来!”
房间的门开了,一个身材瘦削的丫头走了出来,见姚织锦倒在地上,禁不住低呼了一声,快步行至她身边将她搀起来。
“暂且让她在那儿歇一歇。”谷韶言指了指旁边的躺椅。柳絮依言将姚织锦扶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少爷这又是何必呢?若看不顺眼她,让她离远些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小丫头,何必一次次的为难?”
“多嘴!”谷韶言斥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样生气。那柳絮是在他身边服侍惯了的,也不害怕,自顾自回到房里取了一点子醒神油,涂在姚织锦的人中和太阳穴上,然后又斟了一杯茶出来。
姚织锦被那一跤跌得七荤八素的,此时忽觉鼻子里飘进一股辛辣的味道,从鼻腔一直冲到额头,又辣又痒,忍不住“噗”地打了个喷嚏,顿觉清醒了些。一张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在谷韶言的躺椅上,身边的柳絮手中端着一碗茶,正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她“啊呀”了一声,立刻就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