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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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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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牛的身上,横吹竹笛,朝这里缓缓走来。”

    “我刚想朝里缩去,他已先瞧见了我,大叫一声,吓得从牛背上摔了下来。青牛受惊狂奔,他跌跌撞撞朝林外跑去,大叫:‘蛇妖,有蛇妖!’”

    “这距离树屋不过几里,如果惊动泊尧,我就避无可避了。霎时间,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骑也似的蹿飞出去,将那牧童紧紧缠住。”

    “力气太极太猛,‘咯拉拉’一阵脆响,他骨骼尽碎,睁着眼,惊骇地瞪着我,已经死了。温热的身体贴着我冰冷的鳞甲,带来些许暖意。”

    “我又是后悔又是惊慌,看着他在身上的血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竟鬼使神差地咬住了他的脖子,贪婪地吮吸起来。”

    “热血汩汩地涌入喉中,像熊熊火焰,又像是滚滚春江,将我凝结如冰的经络全都融化,冲开。”

    “就在这时,泊尧沿着河岸奔掠而来,一边呼唤着我,一边四下张望。我咬着牧童的喉咙,紧紧蜷缩在漆黑的洞角,大气也不敢喘。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淡蓝的晨雾里,泪水不住的涌出眼眶。”

    “太阳升起来了,晴空万里,树林里鸟鸣啾啾。我吸光了牧童的血,双腿重新恢复人形,但肌肤依然遍布蛇鳞。我不敢回到‘落霞谷’,更不敢出现在人前,只是翻过雪岭,藏到密林深处。”

    “从那一天起,一切全都改变了,再也无可逆转。他在四处寻找我,我也在四处寻找着从前的自己。”

    “我试过了千百种法子,尝过千百种丹药,却无一奏效。即便稍有好转,一道月圆之夜,必定寒毒攻心,重新化作蛇形,痛处难当。唯一能解救我的,便是童男童女的血。”

    我听到这里已明白了来龙去脉,心里五味交集,也不只是怜悯。惋惜。恼恨,还是嫉妒,插话道:“所以你逃到了北海,想要逼迫烛龙炼烧‘本真丹’,帮你恢复人身?”

    她摇了摇头,说:“我可不知道烛老妖被囚禁在‘天之涯、海之角’。我到北海,不过是想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在鲲鱼肚子里。我和泊尧在那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寻遍千山万水,一定会找到这里。”

    “但北海茫茫。竟没有鲲鱼的踪迹。有一天,我到了这儿,远远瞧见山顶喷出的冲天水柱,还以为这连绵雪山就是鲲鱼所化。不想见到烛老妖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天吴当初用来折磨烛龙的地壳罢啦。”

    我心里一沉,残存的希望全都烟消云散。“不周山”虽然被女娲的结界所封,但在漩涡的重压之下,寒暑之水依然能渗过地表,从那山顶的地壳喷薄而出,天吴对烛龙恨之入骨,把他囚禁在鼎炉中,自是借用这水火交攻的天地伟力,让烛老妖日日夜夜永受煎熬,生死两难。

    罗沄咯咯一笑:“烛老妖为了能脱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起初也将我骗啦,等我醒悟过来,便百倍十倍地收拾他。”

    “他抵受不过,就自告奋勇要为我烧制‘本真丹’。哼,亏得我没轻易上当,否则就像你一样,成了他脱身的敲门砖了。”

    “我无处可去,便在这里安顿下来。无意中发现了那山洞,取名为‘鱼肠宫’,权当时鲲鱼肚腹,聊以自慰。”

    “这几年,我在‘天之涯’兴风作浪,就是想弄些响动,好让泊尧闻声找来。不想他没来,反倒将延维这老妖怪给招来了。”

    她脸上红晕如霞,嫣然一笑:“这些话憋在心里好些年,今天能说出来,真是舒畅极啦。”

    又从袖中取出一枚乌黑的丹丸,柔声说:“小子,你救过我性命,又解了我的蛇咒,我说这些话,只是让你明白我这么带你,也是情非得已。但这秘密我可不想教第二个人听了去。你乖乖把这药吞了,做个名副其实的闷葫芦,姐姐我才能放心。”

    说着捏开我的嘴,将药丸放入我的口中。

    我无法挣扎,直觉的喉里像着了火,轰然蹿烧到头顶,痛的泪水交迸。哑药!原来这妖女竟想将我毒哑!

    我又是惊怒,又是伤心,又是愤恨,死死的瞪着她,想要纵声怒吼,却只发出几声喑哑的怪啸。

    这时,海上刮起了大风,前方浓雾离散,巨浪滔天,重重波涛掀卷着数以千计的浮冰,朝这里猛烈地摇荡撞来。

    “轰”的一声,两道火光交错飞起,将四周映照的彤红明亮。

    号角骤起,鼓声密奏,几十艘战舰乘风破浪,冲破浓雾,朝我们包围而来。黑帆猎猎,绣着白色蛇形人像,正是相繇的舰队。

    罗沄脸色顿时变了,冷笑一声,仰头啸歌。龙鲸发出低沉的鸣叫,水柱高喷,徐徐朝下沉下去。

    那些战舰来的飞快,“嗖嗖”之声大作,箭矢漫天乱舞,接连扎入龙鲸厚实的背肉。

    箭镞上也不知涂了什么毒,顷刻间白烟四蹿,焦臭弥漫,龙鲸吃痛悲鸣,猛烈摇震起来。

    想不到她机关算尽,终究还是自投罗网,也好,与其被她带到南海,受尽公孙氏的屈辱,倒不如死在这帮蛇族叛军的手里!

    我愤怒,惊讶中,又夹杂这几分快慰,忍不住哑声大笑。

    “笑什么?走!”罗沄抓住我的衣领,冲天飞起,朝南踏浪奔冲。

    浓雾中响起相繇的笑声:“相请不如偶遇。风大浪急,天寒地冻,螣儿公主不如上船喝一杯热酒暖暖身。”话音刚落,前方“哗”地冲起几十个人影,一张大网铺天盖地朝我们罩了下来。

    罗沄反应倒也迅疾,立即翻身转向,提着我朝下俯冲。

    右侧又响起一个甜得发腻的笑声:“孩儿们,还不快接住公主,别让她落水受凉。”

    水面粼光晃动。忽然炸破开来,又冲起一张纵横百丈的大网,迎面将我们兜个正着。那网似乎是用海蛛的蛛丝织成,方一沾上,便牢牢黏附,无法挣脱。越是撕扯,反倒缠得越紧。

    罗沄伤势初愈,真气本来就不济,哪里还能脱身?几十个蛇族大汉欢呼着踏波冲来,将我们捆缚网中。朝旗舰掠去。

    相柳叉着腰笑吟吟地站在船头,衣袂飘飘。

    四个大汉推着一辆青铜车,从她身后徐徐滑出,相繇软绵绵地坐在车上,双臂绞如麻花,头也耷拉向一侧,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扭曲变形,铜铃绿眼冷冷地盯着我们,嘴角狞笑,充满了怨毒与愤恨。

    这两兄妹没死,必定是投降了烛龙。我四下扫望,却没瞧见烛老妖,也没有延维与百里春秋的踪影。

    相柳瞟了我一眼,笑着说:“公主,你和这小子躲在哪里洞房花烛?过了这么久才出来,让我们这些宾客等得好不焦急。”

    我耳根一烫,罗沄咯咯大笑:“好酸,好酸小妖女,你等得这么心焦,是想闹洞房呢,还是想当新娘?”

    相柳脸上红晕泛起,笑吟吟地说:“驸马爷谁敢抢?我只是想讨一杯喜酒喝罢了。”拍了拍手,高声叫道:“来人,给公主和驸马上酒。”

    轰然应诺声中,我们被重重地抛在甲板上,六个大汉抬着那装着蛇神蛊的巨大青铜圆缸走了过来。彩雾缭绕,腥臭扑鼻。

    相繇歪着头,森然笑道:“蛇神蛊泡的酒,滋味自是一流。上次公主没喝成,这回可不能错过了。”

    没等我醒过神,两个蛮子已拿长柄铜勺舀了半勺酒,捏开罗沄的嘴,直往她口中灌去。她奋力挣扎,酒水沿着嘴角丝丝滴落。

    看着她脸色涨红,却发不出声,我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谁让她恩将仇报,将我捆绑毒哑?活该她有此下场!但想到她的魂魄将被蛊虫化解,灰飞湮灭,对她的怨恨又渐渐化为针刺般的痛楚。

    相柳挥了挥手,示意两蛮子退开,嫣然道:“公主,喝了这杯喜酒,记性是不是好多了?‘轩辕星图’被你藏在哪儿,现在想起来了么?”

    罗沄睑颊酡红如火,乜斜着她,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笑道:“我还以为‘蛇神蛊’有多么了不起,原来也不过是清汤寡水。还有没有更烈些的蛊酒?给你姑奶奶再喝几盅。”

    “臭丫头,还嘴硬。”相柳咯咯一笑,解下五弦骨琴,十指轻轻拂动,琴声如峭谷阴风,听得人不寒而栗。

    罗沄“啊”的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双眉紧蹙,汗水涔涔而下。脖子上隐隐凸出几条蚯蚓似的曲线,随着琴声节奏,朝她头顶缓缓延伸。

    一旦这些“蛇神蛊虫”钻入她的脑中,便万劫不复了!我凝神聚念,想要冲开经络,奇经八脉却依旧酥麻滞胀。即便用两伤法术强行冲开,又如何能震得断这混金锁链?

    正焦急躁怒,海上突然狂风大作,层层乌云随着浓雾迅速弥漫。巨浪翻腾,风帆鼓舞,船身猛烈地摇曳起伏。

    那些蛮子哇哇大叫。在相繇的喝命下,争相收帆转舵。号角四起。其他船舰也纷纷收起风帆,调转方向。

    风暴来得极快。天色迅速暗了下来。黑沉沉的云团在上方汹涌翻腾,时而亮起几道刺目的闪电,雷声轰鸣。

    我丹田里一震,沉埋着的阴阳二炁突然朝上冲起。“叮!”腰间那柄柴刀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周围众人慌乱奔走,并未察觉,我却仿佛被雷电霍然击中。

    随时随境,天人交感。顺时应势,师法自然……康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雷声般在心底滚滚回荡。

    “无形刀”奥妙精深,我不过初窥门径。但此刻生死攸关,无论成与不成,都只有奋力一搏!我心中怦怦剧跳,闭目凝神,屏除所有的杂念,感应着周遭的一切。

    狂风扑面,夹带着冰晶雪雨,经络内的阴阳真气旋转翻涌,就像头顶的云海、四周的惊涛,一重高过一重,一浪压过一浪。

    “轰!”一道闪电劈中旗舰的主桅,帆布顿时燃烧起来。众人惊呼声中,桅木“咯啦啦”地折断,朝着甲板上重重撞落。

    相繇喝道:“把他们带到舱底去……”话音未落,十几道蓝紫色的闪电又如灵蛇乱舞,接连劈在艏楼上,四周火焰喷吐。我旁边的两个蛮子浑身着火,惨叫着摔下船去。

    狂风怒啸,前方掀起一波巨涛,将船身高高抛起。

    我和罗沄沿着倾斜的甲板疾速翻滚,重重地撞在船舷上,如果不是蛛网勾住了铁锚,已经被凌空甩入海里。

    相柳想要冲过来,却被接连坠落的断木拦住去路。

    片刻间,船头便已陷入汹汹火海。那些蛮子惊呼不绝,顾不上相繇兄妹的喝令,争先恐后跃入海里,朝附近的船舰游去。

    风浪越来越猛,火焰越来越高,我的心里却越来越宁静澄明,渐渐忘记了生死。忘记了罗沄,也忘记了自己。仿佛逐渐与天地同化,变成了风,变成了火,变成了那肆虐的惊涛与凌厉的闪电,跌宕在这逼仄的天地之间。

    闪电交加。波涛汹涌,左侧突然卷起一排高达二十丈的巨浪,以排山裂地之势,轰然猛击而下。

    轰鸣剧震,整艘船凌空翻转,猛地被撞裂开来,断桅、乱木四处飞炸,惨叫不绝。我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响,人已高高飞起。

    就在那一瞬间,体内似乎有一种至为玄妙的变化突然发生了,玄窍内的真气如地火喷薄,竟和周遣的惊涛骇浪交相感应,重重激涌,硬生生冲开了任督二脉!

    我又惊又喜,心念刚动,顿时从又天人交感的“忘我之境”里脱离而出。狂风扑面,惊涛骇浪迎头打来,将我们撞飞出数十丈外。

    四周人影纷飞,夹带着折断的桅木、碎裂的舱板……纵横乱舞。我胸口被飞旋的巨木扫中,喉里腥甜上涌,和罗沄一起摔入汹涌的波涛。

    经脉虽已冲开大半,但身上的混金锁链仍旧紧紧捆缚,无法挣脱,立即朝下疾速沉去,气泡汩汩四蹿。

    灰蓝的海水里,光影迷蒙。她贴伏在我身边,长睫紧闭,脸颊如火,黑发如碧藻般飘摇卷舞,像是沉睡的水妖,那么妖媚,又那么纯净。

    往上浮去,是一个惊涛骇浪的世界;往下沉沦,则是万古长眠的梦。但至少,在那里、在那一刻,她是属于我的。

    如果我和她沉入海底,或许再也没有后来的种种痛苦。我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我知道,如果那一刻死了,即使沉埋在北海最深处,她的心依然悬浮在南海明媚的阳光里。

    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更要夺回她的心。

    湍急的波涛与旋转的暗流,从四面八方挤压着我,身体憋胀得无法呼吸。这情景与“水火海窍”颇有些相似,受其所激,玄窍里的阴阳二炁很快又涌动起来。

    我重新静下心,默诵着“无形刀心诀”,真气汹汹游走,不过一会儿,奇经八脉次第贯通,手指、脚趾全都能动弹了。

    我紧紧拽住蛛丝,真气螺旋式地绕体飞转,带着她冲出了海面。

    “在那里!那小子在那里!”混乱中,依稀听见相繇的狂吼,以及蛇蛮此起彼伏的号角。

    风浪如狂,海面如倾,我用蛛丝缠住一条狭长的舱板,朝南漂去。所有战舰全都乘风破浪,在后狂追。

    相繇犹嫌速度太慢,一边吹号一边嘶声喝骂。

    百余个大汉分乘十余艘蛇头潜水船,冲落海里,奋力挥桨,朝我们包夹而来。相柳更亲自领了数十飞骑,乘着肥遗飞蛇,在闪电与怒浪之间穿掠急追。

    这些蛮子生怕我们淹死,再也找不到轩辕星图的下落,个个卯足了劲。要不遗余力。没过多久,与我们相距已不过二十丈远。

    我伏在舱板上,高一浪,低一浪,体内的真气也随之奔腾翻涌,仿佛与大海融为一体。柴刀悬在腰间,和着狂风、闪电,叮叮当当地摇震不绝。

    后上方突然传来几声尖啸,三个蛇蛮骑着龙鹫,各握着一杆长近两丈的青铜蛇矛,疾速俯冲而下,想要将我搠穿、贯挑于空中。

    我避无可避,又无法挣断混金锁链,格挡反击,正想翻身冲入海里,天空中又劈过一道闪电。

    “叮!”砍柴刀突然冲天飞起,就如同那道稍纵即逝的闪电,在黑暗中划出一轮刺目的光弧。

    那三个蛮子嘶声惨叫,连人带马都被劈成了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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