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雕刻家》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女雕刻家-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似乎总能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吸引她的目光,而且总会令她心头一震。她原本以为“两腿瘫软”只是言情小说中虚构出来的情景。不过,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她再次到盗猎人餐厅,恐怕会死赖着不走了。她疯了不成?那人看来有点邪门。谁听过餐厅居然连个客人都没有的?经济再不景气,人们也总得吃饭才行。她懊恼地摇摇头,发动引擎,开车回伦敦。反正,想了也是白想。依照爱情跷跷板定理,如果她满脑子都是关于他的绮思幻想,那他脑中(如果他会想到她)一定不会对她有非分之念。    
    她回到伦敦时,正赶上周四下班的车潮。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囚犯被众人推举为代表,紧张兮兮地在门口驻足。女雕刻家使她提心吊胆,不过,其他女囚犯不断告诉她,奥莉芙只肯跟她谈话。你使她想起她母亲,她们说。这种联想使她更是忐忑不安,不过她还是满心好奇。她望着那庞大的身躯笨手笨脚地用烟草卷纸烟,她看了许久才开口。“嗨,女雕刻家!你今天会见的那个红发女人是谁?”    
    奥莉芙只眨了下眼,没再搭理她。    
    “来吧,抽我的烟。”她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烟,递了过去。奥莉芙立刻有了反应。就像狗听到用餐铃一般,奥莉芙拖着笨重的脚步,走到门口接过一根,藏在身上。“那个红发女人是谁?”那位女囚犯又追问。    
    “一个作者。她想写本关于我的书。”    
    “老天!”那女囚犯鄙夷地说,“你有什么好写的?冤枉的人是我!”    
    奥莉芙瞪了她一眼,“或许我也是被冤枉的。”    
    “噢,是啊。”那女囚犯嗤之以鼻地拍拍大腿。    
    “又在信口雌黄了。你骗得了谁啊?”    
    奥莉芙爆笑出声,“你一定也听过:你可以永远骗过某些人,或暂时骗过所有人……”她停下来,等对方替她说完。    
    “不过你无法永远骗过所有人。”那女囚犯把这句格言说完,不以为然地摇了摇手指,“你不妨祈祷,看看有没有希望。”    
    奥莉芙眼睛都没眨一下。“祈祷干吗?”她拍拍头,“找个容易受骗的记者,然后运用一点小伎俩。或许连你都可能洗清罪名。她可以左右舆论。如果你骗得过她,她就可以骗得过其他人。”    
    “好卑鄙!”那女囚犯脱口而出,“他们只对心狠手辣的神经病有兴趣。我们这些可怜的傻子休想吸引他们注意。”    
    奥莉芙眼色一沉,“你骂我是神经病?”    
    那女囚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后退了一步,“嗳,女雕刻家,我一时管不住我的嘴。”她举起双手,“可以吗?我没有恶意。”她离去时直冒冷汗。    
    那女囚犯走后,奥莉芙晃着庞大的身躯,让别人没办法看见她在做什么,她从抽屉里取出小泥人,用肥大的手指雕塑着一个坐在母亲腿上的小孩。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她技术太差,那母亲粗糙的双手像是要掐死那胖嘟嘟的小孩。    
    奥莉芙边捏塑着边哼歌。在那母子像身后还有许多塑像,有如糕饼上摆的小偶人般排列在桌上。其中两个或三个的头不见了。    
    他坐在她住处前的台阶上,满身酒臭,手捂着脸。罗莎望了他许久,满脸漠然,“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看得出来,他哭过。“我们得谈一谈,”他说,“你一直不跟我谈。”    
    她不用回答。她前夫又喝醉了。他们之间该说的早就说了,没什么好谈的。她已经受够了他在答录机中的留言,每次听到他的声音或看到他的字迹,她就会满心嫌恶,不堪其扰。    
    在她想跨过去时,他扯住她的裙子,像个小孩般缠着她不放。“拜托,罗莎。我醉得回不去了。”    
    她出于莫名的责任感,把他带上楼。“不过你不能留下来,”她告诉他,把他推到沙发上。“我打电话给洁西卡,叫她带你回去。”    
    “山姆生病了,”他喃喃低语着,“她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罗莎漠然地耸耸肩,“那我就替你叫一部车子。”    
    “不要。”他伸出手,把椅垫挤落在地上,“我要留下来。”    
    他的口气中带着警告的意味,要她知道她若一意孤行,他不会就此罢休。不过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也经历过无数的争执吵闹,她不想再任他摆布。如今,她对他只觉得轻蔑。“随你便,”她说,“我去住旅馆。”    
    他挣扎着起身,背对着门。“那不是我的错,罗莎。那是意外。看在老天分上,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女雕刻家八

    罗莎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五岁大的女儿面目全非的惨白脸庞,她生前多可爱,死得多悲惨,她的皮肤被车窗的碎玻璃割得血肉模糊。她有时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鲁伯特也一起丧命,她是否会觉得好过些?她没办法原谅他竟苟活了下来,如果他死了,她是否就会原谅他?“我根本没和你见面,怎么能折磨你?”她似笑非笑地说,“你喝醉了,在说醉话。这两种情况我都看多了。”他满脸憔悴,显然缺人照料,那使她觉得更轻蔑,更不耐烦。“噢,看在老天分上,”她厉声说,“你出去好不好?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老实说,我也不曾对你有任何感觉。”不过那不是真心话。“你没办法恨你从来没爱过的人。”奥莉芙曾这么说。    
    泪水滑过他满是醉意的脸,“你知道,我每天都为她而哭。”    
    “你会吗,鲁伯特?我就不会。我已经没这股力气了。”    
    “那你对她的爱就没有我深。”他饮泣着,胸口不断起伏。    
    罗莎不屑地撇着嘴。“是吗?那你为什么急着想找人替代她?你知道,我想出来了。你从那场‘意外’安然脱身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让你那宝贝洁西卡受孕了。”她语气尖刻地说,“山姆是不是个很好的替代品?他会不会像爱丽丝一样,用手指卷着你的头发?他会不会像她一样笑容可掬?他会不会像她一样在门口等你,然后抱着你的膝盖叫着:‘妈咪,妈咪,爹地回来了’?”她气得声音颤抖着,“他会这样子吗,鲁伯特?爱丽丝会的他都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是他根本不像她,所以你才每天为她而哭?”    
    “你就行行好吧,他只是个孩子。”他紧握着拳头,也被她激出恨意。“你真是个贱人,罗莎。我从来不想找人替代她。怎么可能?爱丽丝就是爱丽丝。人死没办法复生。”    
    她转身望向窗外。“是不能。”    
    “那你又何必怪罪山姆?又不是他的错。他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姐姐。”    
    “我不是怪山姆。”她望着窗外一对情侣,他们并肩站在路边的鹅黄灯光下,相依相偎着,互相抚弄着头发、手臂,亲吻着。他们好天真,以为爱就是温柔体贴。“我是恨他。”    
    她听到他捶打茶几的声音。“太过分了。”他咬牙切齿地说。    
    “没错,”她淡然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她呼出的气息使窗户玻璃蒙上一层雾气。“不过我自己痛不欲生,为什么要让你快乐?你害死了我女儿,却不用受任何惩罚,只因为法院说你承受的痛苦也够多了。我所受的痛苦更深,而我所犯的惟一罪过,就是让我那不忠的前夫再和我女儿见面,只因为我知道她爱他,不忍心看她闷闷不乐。”    
    “如果你能体贴一点,”他饮泣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是你的错,罗莎。真正害死她的是你。”她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她刚转过身面向房内时,他的拳头已朝她迎面挥来。    
    这是场死缠烂打的战斗。两人已无话可说———一开口就相互指责———于是动手而不动口,想借此伤害对方。不是为了恨或报复,而是为了宣泄满心的歉疚,因为两人内心深处都很清楚,由于他们的婚姻失败,两人互相敌视,才会使鲁伯特在盛怒之下带着他们的女儿猛加油门离去,让爱丽丝没系安全带坐在后座。谁又能料到车子会打滑,冲向安全岛,使柔弱的五岁小女孩被撞得飞出车外,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保险公司说,那是上帝的旨意。不过对罗莎来说,那是上帝最后一道旨意了。她已随着爱丽丝的死去而灭亡了。    
    鲁伯特先停手,或许是因为这场架的强弱太过悬殊,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清醒了。他跌跌撞撞地到角落蜷缩着。罗莎抚着嘴角,舔舔唇边的血,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坐着休息,她的满腔怒火也已平息。他们早就该这么好好地打一架了。她感受到几个月来难得的平静,好像已借此消除了心头的愧疚。她知道,当天她本该一起上车,抱着爱丽丝坐在后座,但她却在他们出门后猛然把门一摔,径自回到厨房喝闷酒,借着撕照片泄愤。或许,她自己也应该受惩罚。她的良心一直歉疚不安,只能暗自饮泣,但这只使她濒临崩溃,于事无补。    
    如今她看清楚了,也决定坦然面对。我们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罗莎,包括你在内。    
    她蹒跚着站起来,拿起掉落的椅垫,摆回沙发上。她瞥了鲁伯特一眼,打电话给洁西卡。“我是罗莎,”她说,“鲁伯特在这里,恐怕要人来接他回去。”她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叹息声。“这是最后一次了,洁西卡,我向你保证。”她试着笑一笑。“我们已经决定停战了。不再互相指责。好,半小时。他会在楼下等你。”她把话筒放回去。“我是说真的,鲁伯特。到此为止。那场车祸是意外。我们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定下心来过日子吧。”    
    艾黎丝·菲汀一向以冷漠麻木出名,但在第二天看到罗莎鼻青眼肿的模样时,连她也大惊失色。“老天,你脸色真难看!”她毫不掩饰地说,进门去酒柜替自己倒了杯白兰地。她想想,也替罗莎斟了一杯。“谁揍的?”    
    罗莎把门带上,缓缓走回沙发。    
    艾黎丝自顾自地喝着酒。“是不是鲁伯特?”她把酒递给罗莎,罗莎摇头婉拒。    
    “当然不是鲁伯特。”她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半躺半坐,安卓芭夫人这时跳到她身上,亲密地用头摩挲着她的下巴,向她撒娇。“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喂安卓芭夫人?冰箱里有一罐已经打开的猫食。”    
    艾黎丝瞪了安卓芭夫人一眼。“满身跳蚤的怪物。你的主人需要你时,你在哪里?”不过她还是到厨房里张罗猫食了。“真的不是鲁伯特吗?”她再次出现时,又问了一次。    
    “不是。那不是他的作风。我们以前吵架,也只是斗斗嘴。”    
    艾黎丝困惑地说:“你总是告诉我,他很鲁莽。”    
    “我骗你的。”    
    艾黎丝更是满脸迷惑了,“不是他还有谁?”    
    “是一个我在酒吧里搭上的无赖。他穿着衣服比不穿衣服还迷人,所以我叫他滚蛋,结果他恼羞成怒。”她看出艾黎丝满脸狐疑,于是苦笑了一下,“没有,他没有强暴我,我的贞操没有受损。我用我的脸来维护我的贞操。”    
    “哦。好吧,我没资格批评,不过,你不觉得用贞操来维护你的脸比较明智一点?我不赞成为贞操拼命。”她把罗莎的白兰地也喝了。“你有没有报警?”    
    “没有。”    
    “看过医生了?”    
    “也没有。”她按住电话,“你也别通知他们。”    
    艾黎丝耸耸肩,“那你一整个早上都在做什么?”    
    “想办法不惊动别人,自行解决。到了中午,我知道没办法独立解决。我的阿司匹林用光了,家里也没有吃的了,我也不想这副德性出去见人。”她抬起红肿却明亮得出奇的双眸。“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最自我中心的人,就打电话把她给找来了。你得去替我采购,艾黎丝。我需要至少能撑一个星期的用品。”    
    艾黎丝笑着,“我不否认自己相当的自我中心,不过那跟来照顾你有什么关系?”    
    罗莎露齿而笑,“因为你一向只想到你自己,所以等你回家时,已经把我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此外,你也不是那种硬要我去把那个无赖揪出来的人。如果公众知道你旗下的作者喜欢到酒吧去勾搭野男人回家,恐怕有损你公司的清誉。”她两手抱着电话,艾黎丝看见她因为太用力而泛白的关节。    
    “说得也是。”她平静地同意。    
    罗莎松了一口气。“我真的没办法忍受这种事曝光,你知道,如果有医生或警察插手,一定会张扬出去。你也知道那些小报的狗仔队多么喜欢这种八卦新闻。他们或许会再炒冷饭,把爱丽丝惨死的照片再次摆在头版。”可怜的小爱丽丝。或许真是天意,在爱丽丝像个布娃娃般被摔出鲁伯特的车外时,路旁正好有一个自由撰稿的摄影师。他捕捉到了那戏剧化的一刻。那家小报的编辑特别注明,发表这幅照片,可以提醒其他家庭系安全带的重要性,那幅照片也成为关于爱丽丝的永恒回忆。“你可以想像,他们会用什么样的标题。‘母亲和女儿一样面目全非’。我没法再忍受第二次伤害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采购清单。“你回来后我开张支票给你。无论如何,别忘了买阿司匹林。我痛得要命。”    
    艾黎丝把采购单塞入她的背包中。“钥匙。”她说着,伸出手来,“我出去后你可以睡个觉,等一下我自己进来。”    
    罗莎指着摆在门边架子上的钥匙。“谢谢你,”她说,“还有,艾黎丝———”她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    
    她本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但脸部肌肉太过疼痛,只得作罢。“还有,艾黎丝,真是抱歉。”    
    “我也替你觉得遗憾,老朋友。”她转身离开公寓。    
    不知何故,艾黎丝两小时后返回时,不只带回采购品,还带着一箱行李。“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她神色肃穆地说着,把阿司匹林丢进一杯水中。“我打算叮你一两天。当然,纯粹是出于商业考虑。我不希望我的投资有任何闪失。而且,”她搔了搔安卓芭夫人的下巴,“反正总得有人替你照料这只猫。如果它饿死了,你恐怕要哭得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