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玉洛摇头,无奈道:“若是为了救人,我直接把她带走便是了,还需多费什么口舌?”他的武艺,倒是不在郎清明之下。
紫燕深感不妙,只觉得从他言辞之中听出了无限凄然之感。从少华山逃出师门又与苏白鸢分道扬镳之后,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形形□□的人群之中,从未有过失意之时。只是这一回,看着上官玉洛这副异样的表情,连她也茫然了。一时间失了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容色,定定望向上官玉洛。
上官玉洛轻合上双目,缓缓道:“我知你担心什么。身上的蛊,我已去除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别在叨扰郎公子了吧……”
一旁的郎清音又开始了抽泣,似乎也觉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不可能!你是怎么去除的?”紫燕凝神苦苦思索,恍然大悟道:“放血?该不会……”
上官玉洛点了点头。
“唔……”躺倒在地的郎博文痛苦地低吟了几声。
紫燕暗骂自己下手轻了。
郎清明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强留了。”
上官玉洛谢了几句,匆匆带着紫燕和上官玉卿离开了绝弦山庄。上官玉卿显然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当中,久久不能平复,一言不发。紫燕却满腹疑窦,暗暗揣度着。
夜幕四合,山脚下连犬吠声都听不到,三人也只能姑且在这里栖身,天亮了再上路。
紫燕忽然拽住上官玉洛的衣袖,问道:“出了什么事?你别骗我,你骗不过我的……”
上官玉洛上前去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沉默片刻,方道:“玉卿,父王走了。”
“我……我知……是去京城了……我早就知道……”
“不,是永远留在京城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他走了……”
紫燕早明白了上官玉洛的意思,终于不再与他对着干,而是流露出鲜有的温顺,对二人道了一句“节哀顺变”。
上官玉卿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夜之间,她发现自己的兄长不是亲兄长,生身父亲也撒手人寰。仿佛昨日还健全的家庭,今日便分崩离析。
“紫燕,我可以确定无疑地告诉你,皇上要对江东王府下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跟着我,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你走吧!别再与上官氏有任何牵扯。你要游走江湖也好,要寻个老实人嫁了也罢,总之莫要再辜负大好年华了……”上官玉洛道。
紫燕见他态度异常柔和,心里直叫不好。上官玉洛定是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才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举动。
“你要赶我走?”紫燕语气凌厉道,“上官玉洛,我告诉你,你休想!这种话你要是再说一次,我就用一根金针刺穿你妹妹的喉管;多说几次,我就封你要穴,让你浑身起痒无比。你知道我这个人阴毒狡诈,岂是你一番话就能把我赶走的?”
上官玉洛苍凉地笑了笑,看着紫燕那张面有怒色又颇有娇嗔之意的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正如苏白鸢所说,他一生欠下的风月债太多——申屠孤蕊、宋颜儿、苏白鸢,皆为他所亏欠。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终陪伴在他身边的,却是紫燕。这个曾几何时,他想甩都甩不掉的尾巴。然而她们之中,他又真正爱过谁,这件事谁都说不清楚。包括上官玉洛自己。
果然,人生如戏,谁都料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紫燕,若有一天我也撒手人寰了,你会怎么办?”他道。
“你若敢在我之前离开,那我便扒开你坟上的一抔黄土,挫骨扬灰!”紫燕道,“洛哥哥,你放心……你变成了灰,我也陪着你变成灰。这样,我们俩搅在一起,就不会再分开啦……”
“你要好好活着。”上官玉洛柔声道,“因为一切都快结束了……”
“什么?”紫燕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错,一切都快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骗局就快要收尾了,连他的性命,似乎也快要结束了……
“紫燕,最后帮我办一件事吧……”
紫燕跪坐在他的身旁,双手紧扣住上官玉洛的双肩,端详着他的眉眼。因为这样的口气,太像是临终交代后事了。
“什么,你说……”
“我要再见一见你姐姐。”
紫燕双手松开了他,又失落又愤然道:“苏白鸢,苏白鸢!你还是要去见苏白鸢!”
“答应我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浑似自语。
“可……”紫燕背对着他,忽听得上官玉卿疾呼了几声“哥哥”。猛然转头一看,上官玉洛已昏沉睡去,怎么都唤不醒。
紫燕急切地将素手贴于他的面颊,发现他体温冰冷。她旋即将手缩了回来,倒吸一口冷气。
深夜之中,鹧鸪啼叫了几声,更添几分悄怆幽邃。
紫燕花容失色,呆呆立于上官氏兄妹二人面前。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眶居然湿润了……
他不会死的……绝不会……
可是,这般孱弱的鼻息,凄凉的语气,处处昭示着上官玉洛已命不久矣。
岂不是说这个被他心心念念了这么些年的人一夕间就要消失了这世上,杳无痕迹了?
“上官玉洛……上官玉洛!”紫燕摇晃了他几下。
上官玉洛身子一颤,似是有了些知觉,嘴里喃喃道:“紫燕,莫要难过了……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紫燕闻言,双眼中的泪水簌簌流了下来。她虽外表娇柔,内心却极为倔强。自小就不曾哭过几次。独独是上官玉洛,竟让她不住地落下了泪。
“我不恨你……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不恨你!你要让我找别人我才会恨你,会恨死你……”她伏在他身上,哭得喘不过气来。
☆、主仆相见
从教坊司出来的苏白鸢和刘子培在赵晓寰那里吃了软钉子,本想着先找韩落英讲明情况,谁知这“骊山宫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整整五日未见踪影,令两人一通好找。
破败的骊山宫可能只剩下苏、刘两人了,念及此,苏白鸢心中有些七上八下。
“阿培,你说韩落英会去了哪里?”苏白鸢问。
“不知道。”刘子培答道,“我们能做的也唯有守株待兔了。”
“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韩落英和赵晓寰之间看似主仆情深,一个替代自家小姐去教坊司充妓,另一个心心念念将往日的丫头救出,可是事实上,好像并非如此。”苏白鸢道。这件事已在她脑中盘旋了好些日子了。
“没错。”刘子培肯定道,“赵晓寰听说咱们是受韩落英之托来救她的,非但面无喜色,而且颇为失落和为难。有孩子需要托付,也不肯求咱们和教坊司外的韩落英。似乎……她能信得过的也只有刘皇叔一人了。”
苏白鸢接着道:“是了。韩落英也奇怪,她要咱们去救人,可自己却消失了这么久,显然她也并没有对赵晓寰的安危多么上心。”
“鸢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刘子培知苏白鸢闯荡江湖的经历比他丰富,料想她定是有什么确切的猜测。
“依那日我们所见的情形看来,赵晓寰应该是对东海王有意。而韩落英咬牙切齿要杀了东海王……说不定,她们二人是看上同一个人了,早就已经反目。而韩落英让咱们去救赵晓寰,只不过是想当面与她算账而已。”苏白鸢道。
“想不到这世上的痴男怨女,实在良多……情谊甚笃的主仆俩,也会为男女□□而闹僵。”刘子培叹道。
苏白鸢暗自苦笑,心道:亲姐妹都能反目,更何况是主仆呢?
自打那一日她吞了药负气离开江东王府,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紫燕。这么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自从遇见了上官玉洛,便开始了两种浑然不同的人生。她不知此刻紫燕心中对她还有多少恨,也数不清自己心中对紫燕的怨,只希望两个人能够各自安好,互不牵绊。
如果时间能够回溯,回到姐妹二人在扬州城泛舟的那一晚,苏白鸢一定不会踏出船舱半步。这样,她就不会被那道玄色的颀长背影所蛊惑。抑或是她应该在上官玉洛转身的那一幕前别过头去,看看扬州城的夜色美景。即便是这样,也好过将那张容冶精致的脸深深镌刻在自己和紫燕的生命当中,成为了一道无法治愈的疤痕。
刘子培见苏白鸢想事情想得出神,便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别再为此事伤神了!”
苏白鸢回过神来,强颜欢笑道:“哪有?我只不过是怕她们的见面缓和不了彼此间的积怨,只会令失态扩大罢了……阿培,咱们只想要那颗凤血夜明珠,可是为了件宝物便不顾赵晓寰的意思把她带出来,是不是有点……”
“我知,我知。”刘子培忙道,“不如这样,既然赵晓寰不愿离开教坊司,咱们救换个办法,让韩落英进去。料想韩落英在别人的地盘上也不会闹得太出格。”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不过,韩落英愿意吗?”
“那是自然。你可别忘了,她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救人,而是想面见赵晓寰罢了。若只为了见一面,那地点是骊山宫或是教坊司又有什么分别?”
苏白鸢心中顿时释然了不少,对刘子培笑道:“还是我们阿培最有主意!”
两人在骊山宫又等了三日,终于等到了韩落英。
这几晚的长安阴风怒号,苏白鸢很是害怕,总要缠着和刘子培睡在同一个屋檐下。每一日他们都聊到大半夜方才安寝,致使第二天日上三竿以前未曾醒来过。
他们总是聊些遇见彼此之前的往事。苏白鸢的人生经历太奇特,她未曾向刘子培提起过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那些个苦读微观经济学、宏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发展经济学等等各种经济学的日子已然遥远的像一场幻梦,触不可及。她只是向刘子培说起了以往在少华山拜师学艺的种种趣闻。刘子培几度欲问起她和上官玉洛的关系,都被她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苏白鸢不知道,她还能这样瞒多久。
而刘子培也告诉了她许多她未曾听过的事情。
此前,苏白鸢总也以为刘子培就是那王府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没过过一点苦日子。可现在,她才知道刘子培儿时都经历过什么。
刘子培说,他六岁之前皆是在民间长大。母亲乃是一位铁匠的女儿,与三王爷有过鱼水之好,又暗结珠胎。刘子培儿时的苦日子便是跟着母亲同过的。那时虽清苦,可是有母亲的悉心照料,倒也温暖甜蜜。只是后来,他的生母死去,三王爷这才知道他的存在,便把他接入王府之中抚养。
或许这便是三王爷对刘子培疼爱有加的原因——一半是因为他乃同辈子弟当中最有才干的,还有一半是由于对他那死去的生母的亏欠之情。
“怪不得,你那日连蝉蛹都吃……”苏白鸢叹道。
“是啊,小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刘子培回忆起往事来。
他们再见韩落英,是那一日的黄昏。韩落英一身亮紫色的裙衫在落日的照耀下显得更俗艳了,也衬得本就枯槁的皮肤愈发黝黑。苏白鸢很是奇怪,为什么好好一个人,偏要照着“老树妖”的模样去打扮自己?
刘子培所料不错,韩落英虽嘴硬,可一来二去便也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到了深夜,三人便一同潜入了教坊司。子时了,纵使这里夜夜笙歌,人数比起白天来也少了许多。
从上一回的窗口鱼贯而入后,刘子培和苏白鸢将韩落英待到了赵晓寰门前。韩落英迟疑了半晌,方才推门进去。
在她进去的那一刹,苏白鸢屏气凝神望向刘子培。刘子培抚了抚她的头,令她沉静了不少。
她心中十分不安,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此后若还有机会与紫燕再见,不知情况会是如何。还是不见为好,省得最该亲密的人之间刀剑相加,恶语相向。她虽反复劝自己宽容,可苏白鸢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绝非圣贤。若说对紫燕一点怨恨也没有,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不复相见,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整整一个时辰,屋里没有半点吵闹的声音,显得平静如水。
韩落英从赵晓寰屋内走出,面无波澜对他们道:“走吧。”
苏白鸢和刘子培面面相觑,不知是该为风平浪静而感到安慰还是为这意料之外的情形感到恐慌。
回去的路上,一直是韩落英走在前,他们两人跟在后。
“我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就当面说,犯不着在我背后嘀嘀咕咕。”韩落英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
刘子培见她并无异样,便问道:“敢问前辈,可是说动她了?”
“赵晓寰么?”韩落英用鼻腔轻哼了一声,“也罢,也罢。这件事算你们尽了心……接下来去做第二件事便是了,答应过你们的,我绝不食言。”
刘子培一怔,继而追问:“既然前辈和赵晓寰之间的恩怨能化解,又为何不能与东海王化干戈为玉帛呢?”
韩落英冷笑了几声:“我早知道戚无尘那老鬼跟你们说了第二件事,看来果真不错。是,我想杀他,那又怎样?来到我的地盘就得服从我的规则,想要凤血夜明珠就得照我说的去做。你们若不愿意做,天下多的是人愿意。”
苏白鸢感到这女人的心肠硬得紧,似乎并非他们三言两语所能劝得动的。
与此同时,有一众朝廷的人马正在朝长安进发。
打头的那辆马车规格并非最高,只是为了探路。第二辆马车则甚是华丽,一看便知其中坐着的不是朝廷大员就是皇亲国戚。
这行人中除过车夫之外,几乎全部身着御林军的常服,携带朝廷统一配发的兵刃。不论是市井百姓还是山野绿林,皆不敢靠近。
刘子坤从第二辆马车的车窗中探出头来,看看前方线条流畅却并不高耸的骊山,自语道:“这么快就到了……”
赶在最前方探路的两名羽林快马加鞭地回程来,刘子培的车驾还未行至山脚下,便停了下来。
只听那羽林禀告道:“回禀殿下,骊山一带并无异样。只是据此不远的长安市郊有处地方着火了。”
“哦?是哪里?”刘子坤问道。
“是教坊司。”羽林道。
“那刘子培在哪里?”
那人道:“目前正在骊山宫。”
“呵,胆儿倒挺肥……”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