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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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噜嫂-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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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紧不慢地说,
    “这里还有五十元钱,是我给你的。这钱你哥哥他不知道。”
    “你在救济穷人吗?”
    “你瞎说啥呀?”
    “我说错了吗?”
    “可不!你可真烦人,原来我想给你买一件涤卡上衣,我看现在的知青都在穿,挺时兴的。可我又怕你不喜欢,所
以才给你钱吗。枉费人家的一片心?”
    “不是!我说的意思,你和娃噜哥挣点钱不容易!”
    “哎——你知道我今年养鸡鸭卖了多少钱吗?二百多!”
    “反正我不能要!”
    “咱俩不是一回事吗?你拿我当外人,是不?如果你不要,我就把这钱扔给下面捡粪的那个老头!”
    低眉善目的娃噜嫂,一下一下地用胳膊撞着老大……
    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老大守着火盆正在家看书,突然发现院外,有人在探头探脑朝自己家张望。于是老大把书扔
到炕上,从屋里踱出。走出院门,老大一眼就瞧见几个扛枪带红袖标的人嘁咕嚓咕在说着什么,周围还围着一些人。那
帮家伙一见老大出来,皆视而不语。
    仔细一瞅,老大认出那帮家伙,是大队群专的几个小崽子,其中有两个上回还抓过自己。这时,里面一个叫佟嘎子
的人冲老大走来,并笑嘻嘻把手伸将过来。披着军大衣的老大没理睬,接着黑着一副面孔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老大,老大!是这样,现在不是正在搞一打三反运动吗?为了防止黑五类分子趁机捣乱,公社指示,春节期间对
这些人实行无产阶级专政,把他们都关起来。全大队的黑五类头三天都圈进去了,就差肇科……不,不!肇叔。今天想
带肇叔走,可哥几个谁都不好意思进去。我们也是没办法,例行公事……”

(14)
    就在这一刻,老大突然想起几年前家里被抄的一幕。那年他十四岁,初中还没毕业。也是个年关在即的深夜,一阵
急促的砸门声和狗咬声响作一团。妈妈战战兢兢将房门打开,一个带着袖标拎枪人,一脚将妈妈踹倒,随后呼啦就闯进
一帮人,同时一个尖嗓子的人,歇斯底里地叫着,
    “我们是永陵大队革委会群专的民兵,要对肇科贤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给我收——”
    那人的话音一落,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一把从炕上将爸爸捞到地上。当爸爸扑通一声跌落到地上时,那个家伙又
照爸爸的头狠狠踢了两脚,然后拖起爸爸就是一记耳光。
    “跪下——”
    穿着裤衩的爸爸哆哆瑟瑟跪在地上。
    那时奶奶还活着,见他们如此毒打爸爸。奶奶就扑了上去。其中一个瘦高个的人飞起一脚,向奶奶踹去。奶奶嗷一
声惨叫,脑袋立刻撞到炕沿上,血汩汩涌出。爸爸见状绝望地叫了一声讷讷(满语,汉语为妈妈),便扑向奶奶。那帮
家伙薅着爸爸的头发,又是一顿毒打。
    “什么他妈的讷讷,我们到和睦哩(满语,汉语对头山的意思,是奶奶的老家。)调查过,旧社会她顾过长工,是
个地地道道的地主婆……”
    炕上的妈妈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拥抱着自己还有姐姐和弟弟,瑟瑟缩缩躲在炕角。两岁的妹妹趴在他们身边哇哇
大哭……
    家抄完了,爸爸被绑走了。第二天,爸爸就和另外一个地主分子,带一白胳膊箍敲着铴锣走在堡子里,嘴里还不住
喊着,
    “我是黑五类分子。我是牛鬼蛇神……”
    堡子里喊完,爸爸又和大队的黑五类分子列队到镇里去喊。自那次抄家后,奶奶不久含恨离开了人世……
    ……
    从心里,老大狠透这帮狗仗人势的家伙。今天,他们能如此这般“客气”对他说话,是因为自己现在“出名”了,
“势力”大了。自从上次老阚把他打了之后,南北二沟传得十分了得!
    “阿哈伙洛,老大,绝对茬!二十多把菜刀愣是没把他砍倒……”
    那时,老大简直就像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战斗英雄一样,受到一些人的爱戴。那是一个畸形的社会,人们的思维也
在错位。在那个年代,甚至谁要肯抗住一顿打,也会立刻出名,成为“英雄”,何况他打过贫协主任,蹲过小号,砸过
跤场,见过菜刀,打过知青……
    老大的所作所为,在当时着实征服了一大批知青和当地青年护拥其左右,且还推崇他为他们的“老大”。老大十分
清楚,知青们常年面对这枯燥乏味的山里生活,他们早已活得不耐烦了。刚刚欠开一角的回城曙光,蓦然又被死死封住。
    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青年点的纷纷解体,他们面临着严峻的吃饭、前途、婚姻等等重大问题。由于前途渺茫,他们
正逐步逐步走向绝望。绝望之中,他们就像一群饥饿多日的老鼠一样,开始闹腾起来。这两年,他们的确把农村折腾得
苦了,几乎天天都有欧斗,时时都有死伤的消息传来。
    记得,当时中央还有一个关于保护知青年的26号文件。当地人等也有铤而走险者获罪于“迫害下乡知识青年罪”而
锒铛入狱。有中央为其撑腰,他们越发肆无忌惮。因此,当地老百姓根本就不敢招惹这帮亡命徒,见到他们一如看到了
恶魔一样,惟恐躲闪不及。
    而这帮胡作非为“的知青,却都愿围在老大的身边转,任其差遣。只要他一声令下,谁家的柴火垛、自留地、猪鸡、
甚至人一准遭殃。
    今天来的这帮民兵,均为各小队抽调上去的,也都不是什么稳当戚(qie )。一方面他们怕老大,就好像只要他一
点头,他们就会碎尸万段似的;另一方面,这些人都指望沾老大点光,多认识几个知青,也神气一把。如此这般,你说
他们说话能不客气点吗?
    “把你那个烧火棍给我拿一边去!别在这比比划划的!”
    老大绷着脸对佟嘎子说。
    “对不起!哥们忘了。”
    说着佟嘎子就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枪递给身旁的人。
    “那……肇叔……”
    “不去!咋地!”
    “那……”

(15)
    正置老大和佟嘎子僵持的时候,爸爸妈妈闻讯赶来。惶恐不安的妈妈听罢,赶忙把老大拉倒一边。乖巧的爸爸,又
像要挨批斗似的,哈着腰对民兵说,
    “各位革命的民兵!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马上走,马上就走!”
    就这样,爸爸被他们带走了。临走时,老大还抱着胳膊,冲那几个民兵带有极强威胁的口吻吼道,
    “听着!我爸爸要有半点差错,我要你们的命——”
    “老大……放心吧……”
    懵懵懂懂的妈妈见状,在后面使劲地薅老大一把说。
    “你疯了……”
    ……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老大让妈妈给爸爸炒几个菜,又装上一壶烧酒,说是给爸爸送饭去。妈妈满
脸疑惑地说,
    “这能行吗?你可别再瞎胡闹了!”
    “行!是那些民兵让我给爸爸送饭的。”
    为了避免与妈妈继续争辩,他只好撒了个谎。
    “那你也要注点意,到那人家不让喝酒,可千万别跟人家拔犟眼子,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听着没……”
    老大来到大队关押的地方时,正好碰见佟嘎子带着几个民兵值班,于是老大对佟嘎子说,
    “给爸爸送饭,过年啦再陪他喝几盅酒,没问题吧?”
    几个民兵面面相觑,最后佟嘎子为难地说,
    “这可是开天辟地呀!”
    “少废话,行不……”
    几个民兵见老大又要急眼的样子,便一齐答道,
    “行!行……”
    “都给老大看着点,主要提防公社人,听到没……”
    佟嘎子吩咐着几个值班的民兵。
    屋里也是南北大炕,但炕要比家里的长出几倍。被专政的对象,齐刷刷坐满一炕,足有二三十人。一推开门,老大
就觉出屋里挺暖和,热气直扑脸。走到爸爸跟前,老大伸手又摸了摸爸爸行李底下,炕还烫手。
    “小子!别摸喽——”
    这时北炕那边一个六十多岁满头银发的枯瘦老人在说话。听到有人说话,老大扭头瞅了一遍这些人。瞅完,老大发
现个个都向自己投来热切的目光。这时北炕那个老人接着说,
    “我们这些”棺材瓤子“是跟你爸爸借老鼻子光了。算起来,我们比你爸爸先进来三四天。在你爸爸没来之前,这
里就像冰窖一样,窗户、门四处漏风;再有他们根本就不给我们柴火烧炕。你说这十冬腊月的,再有两天我们准会冻死
的。昨天你爸爸一进来,好家伙!不知咋的了!这些民兵一口一个肇叔叫着,还忙不迭又是糊窗户,又是钉门,临了还
推来满满两大车大柴拌,随便烧。我们能活到现在,真是多亏你爸爸呀……”
    老人家有些激动,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
    摊开酒菜,老大坐在热炕上和爸爸喝起酒来。周围的人,均眼巴巴瞅着他爷俩,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一九七三年的春天,宛如江南水乡纤巧的少女一般姗姗而至。她那轻轻的脚步,致使春风柔柔柳树抽,田间春雨香
酥透,真是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春燕不知何时从何地又悄然飞回。清晨,它们成群结队集结在房脊、屋檐、树桠上,唧唧嚓嚓像是在开会,又像在
争论着什么,或许是在吵架吧。
    不知哪位不经意间,将老大家屋檐下去年的燕窝给打破了一半。被打破的燕窝如同断壁残垣的废墟一样,惨不忍睹。
又不知何时,残破的边缘已悄然堆砌了新泥,而且新泥每日都在不断增高,且泛出新鲜的米白色。看来,不消几日崭新
的家园定会复然。
    看着屋檐下穿梭不停的燕子,老大很想知道堆新泥的燕子是否是去年的燕子。对此老大总有一番设想,他想把秋天
即将离去燕子身体的某个部位做上标记,然后待第二年春天将其再捉过来,验证一下是否还是去年秋天的那一只呢。可
最终老大没能附之于实施,至今仍是他心中的谜团。

(16)
    开春的第一件事,阿哈伙络送走了一个人,那便是富二哥。由于富二哥平素老实善良,因此送葬那天,堡子里几乎
是万人空巷。那天,天下着小雨,老大也默默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暗暗为富二哥祈祷,希望他一路走好!那时老大在
想,是不是老天在惩罚富二嫂这个坏女人呢?如果是的话,遭报应的该是那个坏女人,为何是富二哥!为什么好人总是
遭磨难,而坏人总占上风?对此老大百思不得其解。
    富二哥走后,富寡妇(富二哥的母亲)就搬到穆喜她大儿子家去了。堡子里就剩下富二嫂带着五个女儿了。富寡妇
临走时给堡子里的人留下话说,她的二儿子是活活被儿媳妇累死,气死的……
    说这话诅咒富二嫂是因为富寡妇知道,自打这个儿媳妇进了家门,南炕那边几乎每天晚上都未闲着。后来富寡妇不
得不偷偷告诉自己儿子,“那不是蜂蜜罐,是咸盐篓子呀!”。
    不久,富寡妇又知道儿媳妇和关爷的事,以及和贾老二勾搭连环。最让富寡妇怒不可遏的是,一天晚上,炕上躺着
自己重病的丈夫而不顾,儿媳妇居然和贾老二钻进自家哈什里干那丑事,被富寡妇撞上……
    堡子里的众女人听富寡妇如此一说,皆唏嘘不已……。
    社员们告别了漫长的冬日,渐渐伸开了腰肢,在情愿和不情愿间接纳着春天。冬日里人们那种闲适慵懒的情态,被
匆匆的脚步所取代。与此同时,青年点的知青们也像春燕一样,在陆陆续续飞回。沉寂了一个冬天的青年点草房上,又
有徐徐的炊烟升起,看上去似乎给人以生机勃然的感觉。
    高高回来的当天,屁股没沾炕沿一下,就急不可奈出现在老大家里。当高高把一大包礼品扔到他家炕上时,老大发
现高高像个新姑老爷一般的新鲜。后来高高悄悄告诉老大,自己已和黄雪梅重归于好,破镜重圆了。说这话时,高高那
难以掩饰的兴奋溢于言表,甚至说连嘴都合拢不上。看得出,高高是何等的喜欢黄雪梅!同时也不难感觉到,高高也是
个重情守义的“情种”啊!
    大家都回来几天啦,可偏偏不见何平的踪影,这使老大心里难免不犯嘀咕。去年何平负气而走,今年会不会一赌气
从此不归?看来自己是真的把她伤害了。如此一想,一种难以名状的心境从老大心头掠过,此间多少带出一丝丝伤感来。
    一天下午,老大赶着牛车到镇里粮库去拉水稻种子。在返回的路上,老大靠着麻袋坐在牛车上悠着鞭子,嘴里胡乱
吹奏着谁也听不懂的口哨。牛车蠕蠕而行。
    无意中老大将目光放到远处,徒地他的心一颤,因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闯进了老大的视野。老大惊喜地发现,
是何平拎着一个草绿色的大旅行兜,就走在前方。那一刻,老大好似一位第一次走向嘎纳领奖台的电影演员一样,兴奋
地扬起鞭子,不停抽打着老黄牛。顷刻间,牛车颠簸起来。可当牛车快要跑到何平跟前时,老大的心却蓦地凉了一下,
心想,见了何平自己该说些什么……
    牛车已来到了何平身边。老大稍微犹豫一下后跳下车,一把夺过何平手中的旅行兜说,
    “上车吧。”
    “呦——是你呀!老大!”
    何平惊奇地瞪圆她那美丽的大眼睛叫着。跳上车后,老大将何平也拉上车;那时老大发现自己的心依旧沉下去不少,
便默默吆喝着黄牛向阿哈伙洛方向缓缓而行。
    走了一程早已奈不住性子的何平问道,
    “老大,肇婶他们好吗?”
    “还行吧!”
    “青年点,回来几个人啦?”
    “该回来的都回来了!你还走吗?”
    “往哪走!”
    “不走就好,不走就好!我,我只是瞎问问!”
    “你这个人太怪,让人琢磨不透,和你在一起都累得慌。”
    何平揶揄着说。老大没有再吭声。呆了一会,老大总觉得自己应该对何平说点啥才对,是道歉,是劝慰,还是忏悔
连他自己也难以说清。于是老大对何平说,
    “何平,你还生我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你气,太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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