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太太说:“她有欠你数吗?”老张说:“没有,从来没有,问候一下而已。”蓝太太说:“她到外国念书去了,对不起,她忘了去你那儿拿订购的药和日用品。”
到外国念书去了?老张一怔,继续说:“啊,我都不知道,不要紧,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蓝太太一阵心酸,忍着眼泪说:“有心,她很好。”
放下电话,蓝太太饮泣了一阵,对丈夫说:“我们有什么地方教错了她,会落得如此田地?”蓝先生轻轻抚着妻子的背:“我也不知道,无论如何,做父母的对子女不应放弃,明天我们可以去看她。”
老张放下电话不久,又收到程杰的长途电话,老张如上的复述一次,程杰急得跳脚:“她去了哪一国念书啊?”老张说:“留学便留学了,我又不认识蓝太太,怎问得那么多,你知道她安好便放心啦。”
老张停了一停:“喂,会不会是来找你?”程杰想想:“找我,她都不知道我在哪儿。”老张说:“喂!阿杰你到底在哪儿?”程杰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我远在巴黎,老板把我派到这儿来两个多月了,闷煞人。”
放下电话,程杰觉得事有跷蹊,雪儿怎会忽地去留学呢?
是否雪儿的父母见她两度出走,把她看管得连电话也不许听?
程杰在巴黎闷得发慌,但大麻子传令说他既有三个月逗留的签证,便应逗留三个月,不然便对他的香港女朋友和海伦不利。
奇怪的他不但联络不到雪儿,连海伦也联络不上,他只好憋着一肚子气服从大麻子。
老张虽说雪儿安好,却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天忍不住了,亲自挂电话到雪儿家,管它是谁接听,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料不到,只传来录音带的声音:“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明知是录音带,程杰也情不自禁地问:“改了什么号码?”只听见录音带重复又重复地播着:“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这个电话号码已经取消。”气得程杰踢了电话亭一脚。
再挂电话给老张,老张一开口便说:“奇怪,蓝家已取消了电话号码?”程杰又踢了电话亭一脚:“我早知道了,还用问你么?”啪地便收了线,令对方的老张莫名其妙,咒着:“好心没好报!”咒诅之余,老张也蛮想念雪儿的,他是他俩的传讯站,每次雪儿来,那秀丽生香的气质,令他的药房似乎喷了空气清新剂。
没人知道雪儿在女童院里,蓝先生和太太去探望她,雪儿总说一切都好。
蓝太太又不免红着眼睛重复再重复地问:“雪儿,爸爸和妈妈教错了你什么?”
雪儿眼中充满了对父母的爱:“没有。爸爸妈妈,我爱你们。”
蓝先生说:“我始终相信你是清白的,要是有谁伤害了我的女儿,我要他的命!”雪儿有点激动:“要是有谁伤害了我的爸爸妈妈,我一样要他的命!”
蓝太太在胸前画了个十字:“别胡说八道,这是你要的课本,都买齐了。”雪儿捧着书本擦着脸蛋:“我一样可以如期念完大学,你们放心。”
在三藩市,大麻子正在对海伦说:“你放心了吧?三个月让程杰那小子找不着你,敢情挂心死他了。”
海伦满意地微笑。大麻子完全不知道程杰的香港女友到过巴黎,更不知道她向雪儿做过什么手脚。而她,早从香港的线人口中知道了雪儿被拘捕,心里正在庆贺自己的成功。
在大麻子面前,海伦仍是不动声色,只说:“谢谢司徒大哥。”
大麻子正色道:“我不白施恩惠的,要是以后你不听话,我会令程杰死无葬身之地。要是他不听话,你一样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海伦心里想,不能永远让大麻子抓着她的痛脚,只做不在乎状:
“是啊,我现在很喜欢他,但是,到我不喜欢他那时,你这两头针的管制法便不关我事了。”
大麻子哈哈地笑:
“别嘴硬,这小子令你神魂颠倒,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子。”
海伦横了他一眼:“你不喜欢我落叶归根,好好地嫁个人吗?”
大麻子嘲讽地说:
“什么叫做好好地嫁个人?程杰是好人吗?他只不过是个浪子,他不要你时你怎么办?”
海伦发着嗲:“只有我不要男人,没有男人不要我的。大哥,你不想要我吗?”
大麻子什么女人没见过?他是颇喜欢海伦的,有时也被她引得心猿意马,但他知道这女子心计甚多,眯着眼看了她一阵:
“我只要个听话的老婆,不要个妖精。”
海伦秋波照送:
“小妖精哪及你道行,我算得什么?大哥,你知道我对你是忠心耿耿的。”
大麻子从上衣里面拔出根枪来,指着海伦:
“不忠心就是这个下场。”
海伦扭着蛇腰走到大麻子跟前,胸口就顶着枪头:“大哥,开枪啊,打死我吧。”
大麻子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又有要求了吗?我已经帮够你忙了,还想怎样?”
海伦说:“程杰回来那时,你便这么的用枪指着我。”
“又是那一招?你完全没有想像力。”大麻子想收回指着她胸口的枪。
海伦把枪头拉住,跟大麻子面对面地站着,大麻子比她要高上半个头,海伦心里暗暗打量着位置与距离,但嘴里还撒着娇:
“才不呢,程杰会以为没有想像力的是你,不是我,何况……”
海伦的长长凤眼向大麻子放出挑战性的电波:“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忍心让爱人被人欺负的。”
大麻子用枪口向海伦的胸口用力一顶,痛得海伦哟一声的叫起来。
“你还试验他不够吗?”大麻子把枪插回挂在左腋下的枪袋中。
海伦记得,第一次程杰是凭一股男儿热血,看不过眼大麻子想当众强奸她,而不顾性命的过去救她。那时她已不由自主地爱上他了。
第二次是她故意失手枪伤他,目的不外是把他留在三藩市,海伦相信日久生情这句话。
他爱她到底有多深,是因为清闲还是真意,她不敢肯定。
大麻子像家长似地对她说:
“海沦,你虽然胆大包天,但你是个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女人,你害怕恋爱,更害怕你爱的人不爱你。”
海伦怒吼了一声:“不!谁都走不出我的五指山!”
大麻了哼着:
“踩着母老虎的尾巴了。海伦,继续做我的爱将吧,你智勇双全,又够狠辣,我退休了,你有接我的位置的潜质。”
海伦给他一个冷而媚的笑:
“别哄我,未必吧。”
大麻子说:“谁哄你了?我说过必定吗?我只是说可能而已。别让恋爱冲昏了头脑,程杰心地太好,极其量做你的副手而已。海伦,没有男人会爱上个地位比他高的女子的。”
海伦忙道:“他只以为我是你旗下的小卒而已,你要继续让他这么相信下去。”
大麻子心里想,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愈是得不到手的人愈想要。
“海伦,小心阴沟里翻船,假如程杰不回来呢?”
“他不会不回来的。”海伦自己安慰自己地说:“他敢不听你的命令吗?”
“我的命令?”大麻子道:“女人说了谎,便当谎言是真的。那是你的命令。我只叫他去巴黎一星期,留足三个月,是你要求我帮你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三个月也联络不上你,是你故意想他以为我拿着你逼他回来而已。”
海伦奉承地说:“大哥真是绝顶聪明。”
大麻子欣赏受落:“如果连这点小事也猜不到,我便在为大哥了。海伦,我对得起你了吧?你一开口我便答应,从没问你为什么。”
大麻子停了一下,正色地字字清楚地说:“只因为你一向对我忠心。”
海伦心里一寒,但是她仍然笑语盈盈地说:“我对你的忠心不会改变。”
在巴黎的程杰,数数日子,明天应回三藩市了。至于回不回,得看雪儿和海伦的情形如何,他实在不想回到那罪恶圈子里去。
打定了主意,他挂最后一次电话给老张。
老张一拿起电话,便急不及待他说:“阿杰,你在哪儿?”程杰觉得老张的声音比平时紧张:“我仍在巴黎,你怎么了?”
老张说:“吓坏了!幸好你没回香港。”程杰感到话中有话:“为什么?你快说,这儿是公众电话亭,没人偷听的。”
老张说:“蓝太太居然来了我的药房,交来一封雪儿给我的信。”程杰急坏了:“别多废话,信里说什么?”老张说:“我念给你听:‘杰,请千万不要回香港,我不知道是有人想陷害我还是陷害你,总之那人应是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的。在我抵港时,入境人员马上把我扣留起来,海关在我大衣口袋搜出一包糖,原来每颗糖里面都包着海洛因,共重九十克。我完全不晓得什么时候让人放进口袋里的,警方相信是有人插赃嫁祸,我不明白的是……’”
“是什么?”程杰心里升上一层恐怖的感觉:“你身旁没人吧?快念下去。”“我在贮物室,我现在念下去了。”老张架上了他的老花眼镜:“嗯,雪儿写着……‘我不明白的是,谁会知道我在巴黎跟你会面?’”
“雪儿现在怎么了?”程杰急于知道。
老张念下去:“……‘我告诉警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无罪释放的。但是,我的父母很担心,把我送到另一个地方念书,为了你我着想,我不能把地址告诉你,我安好便是了。这一年我们最好不要见面,也不要互通消息。杰,珍重。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会常常想念你。’”
程杰听了,若有所失,雪儿被插赃嫁祸的事令他十分惊奇:“老张,我真的不能置信。那确是雪儿的笔迹吗?”
老张说:“我怎知道,但既是她妈妈拿来的,应是真的吧。阿杰,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程杰说:“我在美国有份工作,有时要出差的,但我不喜欢那份工作,迟早要回来。”
“喂,小心啊,再不开心也忍一忍,别跟人打架闹事。”老张叮咛着。
程杰挂上了电话,满腹疑团。代他为雪儿买机票和订酒店的,是希素,只有她知道雪儿在巴黎住哪家酒店,而发匿名信的人,显然不知道,那人是谁呢?
雪儿叫他千万不要回香港,相信定有难言之隐,他只好回三藩市去。
回到三藩市那公寓,程杰马上打电话到海伦家,电话响了半天,依然没有人接听。
他再打电话给希素,希素充满欣喜地说:“啊!你回来了。”程杰问:“你姐姐呢?”希素大为失望,原来他只是想找海伦:“这两个多月她一反常态,居然常常伏在家里。”
程杰问:“怎么我打电话到她房间没人听?”希素说:“有时她也会出去一阵的。”程杰追问:“她有没有试过不回家过夜?”希素想了一会儿:“没有。”程杰再问:“那二月十四至十六、十七那几天呢?”
希素奇怪地问:“为什么只问这三天?你不是……”程杰打断了她:“二月十四至十七那几天海伦在哪儿?”
希素说:“我在医院,不知道。”程杰开始担心了:“你病了?”希素说:“不,十四号那天大清早,姐姐心情不好,跟妈妈吵得很凶,妈妈光火了,大力打了她个巴掌,姐姐大喊大嚷以后不回家了,急奔着下楼梯,那时妈妈又心软了,追着她下去,两个人抱成一团,不知怎的,母亲一失足,滚下了几级楼梯。”
程杰问:“伯母没事吧?”
希素气恼地说:“怎么没事?老人家摔不得的,但海伦一直不理,直向大门跑了出去,亏她做得出来。”
“原来妈妈摔断了腿,”希素说:“我和爸爸送她去医院,我整天到晚都在医院陪着妈妈,爸爸年纪大了,单是他陪也没用,结果我和爸爸都在医院陪了妈妈好几天。那海伦,连看看妈妈也不来,真没良心。”
“也许她不知道伯母摔得要进医院吧?”程杰知道海伦是为了他才情绪不佳,禁不住护她一句。
希素的细小声音更加恼了:“即使家里没人,问问店子里的伙计也会知道,她就是这样,只顾自己不顾人。”
“那你又说她天天伏在家里?”程杰问。
希素牢骚满腹:“到我们回家那天,见她死样活气地在看电视,说过以后不再回家又回来,到现在还不肯跟妈妈说话呢。”
“我打过电话到她房间,但没有人接听。”程杰问,“她到底在家还是不在家?”
“在,她把自己反锁了在里面,不听电话,我也没办法。”
“希素,请你敲敲门告诉她,我回来了,想跟她说话。”
隔了不久,希素回来:“她根本不听。”
程杰无可奈何,只好坐着发闷,一时间,两个女朋友都不要见他了。
坐了一阵,电话响了,程杰一手拿起听筒:“喂?”
对方没有声音,也没有收线。程杰只好“喂,喂,你是谁呀”的问着。
对方仍不做声,沉默了一阵才收线。
“什么怪电话?”程杰自言自语。
程杰从来没有家,这次从巴黎回到这个他在三藩市住过一个月的公寓,居然有点回到家的感觉。烟灰盅是摆在他顺手的地方,浴室里用得半支的牙膏、牙刷、须刨,什么都原地不动,但老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然后他见到了另一把紫色的牙刷,盖子没盖上的浅紫磨砂玻璃瓶内的香喷喷浴粉、润肤膏。他若有所失地凝视了一会,那是平日他看到而不注意的女人用品,今天他却逐样注意到了,那是海伦的东西。
怪不得他有个回了家却好像缺少了点什么的感觉。现在他知道了,这公寓没有了海伦。他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海伦令他感到这儿是家。
他还记得海伦半夜离开,让他到巴黎去见雪儿那怆然而退的神情。
她不是淑女,但是她对他一往情深。程杰真希望她从房子的一角钻出来,火辣辣地拥抱他。
吃过了晚饭,程杰百无聊赖的把一双大脚搁在茶几上,双手垫着后脑枕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把声量按到最大,以减寂寥。
在那么大的声浪中,他听见“叮当”门铃响声,起初以为是电视,再听,那是真正的门铃响声,他像离弓的箭那么快地冲去开门。
“海伦!”门外站着个披着深紫色大衣,略施脂粉的海伦。
程杰张开了双手,海伦投进他怀中,两人搂到沙发上。海伦指指电视机,再用双手掩着耳朵。“声浪太大了?”程杰问,海伦点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程杰所熟悉的海伦不是寡言的。
海伦指指喉头和嘴巴,摊摊手。“你失了声?”程杰问。海伦点点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