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若瑶不是没注意到,小玉魂不守舍又时常唉声叹气,可这几日也没发生什么事儿,除了铭姐儿要办满月酒,秀珠要嫁给潘公子……再来,便是顾廷煊和顾炎要南下的事儿,她不会是……
想到这里,童若瑶扬起嘴角笑起来,小玉也已经十五岁了,不管什么年代,终究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都到了情窦初开的时候。她与顾炎时常拌嘴,何况顾炎的赖皮劲儿上来,时常是把小玉气得面红耳赤。
“去找她来,然后你去瞧瞧吃了金豆的鸡是不是还活着。”
香雪明白童若瑶是单独要和小玉说话,遂笑盈盈出去,没一会儿小玉就从外面进来,还和平常一样,笑容可掬,“二奶奶找我什么事儿?”
童若瑶摇摇头,“没事儿,陪我说会儿话吧。”
小玉在矮凳上坐下,顺势拿起核桃夹给童若瑶剥核桃,笑道:“妈妈们说多吃核桃,小少爷就十分聪明呢!”
童若瑶笑眯眯点点头,想从她脸上找出点儿来,却找不到,琢磨着问道:“你来上京已经很久了吧?”
小玉点点头,“十岁的时候,家里娘亲要照顾刚出生弟弟,何况我也大了,就跟着爹爹来了上京,老太太就留下我在她身边服侍。”
“算起来也已经五年没见过爹娘了,你想不想他们?”
小玉笑容淡了几分,却微笑着摇摇头,“爹娘身边自有弟弟妹妹陪着,我在上京也过得好,他们也能放心。”
童若瑶有些心疼,小玉爹娘是童家的家仆从,可不管什么身份,对爹娘的依赖都是存在的,“若是想他们,我叫人送你回去与他们聚聚,也好解一解思念之苦。”
小玉惊愕地抬起头,“二奶奶怎么说这话?二奶奶是……”
童若瑶叹口气,目光脉脉地看着她,“这几日总是见你魂不守舍,你又不肯告诉我。小玉,自从你从老太太那边过来,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把你当做外人。”
小玉不禁动容,“二奶奶对我怎么样我都是明白的,只是眼下,二奶奶有了身孕,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离开二奶奶,每隔一年,爹爹都要来上京,终究也是能团聚的。何况,我在上京也并非孤身一人,二奶奶、夫人在小玉心里,也已经是亲人了。”
“我知道……”童若瑶握住她的手,道,“我也早已把你当做自己的妹妹。”
小玉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迹,笑道:“二奶奶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也不等童若瑶问,就把心里搁着的事儿说出来,长叹道:“……九爷实在可怜。”
其实,就连香雪都能起疑的问题,顾炎何尝看不明白。他给秀珠寻了向老板,必定是花了好些心思,虽然不喜欢这个妹妹,可终究亲情不可磨灭,他到底是希望秀珠能过得好。可秀珠,却白白辜负了他的心,又发生了潘公子救人的事儿,作为哥哥,何况又是爹娘都不在世,他对秀珠是已担起了爹娘的角色,明知潘公子并非良人,秀珠却已不听他的良言。
何况,秀珠嘴里能说出什么好的来?
“秀珠,实在不配作为九爷的妹妹,更不配让九爷这般为他伤心难过!”小玉咬了咬牙,浑然不觉她满脸皆是为顾炎不值得的愤恨。
想起那晚伏在自己身上痛哭的顾炎,小玉心里除了愤恨,又觉顾炎可怜,也不知他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才说出,从此以后再没有这个妹妹这样决绝的话。那是伤心到了极致吧?
何况,顾炎怎么会哭呢?他脸上从来都是挂满了笑容的,自信还有些赖皮,好偈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一般。
“亲情的情分怎么可能真正断的了?不是配不配的问题。”童若瑶深吸一口气,顾炎、秀珠,一母同胞的兄妹,差异却如此巨大。
顾炎从小跟着顾廷煊在外奔波,他们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头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秀珠,她除了没有爹娘,享受到的爱护疼惜也定然不少。也许,就是这样的环境下,才让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到底,顾炎也是至情至性之人,而秀珠是这世上唯一与他有血缘亲情的人。他也确实有些可怜……
因顾炎要随着顾廷煊一道去南边,加上潘公子迎娶秀珠之后,也要赶着回去拜见爹娘,所以秀珠出嫁办得十分快。九月初,潘公子便要上门迎娶,之前他也搬出了顾家,在外面找了个借住的地方,迎娶之日便是他带着秀珠回老家的日子。
嫁妆等物黄氏皆已打点妥当,赶在她出阁的头一天送到百寿堂,看着婆子搬来的三四箱东西,吕氏笑容到底是淡了许多。
黄氏好似没瞧见一般,笑盈盈道:“老夫人也瞧了一回,还送了几样压箱底的。嫂子也知道,如今外面的生意又不顺畅,上半年发生了那些事,家里也没入帐的。如今又到了年下,外面忙碌了一年的掌柜们也是要打赏的。就这些东西,我也补上了一两百银子呢!”
箱子已经封起来,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也不好拆开了来看,倒是有两个箱子开着,里面是老夫人打赏的几样东西,倒都不错,另外还有一箱子四季衣服,料子也都不错。
吕氏自是不好当面说不好,脸面上任旧要说些感激的话,黄氏道:“不必见外,嫂子也要好生养着,来年才好抱孙子。”
铭姐儿满月酒都不预备大办,秀珠出嫁自然也不好提出大办的话,就是亲戚们也不必通知了,何况时间紧迫也来不及派发请贴张罗宴席。即便是一应礼仪也相对从简,潘公子身穿喜袍抬着花轿,暂且迎娶去了他暂住的地方,三朝回门秀珠回来一趟,便要启辰回老家。
让小玉找了几样首饰拿出来给秀珠送去,香雪不情愿地翘着嘴,“真是便宜她了!”
“不过几件首饰罢了。”童若瑶不欲多言,让小玉送去。
香雪琢磨一回,释然而笑,“也对,她走了就好,首饰咱们二奶奶又不缺。”
虚伪也罢,这东西必然是要送的,无论是因为吕氏还是顾炎。童若瑶垂下头,自己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真想破口大骂,可想想还是算了。从明天开始,秀珠就再也回不来,自己也无需因为她而心神不宁。
隔日一早,百寿堂就热闹起来,吕氏让范妈妈请了喜娘,沐浴更衣、梳头等礼节倒是没有省去,吕氏想到她要出嫁,也不禁流下泪来,方氏在一旁心不在焉地劝着。
老夫人打发钱妈妈过来瞧了一回,黄氏、郝氏等人倒是过来了,气氛倒也十分热闹。也不知吕氏最后给秀珠补了多少东西,等迎亲的来了,也有七八箱子嫁妆。待到迎亲的走了,百寿堂也逐渐安静下来。
吕氏面露不舍,精神萎靡,虽不是亲生女儿,养育了十几年,突然之间就离她而去,失落在所难免。
黄氏要回去张罗明儿铭姐儿的满月酒,也不在百寿堂多做停留,郝氏本来和大房就不痛快,面子上的功夫到位了就罢了,在黄氏前头就走了。
一时之间,百寿堂竟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吕氏喟然长叹,朝童若瑶道:“你也回去歇着,一大早的起来,到底该注意着,别弄坏了身子。”
童若瑶微笑道:“儿媳没事儿。”
吕氏微微蹙眉,“倘或你觉得有事了,那可怎么好?”
从百寿堂出来,就瞧见门上的婆子跌跌撞撞,一路风风火火跑来。跟在童若瑶身后和小玉和香雪,本能地一惊,该不会秀珠又出了什么事儿吧?
“……二奶奶,表小姐在门口晕倒了!”
童若瑶惊呼一声:“怎么回事儿?她人在何处?”
婆子道:“奴婢瞧着不妥,先找人送去了外面就近的客房内,也已经打发人去请大夫,就过来通知二奶奶和大夫人。”
婆子声音急促而响亮,屋里吕氏等人皆已听闻,纷纷从屋里出来。
“可是只有表小姐一人?”小玉问道。
婆子忙忙地点了点头,香雪想到明儿是铭姐儿的满月酒,二夫人说好了今儿就去把表小姐母女接来,不禁道:“怎么会只有表小姐一人?邱家不是……”
果然如此,那邱年生仗着他自己是个秀才,敏惠又软弱可欺,怎么可能会对敏惠好?只是,敏惠哪次不是将晴儿带在身边的,现在却突然单独一个人来了,还昏倒!
童若瑶急急忙忙往前走,吕氏瞧着忙叫她注意着,小玉和香雪不敢分神,一个扶着她,一个紧紧跟在身后。
想来也没多少日子没见着敏惠,如今瞧着她面如死灰般地躺在床上,别说童若瑶就是明氏等人也禁不住红了眼眶。
“大夫何时能到?”吕氏心酸不已,敏惠也是她养育了几年的,今儿秀珠出嫁,敏惠又是这般出现在她跟前。
明彩兰跑过去试了试鼻息,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瞧她鞋子都破了,想来是一路跑来的,这会子累的昏过去,应该没事儿。”
一口气从城外住的地方跑来么?童若瑶不敢想象,马车也要走一个多时辰。她这样急,定是然出了什么事儿。扭头朝小玉道:“你去外面叫几个壮实婆子跟着,去邱家瞧瞧,怎么没见到晴儿跟着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小玉点点头,范妈妈抹了一把泪,“奴婢也跟着小玉姑娘一道去瞧瞧吧。”
童若瑶看着吕氏,吕氏心酸地点点头,一时大夫赶来,诊断说急火攻心导致昏迷,童若瑶心里愈是不安,不知怎么的耳边总是想起睛儿那叮铃清脆的笑声,又觉得那笑声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
晴儿是敏惠的命根子,上次晴儿躲起来,敏惠也急得昏过去,莫非……
心脏“噗噗”地跳起来,忙摇头让自己不要继续深想下去。可双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捏着衣袖,一边一边在心里道,不会的,晴儿那么可爱,绝对不会……
纵然这般告诫自己无数次,那不安任旧不断的扩散。
急于知道敏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让大夫想法子将敏惠弄醒,而敏惠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邱年生那混账,根本不配为人父!”
她咬牙切齿,双目圆瞪是恨极了邱年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童若瑶心里一沉,“你醒了,快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儿?”
敏惠一边静静地趟泪,一边将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遍,原来昨儿邱年生和邱婆子带着睛儿和望哥儿来城里逛逛,天黑才回家,却只见他们带着望哥儿回来,根本不见晴儿,敏惠问及只说晴儿在顾家,反正今儿敏惠也要好。纵是如此说敏惠心里亦是不安,可已经天黑,城门关上她想来寻晴儿也进不了城。
今儿早起,她和小梅发生口角争执,小梅失言,才说道:“……晴儿竟然让邱年生卖给了牙婆子!”说到这里敏惠已经泣不成声,“晴儿才四岁,是他亲生女儿,他怎么就如此狠心?四岁的孩子……”
“四岁的孩子买了去能做什么?”吕氏哽咽质问。
敏惠哭道:“也是我粗心大意,可我哪里能想到,邱年生混帐到如此地步?即便家里艰难,可晴儿才四岁!”
“四岁的孩子不是不能买了,晴儿丫头年纪虽小,模样却……”方氏说到一半才觉不妥,忙打住了。
明氏抹了一把泪,“那么可爱的孩子。”她想要孩子,哪怕是个女儿也好,可却不能够了,就是女孩儿她也不可能生出来。
童若瑶怔怔回神,耳膜嗡嗡作响,自己听自己的声音,也朦朦胧胧仿佛被什么东阻碍,“无论如何,先把晴儿找到再说。”
敏惠哭道:“我亦是没了主意,才跑来这里来,表嫂,我真该听你的话,这事儿也就不会发生了。我好手好脚,哪怕为奴为婢,我也能将晴儿养大,不指望她……”
“你先歇歇,没得把自个儿的身子弄垮了,我去找二婶子,她经常与外面的牙婆子来往。”说着,已经安奈不住,让香雪跟着往富贵堂去。
黄氏却在老夫人的千禧堂,正说起明儿的事,见童若瑶脸色不虞急匆匆走来,黄氏忙站起来,关切地问道:“侄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童若瑶抬头看一眼老夫人,此事必然不能耽搁,何况老夫人也极是喜欢晴儿,她知道说不定还能拿出什么主意来,遂将敏惠的事儿简略地说了个大概。
老夫人和黄氏一干人皆唬得脸色大变,老夫人禁不住低吼道:“竟然有这等事儿!”
“晴儿丫头才三四岁的模样……”黄氏似是自言自语,回过神忙叫珍珠去把吴妈妈找来,“这事儿还真不能耽搁,以前听牙婆子们说过,专有那些需要买五六岁以下女孩儿的人,特别是模样生的好的,这样的女孩儿买了去请专门的师傅带着,等以后长大了,便是外面那起子……”
童若瑶对这样事儿不是没有耳闻,以前在乡下住着,也听过人们说起,谁家的女孩儿模样标致,买了去多半是做了妓。否则,五岁以下的女孩儿,即使再懂事,能做什么活计?就是牙婆子买卖这样的女孩儿,也要先看看模样,模样不好,去做活又不能下力,还得养活着,只有模样好的,才能……
老夫人脸色铁青,黄氏忙道:“是我多嘴,咱们也别往坏的方面想。”
可也由不得人不去想,童若瑶心里发凉,恨不能将邱年生碎尸万段。可眼下,找到晴儿才是要紧的事儿。
珍珠很快将吴妈妈找来,黄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叫她去将熟悉的牙婆子找来,朝童若瑶道:“倘或还在上京必然能找到的。”
童若瑶点点头,扭头对吴妈妈道:“有劳妈妈放出风声,倘或有晴儿这样的女孩儿,是我们要找的人,出再多的银子,我们都要了。”
那些牙婆子也都是出利益出发,邱年生将晴儿卖掉,自然是签了契约,他又是晴儿的……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为人父!即便在乡间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可沦为风尘的女子多数是无家可归,无亲人可依靠的孤苦女孩儿,但凡有个亲人,谁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
童若瑶不觉握紧拳头,紧紧咬着牙关,耳边传来黄氏的话,“侄儿媳妇莫要太过担心,照着敏惠所说,想必晴儿任旧还在上京,敏惠第一时间来通知了咱们,咱们的时间也充裕。”
说完给吴妈妈打了眼色,吴妈妈风风火火地去了。
童若瑶垂着头,倘或在上京自然是好,即便是邱年生这个混帐东西用晴儿来诓骗银钱,只要晴儿好端端的,账可以慢慢算。可那些牙婆子向来居无定所,倘或已经带着晴儿离开上京,茫茫人海,又是这样的时代,如何才能寻到晴儿?
敏惠虽然醒过来,可亦是心力交瘁,只那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出来,众人纵然想劝,也不知从何处去劝。
中午顾廷煊回来,童若瑶将此事细说一番,他脸色比平常更为黑沉,一言不发安顿童若瑶几句,没吃饭就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