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我,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去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的,贝蒂怎么也搞不明白他
是怎么回事。
不久,乔治来看我,我当时正在修剪草坪。我和他一起坐到门廊上,很显然,
他有话要告诉我,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最后他脱口而出,说:“警长,请你告诉我,一个人是不是应该为了抽象的正
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
“瞧,乔治,”我说。“没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你必须说得具体些。”
我期待他说下去,但乔治喃喃地说了声“你说得对。”就再没说什么,过了一
会儿,他就走了。
第二天,他又回来了,比上次还紧张。他试探地问:“如果我告诉你一件罪行
,你一定会去报告吗?”
“也许去,也许不去。这要看具体情况,比如说,是不是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罪行严重不严重,等等。”
“那是谋杀。”
我迅速打量了他一眼,他脸红了,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不是我,”他马上说。“即使我想杀人,也不知道怎么杀。”
我叹了口气。当然,他说的对。他不是那种暴力型的人。虽然在我三十三年的
警察工作中,我知道这也很难一概而论,特别是像乔治这样内向的人。
我预感到他这次会说实话,我承认自己非常好奇。于是我走到厨房,倒了两杯
苹果汁,让他润润嗓子,进入谈话的气氛。
不久,他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他的故事回溯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追求贝蒂。他们在高中时,他就认识贝
蒂了。他非常崇拜她,但是,由于害羞,他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曾经鼓足勇气请
她出去玩,但她一口拒绝了。他受到很大的伤害,从此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
那年夏天,他二十二岁,刚刚通过会计师资格考试。他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
,那工作非常不错,在此之前,他可以玩几个月。
他父母在斯普鲁斯海滩租了一间别墅,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去了那里。
斯普鲁斯海滩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人特别地多。在海滨,有一条木板
铺成的人行道,有一两英里长,还有一个大型游乐常此外,还有一个伸进海中的码
头,上面有骑楼和舞厅。
乔治玩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贝蒂。让他吃惊的是,她像老朋友一样跟他打招
呼。她跟她守寡的母亲住在美洲豹旅馆。贝蒂在斯普鲁斯一个人也不认识,她不是
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所以她很高兴遇到乔治。
他们很快就天天在一起了。他们一起游泳,一起沿着木板人行道或海边散步。
有时候,他们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喝柠檬汁。
乔治从一开始就知道,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但是,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
就会感到害怕,怎么也说不出口。在接吻方面也是这样,每次告别时,他都想吻她
的嘴唇,但她总是转过脸,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
乔治爱贝蒂爱得都快发疯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从他手中溜走。于是,一天
晚上,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向她求婚。
他紧张地说出了求婚的话,在等待贝蒂的回答时,他不停地用脚尖踢沙子。
贝蒂很巧妙地拒绝了他。她说:“我很喜欢你,乔治。但我不想结婚,现在还
不想。”
乔治真想跪倒在她脚下,恳求她同意,但他天生不是那种人,做不出那样的事
。于是他说了几句废话,离开时吻都没有吻她。
夏天快结束时,天气变得冷起来。没有人来那里了,许多人打点行李离开了那
里。码头和其他娱乐设施关闭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海滩,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贝蒂并不在意。她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拍岸惊涛。不管晚上风多么大,她
都要去那个地方。乔治并不反对,他很高兴能和她在一起。不过,他知道,她这么
做是很危险的。据报道,曾有人被吹进海中。
乔治的时间不多了。最后二天晚上终于来了,第二天他就要去波士顿工作。那
天晚上刮着西北风,浪很大。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她穿着一件黄色的雨衣,正站在
门廊下等他。
那天晚上风雨交加,漆黑一片,他们沿着海滩来到飓风角时,连路也看不清楚
。但是,当他们到达飓风角时,雨突然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面钻了出来。浪花仍然
冲击着岩石,但海滩上已经很平静了。
他们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坐了下来。乔治正准备进行最后一次努力,
说服贝蒂跟他结婚。但是,像往常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小伙子沿着海边走来,那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吹着口哨
。他戴着一顶帽子,帽舌裂开了,穿着一件皮夹克。
他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是,他不停地四处张望,这使乔治觉得他很危险。
他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经过,他的脚步踩在潮湿的沙子上,悄无声息。他没
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但乔治把他看得很清楚。从外表看,他十九或二十岁。
乔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瞥了贝蒂一眼。她屈着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
抱着脚踝。她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没有看到那个人。
乔治握住她的手,但没有得到回应。她的皮肤摸上去很凉,她继续凝视着大海
。乔治转过头看那个小伙子。突然,那个小伙子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两
分钟。然后他像只黑猫一样跑向被拉到岸上的一艘腐烂的旧船,似乎躲到那里。
直到这时,乔治才发现海滩上的第二个人。他从镇里走来,中等个,胖胖的,
显然喝醉了。他左右摇摆地走过来,走几步停下来,挺一下身体。
乔治睁大眼睛,望着那艘船,努力想发现那个小伙子。但是,他看不见小伙子
的身影。船后面是灌林丛和一条小路,后面是一排松树。乔治想,也许小伙子认识
那个人,不想让他看见,所以从后面溜走了。
那个人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乔治觉得他好像在唱歌,但听不清楚。风声和
海浪声压倒了所有别的声音。当那个人走近那艘船时,乔治又看到了那个小伙子。
他跪在船头,像个捕食的动物一样团着身。乔治还看到他手中有金属的闪光,可能
是刀,也可能是手枪。
乔治知道他应该喊叫,但他犹豫了一下,这就太晚了。小伙子从船后出来,猛
地扑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他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
了几步,跟小伙子刚好打了个照面。那个男人张开两臂扑了过去。
乔治仿佛听到一声枪响,那个男人直起身,然后倒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小
伙子俯下身,翻他的口袋。
乔治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贝蒂的手腕。她疼得叫了一声,转过头,张口要说话。
她背对这个场景,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突然,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
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如果她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帮助被打的人。
乔治吓坏了。那个小伙子已经开了一枪,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乔治
全身发抖。他必须不借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她的生命,也许还有他自己的生命
,就取决于此了。
她说:“乔治,到底怎么了?”
没有时间细想。乔治双手抱住她,把她按在沙滩上。他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
唇,以免她发出声音,身体压在她上面。贝蒂拼命挣扎,但他紧紧压着她,越压越
使劲。她的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压得非常紧,都可以尝到血的咸味。
她打他,用指甲抓他的脸,然后双手推他的胸口,想把他推开。
乔治反而压得更紧了,几乎要把她窒息死。
突然,她全身无力,不再挣扎了。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他。
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她的嘴唇变得柔和、顺从。
乔治失去了时间概念。也许他们在那里躺了有一分钟,也许有十分钟,他无法
确定。最后,他抬起头,望着那边的海滩。那个男人趴在船边的一个土堆上。那个
小伙子已经沓无踪影。乔治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小
伙子,那人离得非常近,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乔治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但这一
眼使他终生难忘。小伙子长得像个狐狸,头发红红的,眼睛发黄,一张小脸,非常
削瘦,没有耳垂。手枪仍然在他手中。
“乔治?”
他觉得贝蒂的低语一定传到小伙子那儿了,虽然他们处在下风头,海浪的拍击
声非常大。
他惊慌地又扑上去。但这次她有了准备,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们在潮湿的
沙滩上撕打,她最后挣脱出来。她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打得他的头向后仰去,在
他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她站起身,飞跑起来。
乔治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但看不到那个小伙子的身影。至
于贝蒂,她正沿海边拼命奔跑。
他拣起雨衣,向她追赶过去。但她先跑,他又不是运动员那类人,跑了一会儿
,他就喘成一团,两个膝盖发软。
如果她没有站在美洲豹旅馆的门廊等他,那么他永远也不会赶上她。
他喘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气喘吁吁他说,“贝蒂,让我解释。”
她扬起头,傲慢地说:“不必了。”
“我并不想伤害你。”
她什么也没有说,于是他补充道:“亲爱的,你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太
可怕了。”
接着,令人难以置信地,她笑起来,并投入了他的怀抱。
她说:“乔治,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充满激情。你平常总是很冷静。我想每个
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啊,乔治,我爱你。我现在知道了。”
她挣脱出来,跑进旅馆,砰地一声关上门。
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但是,最后他清醒过来,意识
到他不能任凭那个人躺在海滩上死去,他必须通知警察。但是,他的住处没有电话
,而旅馆又全都熄灯了。他向镇中心走去。他并不知道警察局在哪儿,不过他相信
可以打听到。
但是,当他到达中心街时,那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个人。他看看自己的手表
,快凌晨两点了,全镇声息皆无。
正当他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一辆警车从一条小道开出来,从他身边飞驶而
过。他试图招手让它停下,但它根本不理他。接着,又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
驶去。也许有人发现了那个胖男人的尸体,也许他受伤不重,自己通知了警察。
乔治沿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他已经非常疲倦了,但是,由于贝蒂的缘故,
他忘记了劳累。他用手擦擦脸,摸到粘粘的东西。
这是贝蒂抓出来的血。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意识到,现在才觉得疼得要命。
他目睹了一件罪行,却没有试图阻止它。更糟的是,如果他出面作证,他怎么
解释他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事呢?如果报纸刊登出来,这可不好。就在他
赢得贝蒂时,却可能失去她。
如果警察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贝蒂无法证实他的话,因为他相信她的确什么
也没看见。他现在满脸血痕,衣服上全是沙子,警察甚至可能会把他抓起来审问。
如果他想要波士顿的那份工作,那么他明天下午就得乘车前往。
他看到飓风角附近停了好几辆车,车灯明亮,他感到非常紧张。一发生车祸或
凶杀,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许多人,现在也一样,海滩边围了许多人。一辆警车
正一路尖叫着离去。
乔治挤进人群,听到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一个人说:“我听说老帕特·昆丁被杀了。”
“是的,他们抓住了杀他的凶手,从他口袋里搜出手枪,是一个刚从教养院出
来的家伙。”“我希望他受到严惩。帕特是个好人。”
乔治感到轻松了些。没有他的帮助,也发现了受害者,抓到了凶手。他觉得没
有必要把他自己或贝蒂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于是他离开了现场,向家里走去。
那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从收音机里听到新闻。帕特里克·昆丁,六
十二岁,被一粒子弹射杀。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十九岁的理查德·潘恩,他刚从
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他被捕的时候,身上带着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警察说
此案已经“彻底侦破。”
乔治觉得一切都解决了,他可以忘掉此事了。
他在斯普鲁斯海滩与贝蒂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她同意,一旦他在波士顿安定
下来后,她就到他那里去,然后他们就结婚。
乔治很注意有关这个凶杀案的报道,但是,波士顿报纸对此报道很少。弹道专
家证明,那颗子弹是从潘恩的手枪射出的,钱包上带血的指纹也是他的。大约过了
一个星期,事情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潘恩在监狱中自缢身亡。这桩案子就算了结
了。
乔治也很忙。他进入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乔治工作很努力,运
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帮助,一路升迁得很快,不到十年,他已经成为公司的副
总经理。
总的来说,他与贝蒂的婚姻很幸福。她唯一的抱怨,就是有时候他太专注于工
作,忽视了她。
每当这时,她总是嘲笑他说:“想想那个海滩之夜,那时你可不这么冷淡埃”
奇怪的是,每当她说这话时,他就会特别害怕失去她,特别想要她。他会紧紧抱住
她,热血沸腾,呼吸急促。
他一直好奇地想,如果她知道了促使他抱住她的,不是激情。
而是惊慌时,她会怎么想呢?每年夏天贝蒂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但乔
治总是想方设法让她改变主意,来我们这里的海滩。
去年夏天,他妥协了。
他们住在美洲豹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