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搬床时工人们的影子忽然之间变得历历在目,那时候的自己还能看见眼前的一团团黑影,而现在呢……方羡皱皱眉,摸到旁边的小桌,从下边一层小架子上找到烟盒,烟燃起来了,只有这一下,才能忘记想忘记的,但,仅仅就是那么一下子。如果出生起就生活在一片黑暗之中,习惯黑暗,无从幻想光明的模样,反而会快乐。
烟很快就在空气中弥漫,冯枣儿回头看了一眼,撇了一下嘴,什么都没说。方羡不是抽烟成瘾,他只是在难过时才把自己埋在尼古丁中。起初冯枣儿说抽烟伤身,劝过以后就把他的烟藏起来,那样的话,方羡有的时候几个月都不抽一次,也有的时候,他自己能从家里找出来。后来方羡的眼睛只剩光感了,冯枣儿就再也不敢藏任何东西,她也知道方羡烦心的时候会越来越多,所以也就任由他再次抽起烟。
工人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先将原来的旧床拆下垫子、架子、床头等,一一搬出去,再把枣儿选好的那一款圆床部件逐一搬入。
冯枣儿也不用动手,就站在客厅里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方羡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眼睛不好了以后,耳朵肯定会灵敏些,怎么听着动静都像是从自己房间发出的?不得不问:“你这是搬哪个床呢?”声音不温不火,冯枣儿就没加什么遮掩,直接说:“你的!”
“我的?!”方羡真是急了,本来坐在那里就很不自在,又会想到以前的那些,心里更加难过,这倒好,因为自己看不见,冯枣儿连自己的床让人给搬了去都不知道,他青着脸问:“你和我换房间怎么不和我提前说!”
“不是阿,不换房间。”枣儿没想到他反应有这么大,引得搬家的师傅们都频频回头,赶紧解释。
话还没说完方羡就接了:“那你让我睡哪?”
搬家师傅们又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以为是小两口子吵架,更愿意看两眼了,一看倒是不要紧,发现这家的男主人与众不同,雪一样的身体,这些为货物和机械操劳的工人哪里见过这样干净剔透的人,目光停留在方羡身上的时间更长了。
冯枣儿讨厌别人因为方羡看不见就肆无忌惮投在他身上的目光,于是踮起了脚,悄悄在他耳边说:“我的房间太小了,放不下这张大床,放到你的房间里,以后我们一起用哦。”
方羡又习惯性的皱了眉,但这次决不是因为生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因为枣儿呼在他耳边的热气实在太令人躁动了,当然,还有那样的话……
从这天开始,方羡和冯枣儿开始了同居、并同床的幸福生活……
每天同床而眠,冯枣儿便可以在第一时间发现方羡身上的变化,没过几天,方羡的肩部也出现了一片细小的红痣,胸前还有一颗稍大些的,明亮诱人的红色布在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上,其实挺好看的,但是方羡知道以后,眉宇间的忧愁却越来越深,枣儿又不傻,她猜方羡一定知道原因。为此枣儿还去问过朱简绘,她因为常年在妇产科,对皮肤上的问题不太了解,只能说去问问皮肤科的大夫。后来再有新长出来的红痣,枣儿也不会告诉他,就算是忧虑,还是少一分的好。
渐渐的,方羡工作的时间越来越少,有的时候整整一天都在家里陪着枣儿,其实也说不上陪,就是冯枣儿上网,他坐在自己的卧室里。后来枣儿就名正言顺地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在属于他们两人的大圆床上上网,方羡只好坐在床的另一边。
不管有事没事,冯枣儿都习惯挂着QQ,她也给方羡申请了一个QQ号码。方羡一直都说不要,但是枣儿还是没有听他的。方羡的QQ自己从来都没用过,甚至连号码都不知道,里面就只有朱简绘、刘翘翘、韦斌和冯枣儿四个好友。
对于方羡来说这是形同虚设,可是对枣儿来说确实有着很特别的意义。方羡工作忙,自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和他说,就像写日记一样,每天都把想对他说的心里话从自己的QQ上发送到他的QQ上。没人会看见,包括方羡。
有的时候即使两人同坐在床上,枣儿也不知道方羡在想什么,他变得越来越消沉,看着他呆滞的眼神枣儿就悬起了一颗心,她要他快乐,可是,他怎么也不快乐……
“哥。”在方羡有一次发呆的时候,枣儿叫住了他,“你别再这样了好么?我特别害怕……我觉得自己要失去你了……”
“怎么会。”方羡反问。
冯枣儿的手不由自主的覆上了他的脸,这次,他没有那么敏感。憔悴就这样毫无遮拦地挂在方羡苍白的脸上,这叫冯枣儿怎么能不难过?
“就算不快乐,也不要再皱眉了。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的笑容。”
听了枣儿的话,方羡的心也在隐隐作痛,他知道,对于枣儿来说,自己就是他这个世界的全部,于是扯起了左边的嘴角。
左边的嘴角刚刚微微上扬,就被冯枣儿柔软的唇吻住,这样,他的嘴角就不会放下了吧?冯枣儿想。
方羡也开始回吻她,得到了反映,冯枣儿更是肆无忌惮的将舌头先伸进了方羡的口中,俩个人就这样缠绵在默契的吻中,越来越激烈。
俩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了一种难以得到的幸福感,忽然方羡的唇离开,枣儿不明所以,;看向他,方羡用颤抖的手捧着她的脸,认真而坚定的说:“枣,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就是抱着笔记本坐在病床上,所以跟的肯定会快。
我真的很难过,看着他那么痛苦的样子,我没有什么好办法去转移注意,只能不停的写文。
、医院
一进入六月下旬,北京的夏天就开始炎热起来。只要是个晴天,骄阳就如火般奔放。方羡依然很怕光,每天几乎都不会拉开窗帘,最关键是这如婴儿般脆弱的皮肤禁不起空调或电风扇的调节。
冯枣儿只好在每天太阳下山后开窗通通风,但一阵阵热风吹进,室内依旧无法降温。这几天冯枣儿都吃不好,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常常出虚汗,饭更是一吃就想吐。方羡很是着急,常叫自己的助理熬些绿豆汤送过来,可枣儿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
“咱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方羡是有些着急了。
冯枣儿撅起嘴,说:“不去!”一提到医院冯枣儿就很生气,方羡发现自己的病已经一个月了,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劝说,他就是不肯去医院,枣儿甚至让远在广东的刘翘翘、韦斌劝他,都不管用。
“别再任性了,”方羡知道冯枣儿这么说无外乎是因为自己,于是哄她:“咱们一起去医院,然后都看医生,行么?”
听见方羡说终于肯去看病,冯枣儿睁大了眼睛,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出门前冯枣儿给方羡带上墨镜和遮阳帽,还担心不行,就打了个遮阳伞,可是方羡心里老大不乐意的,一路上都在说,自己一个大男的打个伞遮太阳不合适。冯枣儿笑笑,没有和他解释什么,只是尽量把伞往他那边推了又推。
刚一进医院大门,方羡就摘下了墨镜。
“干嘛啊,戴着多酷!”枣儿调侃。
方羡皱皱眉,很显然他不喜欢,本来就只能看到光了,再被墨镜一遮,彻底的进入了黑暗。尽管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那样,但他也不想那么早就体验这种痛苦的感觉,哪怕有点光,也是好的。
就医的顺序是这样的:冯枣儿挂了两个号,然后方羡先陪她看病,之后出来俩人在一起去皮肤科。
没想到在冯枣儿就诊这里就出现了问题:本是在呼吸内科看的病,医生问了些情况,排除了中暑的可能,告诉她,挂一个妇科的号再去看看。
妇科?
冯枣儿还转过头冲着方羡重复了一遍。
方羡一下子就明白了,但陪她去妇科的路上,还是保持了沉默,他不敢说,既怕自己猜对,又怕自己猜错。
因为不让男人进,冯枣儿就把他安置在走廊的长椅上。离开了冯枣儿他才有时间静一下,现在的思绪真是乱透了,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突然摆在面前,他害怕,是很害怕。方羡强迫自己不要想,如果枣儿出来了,不是这个结果,他应该为此感到欣慰还是失望?
十分钟左右,枣儿慢吞吞的走出来,拉长音叫了一声:“哥……”
方羡紧张的站了起来,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
“医生让验尿和抽血……”从来没验过尿,冯枣儿手里捏着小塑料杯子犹犹豫豫的,脸都憋得红扑扑。
“那就去啊。”方羡冲着她的方向说道。
没得来枣儿的反应,方羡隐隐约约的感觉出她是在别扭些什么。
“走吧,我陪你进去。”
枣儿真的不会弄,实在需要方羡的帮助,可是到了卫生间前又发愁了,这女厕前有很多人排队,自己怎么能明目张胆的带方羡进去?男厕前倒是没人,可是一个女孩子,进去后更是不合适。
猜到枣儿的犹豫,方羡捏捏她的手,说:“中间应该还有吧?”
冯枣儿小心的看了方羡一眼,她知道他说的是中间的残疾人专用单间,顿时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方羡最排斥的就是“残疾人”这三个字,如今为了帮自己接尿,竟要求进那个他一辈子都不想使用的厕所?
枣儿摇了摇头,平视着中间小门上这五个刺眼的大字,然后说:“没有啊,中间没有厕所。”
撒谎不是冯枣儿强项,况且她还撒错了地方。以前方羡就因为发烧、皮炎、皮疹等等常来这家医院,他怎么不清楚这家医院的设置?
方羡又把那双好看的眉皱了起来,,生气的在她耳边一字一字的说:“你难道准备让我自己去找吗!”说完就把自己的手从枣儿臂环中抽出,不管不顾的向前走去。
“吖,哥,你等等。”
枣儿慌忙追过去,拉着方羡转身,向中间那个厕所走去……
随着这些检查一项项地做好,方羡已经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早已没有了心情为自己看病,回家的一路上枣儿始终不说话,生着闷气。枣儿真的都快被气哭了,没想到为了自己折腾来折腾去以后,方羡还是没去看病。
有台阶的地方冯枣儿也不出声提醒,又怕他摔着,只好在上台阶之前稍稍停顿一下,方羡心领会神,抬起脚,跟着走了上去。
不管方羡说什么,枣儿始终不回应,方羡知道她这次是真的很不高兴了,再遇到台阶,枣儿停顿了一下,方羡装作不知道,继续迈以前的步子,结果一下就绊着了。这才逼得冯枣儿开口,“干什么啊!那么不小心!”声音里满是埋怨。
“枣儿,你别生气了,我的病我清楚,现在还不是看医生的时候,以后厉害了自然会去医院的。”方羡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的担心和紧张,就好像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一般。
“真讨厌!哥哥你说话不算话!”枣儿嚷。
方羡没说话,微笑着在她左侧额角处轻轻一吻。
枣儿最无法抗拒的就是这样,哥哥的吻,于她,再多都是不够的。因为看不见不能确定,方羡又从不在枣儿的脸上摸索,想亲的时候就往脸上那么一吻,并不在意具体位置。恰恰就是这样随时可能出现的惊喜,最令枣儿着迷,她永远不确定方羡的下一个吻会落在脸上的哪个位置,方羡也不能确定,但这样充满未知的爱意最使俩人受用。
医院的结果会在五天以后才能出来,方羡实在等不及,他不知道自己这五天要多么的提心吊胆,于是到家以后就给朱简绘打了电话,叫她来之前去药店买一条早孕试纸。朱简绘刚下夜班,还没来得及回家补觉,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见到拿着测孕纸的朱简绘,着实把冯枣儿吓了一跳。
朱简绘坏坏一笑,还安慰她不要那么紧张。
浸过尿液的试纸慢慢的出现了变化,红色的检验线越来越清晰,冯枣儿和朱简绘都紧张的盯着试纸说不出话,方羡也迫不及待,走近了她们,侧耳听着动静。
“怎么样啊!”方羡终于没了耐心。
“嗯!枣儿怀孕了!”朱简绘的断言在方羡的脑子中一遍一遍的响着,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慢慢的坐进沙发里,想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在他的内心深处,这是他期待的答案么?其实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自己还没有得病的话,说不定就没有现在这样煎熬了,很小的时候,趁他还能阅读字体的时候他就查阅过关于这种皮肤癌的情况,虽说不一定致命,但是永远无法根除,等到发展后期的时候还会疼得痛不欲生。
这样破败的自己已然成了冯枣儿的负担,如果再生个孩子,谁能帮她分担呢?方羡苦笑着摇摇头,想到即使自己没得癌症,那么倘若孩子和自己一样也是白化病,那岂不是更造孽么?
手不自觉的又去小桌上摸烟,什么都没有摸到,就被一双软软的小手抓住了,是枣儿,他知道。
“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别怕,剪子姐姐说了,只要我没有携带这种基因,我们的宝宝就是健康的。”
刚才朱简绘已经给冯枣儿大概讲了一下,白化病是隐性遗传,只有双方都是携带者才会遗传,冯枣儿可以去做个基因检测,完全可以清楚自己的情况。
不管枣儿怎么说,方羡还是很难受,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做爸爸的一天,在他的计划中,大概就是这样:在他人一样的目光中生活个一二十年,然后失去视力,直到完全黑暗,之后再过个一二十年,自己就孤零零的离开人世……
早已策划好的生活被冯枣儿的从天而降给彻彻底底的打乱了,如今的他不能再笑谈生死,他知道,只有好好活着,才是对冯枣儿负责。
“哥,咱们去度蜜月吧?”冯枣儿突然提议。那件户口本风波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众人都默契般地不再提及,方羡和冯枣儿虽然没能领到结婚证,但是已经把六月六默认成他们真正在一起的第一天。
枣儿不想让方羡为难,她知道如果想让方羡完完全全的接受孩子,还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要他明白了孩子是他们的希望,不会是他们的负担就可以了。
“你想去哪里?”方羡也强打起精神。
冯枣儿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然后说:“要去一个有蓝天、有白云、有大海、有沙滩的地方。”
“好。”方羡没有犹豫,听枣儿的描述就已经很美了,自己看不见虽然遗憾,但是,只要枣儿看得到这些美好,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 我是作者 有话要说啊 终于找到新工作了 但是要背井离乡了 这几天一直在收拾 明